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找我,却是带着诅咒和咒具来的呢。”她微微侧眸,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兄长是觉得,我一个这么多年没怎么和咒术界联系的人需要这些?”
伏黑甚尔皱皱眉,他很清楚自己的妹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从幼年那个破落的庭院里连温饱也勉强的野孩子,到如今这万人之上的年轻少将,白鸿一共也就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别人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她十岁被当做宠物接进五条家,又有几人能想到她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伏黑甚尔看着白鸿,觉得自己此刻似乎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她能在十七岁就成为少将真正的理由。
“甚尔很讨厌咒术界吧。”白鸿微笑着,循循善诱,“但是很可惜,你讨厌那里,却也无法摆脱那里——术师杀手的名头的确漂亮,用毫无咒力的身体对抗术式千奇百怪的术师们,付出的代价肯定不是一句‘辛苦’就能简单概括的,但是即使如此、即使是这么强的甚尔还是放弃了自己在咒术界那边的基础,仅凭这你我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血缘亲情的联系就出现在了这里……”
“怎么,那边连让你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吗?”
伏黑甚尔沉默下来。
若是以寻常眼光来看,白鸿对自己一无所知。
但是在另一重意义上,她却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自己——那种深刻入骨,剖析灵魂的了解。
没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内里剖开给另个人看,即使这个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为相近的血亲。
伏黑甚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里隐隐有了些期待的兴奋,他注视着白鸿的眼睛,低声开口:“你想做什么。”
白鸿耸耸肩。“我没打算在这个岛上呆一辈子,我猜你也不想。”
“我当然不想。”
“就是这个。”白鸿随手打了个响指,“我呢……有一个小小的构想,不过目前仅限于计划状态,尚且还没有一个推动的契机——大致来说,我想处理一下咒术界。”
伏黑甚尔:“……”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空白的茫然表情。
“……什么意思?”
“随便怎么理解都行,”白鸿笑眯眯地说,“说是改革也好说是革命也好,随意那边的人怎么理解,虽然我个人来讲,更希望把这件事叫做‘一次小小的内部的机构改革’……为此我需要一个理由,不需要太靠谱的那种。”
“兄长大人,您介意过来当一下这个理由吗?‘为了叛逃在外的亲爱兄长血洗咒术界’,您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伏黑甚尔:“……”
“你想我死。”
“怎么会。”白鸿一脸的真诚:“这可是妹妹最真诚的爱啊兄长大人,如果我成功了这就是让您名留青史的好事情,到时候留下来的名声就算死了也不会太差,可比咒术界普遍看不上的天予咒缚来得好得多了不是嘛?”
伏黑甚尔不理解那些弯弯绕,但好在他足够了解自己妹妹的脑回路,把那些庞大的东西砍掉细枝末节只剩下最本质的东西,白鸿说的大致也能勉强理解。
“总而言之就是你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然后我就是那个被你当做靶子的倒霉鬼——”
伏黑甚尔冷着脸笑起来,“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怎么这么黑。”
如果她真要以这个位置的高度对咒术界动手,第一个死的不是她妥妥的就是自己。
“您客气。”
白鸿面不改色的微笑。
“妹妹我这个位置做的也不是十足的够稳,虽然自己留了后手,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需要准备一点弱点给别人看,我觉得看不过亲哥哥受苦受难这理由挺不错的。”
如果说森鸥外那边的异能者是用来牵制上层必须要保留她的底气和理由,那么咒术界这边的安排就是白鸿亲手送上的自己的“弱点”——
桀骜不驯战无不胜的战鬼将会暴露出自己的逆鳞,至于对方是选择把她的弱点当做牵制的筹码还是统一战线帮助她保护起来,将决定白鸿的下一步决策。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也不需要太过留情面,如果是后者,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变得简单许多。
她太年轻,太强大,可惜尚且还不到可以无坚不摧的时候。
现在的问题是——
“兄长大人,您强到可以被所有人追杀也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的程度了吗?”
