“罢了,过去就不提了,你就当是为我,成不成?”
苏菱抬眼道:“成。”
昨日之后,她本就打算去见秦望一面,毕竟,她想入宫,一定得先处理好秦家这些事。
秦绥之没想她这么轻易就能同意,嘴角正要上扬,就听苏菱开口道:“哥,下午我想出府一趟。”
闻言,秦绥之笑意瞬间消失,一脸严肃道:“阿婈,你是不是又要去见他?”
苏菱心知自己信誉太低,眼下独自出门不现实,便道:“这两日我心里难受,就想出去走走,兄长若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去。”
秦绥之看了她一眼,道:“好,那我陪你去。”
两人吃完饭,秦绥之带苏菱去了主院。
进门之时,姜岚月正给秦望整理衣襟,两人本来有说有笑的,一见到秦婈,秦望立马撂下了嘴角,“你来做什么!”
秦绥之心里一紧,生怕妹妹转身就走,连忙安抚道:“阿婈,父亲这回也是着急,你别多想,话说完我们就走。”
其实按照秦大姑娘的脾气,秦望这话一出,她已经走了,不仅要走,还得回头骂姜岚月一句狐狸精。
姜岚月面带笑意地看着苏菱,正准备欣赏父女二人水火不容的场面,就听苏菱缓缓道:“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见朱家公子了。”
她的语气称不上多诚恳,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足矣让秦望愣住。
默了好半晌,秦望才扳起脸道:“若是再有一次,秦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知道了。”
苏菱转身离开。
兄妹二人离开主院后,姜岚月躬身给秦望倒了一壶茶,她笑道:“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姑娘经了这事,也不是甚坏事,这下,老爷便能放心了吧。”
自打温双华病逝后,秦婈再没与秦望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此时秦望的嘴角,彷如冰冻三尺的湖面出现了一丝裂缝。
明明心里生出了一丝欢喜,但仍是嘴硬道:“放什么心?她做的荒唐事还少了?指不定哪日就又变了性子。”
姜岚月打趣道:“再荒唐,那也是你亲生的。”
秦望跟着笑了一下。
就是这笑,并不是姜岚月所求的。
——
秋日的天色一沉,风便有些凉。
苏菱戴着帷帽蹬上了马车。
带小姑娘上街,首先去的便是首饰铺子。
秦绥之满脸写着“你随便挑,哥哥付钱。”但秦婈却没找到她想要的。
无奈之下,秦绥之只好要管掌柜要了张纸,缓缓道:“你说,我给你画。”
秦婈指点秦绥之落笔,“我想要金花步摇,上面要嵌红珍珠。”
“哥,这里再弯一点。”
“你怎么不先说?”秦绥之嘴上嫌弃,却还是重画了一张。
过了半晌,秦绥之把画交到掌柜手上,“就照这个做吧,劳烦掌柜了。”
掌柜笑着接下,“公子客气了。”
秦婈道:“不知这金花嵌红珍珠步摇,多久能做好?”
掌柜捏了捏下巴道:“这步摇画得精致,姑娘再怎么急,也得等上十日。”
秦婈道了声多谢。
十日,够了。
从首饰铺子出来后,二人又朝东直门的方向去了。
刚下马车,就见乌泱泱的人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本就是来寻热闹的,便也跟了过去,沿路桂花飘香,越来越浓。
停下脚步才发现,此处乃是贡院。
今日是八月十七,乃是京城乡试放榜的日子。
解元:怀荆
亚元: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延、丁谨、唐文、洛秋禾……
众人纷纷对一位身着墨色长裾的男人道贺,“恭喜怀公子了。”
“真没想到,怀公子第一次参加科考,便考上了解元,实在是前途无量。”
“多谢。”
被围绕的男人身姿挺拔,眉宇深邃,唇角的弧度不深不浅,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真不像是第一次科考的样子。
苏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回过头时,秦绥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解元二字。
在苏菱的回忆里,秦绥之自幼便被称为神童,三岁能作诗,七岁便写得一手好字。若是秦家大夫人临终前没让秦绥之发那道誓言。
兴许,今年的解元便是他了。
秦绥之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马平复好情绪,朝苏菱笑道:“瞧我做什么?”
有些事不需要安慰,戳破了只会更伤人。
苏菱道:“我们走吧。”
话音甫落,寒风骤起。
苏菱头上的帷帽和贡院门前的榜纸同时被狂风卷起。
然而就在榜纸掀起的一瞬——
苏菱的心脏仿佛都停了。
她好似看到了一张泛黄的通缉令。
而那张通缉令上的人……
为确定自己的猜想,她大步走上前,不管不顾地撕下了那张通缉令。
这时,一个身着灰布衫的男人道:“欸,姑娘撕这通缉令是何意?”
风在耳畔簌簌作响。
苏菱死死地盯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和画像下面的三个字——苏淮安。
苏淮安。
怎么会呢?
他不是早就……
倘若他没死,三年前那张血帕子又是怎么回事?
正思忖着,秦绥之走过来低声问:“阿婈,怎么了?”
苏菱喃喃自语,“这是谁?”
一听这话,着灰布衫的男子便笑道:“姑娘不是京城人吧?连这位都不知道?”
“这位啊,这位乃是曾经的镇国公世子、大理寺少卿、哦,对,还是永昌三十四年的金科状元郎,本该前途无量,哪成想……”灰布衫摇了摇头,道:“竟是个通敌叛国的贼人。”
苏菱暗暗握住拳,指甲快要陷入手心。
她控制好自己的声音,轻声道:“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这人怎么还在通缉令上?”
灰布衫摸了摸下巴道:“嗐,我记得是三年前吧,八月十五的晚上,这人从刑部大牢里凭空消失了,三年都没抓住人,都快成一桩悬案了。”
第4章 演技(修完)
秦绥之看着失魂落魄的苏菱,不由蹙眉道:“阿婈,你到底怎么了,这人,难不成你认得?”
苏菱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情绪,抬头若无其事道:“怎会?只是好奇罢了。”
秦绥之狐疑地点了下头,道:“这儿人都快散了,咱们也走吧。”
苏菱应是。
二人吃饭时,苏菱一直心不在焉。
秦绥之揣摩不出女儿家的那些小心思,只觉得她心里定还念着那朱泽,便无奈道:“阿婈,待会儿你还想去哪?哥哥带你去。”
苏菱撂下勺子,顺着他的话道:“我听闻庆丰楼的戏极好,想去瞧瞧。”
秦绥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庆丰楼鱼龙混杂,你一个人姑娘家去那地方作甚?”
苏菱以退为进,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倘若兄长不喜欢,那便不去了。”
只是这笑意,秦绥之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的意思。
要说秦大姑娘能有那等骄纵的性子,秦绥之实在是功不可没。他无条件地惯着秦婈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不,一见她不高兴,立马放弃原则改了口。
“我带你去就是了。”说罢,秦绥之抬手揉了一下眉骨道:“那你戴好帷帽,不许摘下来。”
苏菱点头一笑,“好。”
秦绥之嗤了一声。
京城东直门,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儿。
街头熙熙攘攘,各肆林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苏菱环顾四周,不由心道:这京城,比之先帝在位时,确实热闹了许多。
他们走过巷子最后一个拐角,来到庆丰楼脚下。
庆丰楼共有三层,一楼是戏台,二楼是包厢,来此喝酒看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武林义士、和一些外国商客。
至于三层,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鸟阁。
她只上过去过一次,还是为了买萧聿的消息。
那黑底描金漆的匾额下,刻着这么一句话——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世谜。
她至今记忆犹新。
苏菱跟着秦绥之走进大门。
庆丰楼的大掌柜虞百绮见来了生人,立刻打量了一番。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她大多都见过,可眼前的这位公子,瞧穿着不像王公贵族,但看这品貌也不似俗人。他断定,要么是富商之子,要么是刚来京城不久。
至于他身后那位姑娘,虞掌柜眯了眯眼。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哪怕戴着帷帽,也掩不住其中的瑰姿艳逸。
只是这周身的气度,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再看两个人的举止,虞娘猜,是兄妹。
虞娘含笑走过来道:“二位可是来听戏的?”
秦绥之点了点头,“是。”
虞娘勾唇一笑,“那这边儿请吧。”
须臾,虞娘对兄妹二人道:“二位来的巧了 ,今儿唱戏的这位四月姑娘,可是广州府送来的名角,姿色动人不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佳。”
苏菱笑了一下道:“不知几时开始?”
虞娘道:“一刻钟后。”
苏菱又道:“可有戏文看?”
虞娘道:“自然是有的,待会儿便给姑娘拿来。”
虞娘常年在男人堆里摸爬,风韵二字可谓是刻在了脸上,她瞧秦绥之生的好看又正经,不由多打趣了一句,“我们四月姑娘卖艺不卖身,公子一会儿便是再喜欢,也莫要一掷千金呀。”
一句话,便惹得秦绥之这个没成家的郎君立刻红了耳朵。
苏菱实在忍不住,便笑了一声。
虞娘走后,秦绥之斜眼看她,道:“瞧你这驾轻就熟的模样,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来过这儿?”
话音一落,苏菱连忙摇头。
但心却不由咯噔一下。
自打她醒来,不知是第几次有这种感觉了。
虽说她已在极力地模仿记忆中的秦婈,可人在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掩饰不住的。
这两日莫说其他人了,便是秦绥之,都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她像换了一个人。
秦家也就罢了,哪怕他们会觉得怪,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宫里就不一样了。
她的样貌、她的声音、她的字迹、她的一切习惯,都将是他日的祸患。
她若是顶着这张脸入宫,旁人尚且能骗一骗,但萧聿呢?那样城府深密的男人,时间久了,她怎能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别说她根本不是秦婈,便是秦大姑娘还在这世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招数,也能给她定个妖女的罪名。
人若是换了魂魄活着,与鬼无异,谁也容不下她。
到那时,该当如何?
苏菱这边儿正想着,只听鼓乐悠悠地响了起来。
四周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一片迷蒙中,忽有一细白手腕绕过青缎帘,竖了个兰花手。
紧接着,一个身着红色金线纹绸纱,头戴银花丝嵌宝步摇的女子,抱扇遮面,一步,一步走向了圆台。
苏菱低头看了一眼戏本。
云台传。
写的是侯府贵女落魄后在青楼卖艺为生的事。
苏菱以手支颐,将目光投了过去。
本是想看个热闹,但看着看着,便跟着入了迷。
苏菱从没见过哪个女子,眉眼鼻唇无一处突出,却能媚到骨子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喜怒哀乐收放自如。
她披上金丝红纱,此处便是秦楼楚馆。
她穿上绫罗绸缎,此处便是高门府邸。
回眸时轻笑,再一低头便能落泪。
苏菱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勾了一下唇角。
这位四月姑娘,真是好颜色啊。
秦绥之见她看的聚精会神,心里默默道:就她这好玩的性子,若真入了宫门,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思及此,秦绥之握住了拳头。
昨日他之所以会带她去给父亲道歉,其实不单单是为一个“孝”字,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他发了那道誓,注定此生不能科考入仕。倘若她真入了宫门,他除了能多给钱财,便什么都给不了了。
她能指望的,只有秦望一人。
秦绥之陪苏菱玩了三天,临走时,他再三嘱咐道:“我走后,你不许再见朱泽。”
苏菱连连点头道:“好、是,我知晓了。”
秦绥之“嗯”一声,道:“那我下个月再回来。”
——
秦府,北苑。
月影迷蒙,林叶簌簌。
姜岚月坐在圆凳上,垂眸拆卸耳珰,低声对身边的嬷嬷道:“大姑娘这几日到底在作甚?朱家那边怎么说的?”
老嬷嬷低声道:“朱公子说,近来大姑娘确实没再往那儿送过信。”
姜岚月蹙眉道:“不应该啊,难不成死过一回,就真转了性子?”
老嬷嬷笑了一声道:“依奴婢看,她根本就是本性难移,夫人可知,这两日大公子都带她往哪儿跑?”
姜岚月提眉道:“何处?”
老嬷嬷道:“是庆丰楼。说起来这大姑娘也是有意思,好像生来就不乐意过安生日子,她一个姑娘家总往庆丰楼窜,能有什么好事?这大公子怎么就这般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