“……如果我说没有呢。”
白鸿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惋惜表情。
“那么您大概需要接受训练了。”
年轻的少将相当虚伪的叹了口气,很快又跟着露出了清爽无比的笑容。
“就从这里开始吧。”
她让开一侧,从不远处的花海中央,窸窸窣窣爬起来无数身着军装和古老战甲的活尸,它们肢体扭曲动作诡异,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似乎都已经注意到这边,正以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狂奔而来——!
伏黑甚尔瞧见那些比诅咒还恶心的玩意背后寒毛直竖,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扭头对着拔高声音咆哮起来:“你刚刚才说过不会让我出事!?”
“您在说什么呀兄长大人——”
白鸿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只要您能全须全尾好好活着走回去,那不也算是‘没出事’吗?”
第33章 初火
“啊, 虽然这么说了也的确没打算让你死了……”
白鸿以一种相当熟练的姿态躲开了一具身着古代战甲的活尸的攻击,轻巧跃到了一旁枯木的树枝上,蹲在上面俯视着下面被好几个活尸围攻的伏黑甚尔:“但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哎呀呀, 我猜测错误了吗?”
下方的甚尔不敢恋战, 不清楚直接接触的代价为何他也不曾做过多纠缠,特别是在唯一一个了解情况的家伙完全没打算出手帮忙优哉游哉躲在一边的情况下,甚至不敢稍稍放松一点让它们碰到自己。
“给我滚下来——!”
伏黑甚尔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罪魁祸首蹲在上面, 双手托腮, 面无表情。
“哎呀,哥哥好凶哦~不要啦人家超弱的~”
白鸿随口一念,紧跟着轻松侧头躲过伏黑甚尔顺手甩来的咒具匕首, 见他两手空空无暇取出新的武器, 便跟着解下腰间飞鸟, 扔了过去。
“刀比长棍快一点哦~”
伏黑甚尔额角暴起青筋,但却还是顺手接过白鸿扔来的长刀——
男人手臂肌肉隆起, 劈砍动作愈发流畅下手也愈发显得粗暴凶狠, 他反手劈掉最后一个张着嘴自背后冲上来的活尸脑袋,这才抽空喘了口气, 三两步冲到白鸿蹲着的那棵枯树之下,一脚就踹了上去——
“给老子下来——!”
雪白的鸿鸟轻盈落上地面, 未曾束起的长发在半空中荡开一个柔顺的弧度, 她低眉浅笑, 落在另外一人眼里就是十二分的嘲讽态度:“脾气真坏。”
伏黑甚尔粗鲁擦掉下颌汗珠,冷森森地笑:“那也比你好。”他目光扫视周围,活尸越来越多, 渐渐呈现出包围之势。
穿着破旧现代军装的活尸尚且可以理解, 那些身着重甲一看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可能不属于这些国家的古代活尸究竟从何而来, 他就有些无法理解了。
“深渊联系的是不同的世界,也是这座岛的核心,你能理解的那些军人模样的是各国试探性扔进来的先锋部队,无法理解的则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你手上的咒具无法处理他们身上的铠甲,直接砍头就行了。”
白鸿立在伏黑甚尔的身后,两人后背相对,年轻的少将头也不回接过兄长反手递回的飞鸟,简单解释着眼前的画面:“不知为什么,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堆砌出这座岛屿,所以常暗岛无法以正常理论来理解——你也可以理解为,这座岛是活着的地狱。”
“而你在这地狱里呆了五年。”伏黑甚尔啧了一声,飞身一脚踢开一个扑过来的活尸,白鸿刀锋掠过反手砍掉尸体头颅,狰狞尸骨发出一声凄厉嘶吼,便在两人眼前散出一阵诡秘白雾融入花朵之中,随着脚边活尸尸体渐渐堆砌,幽白花海便显得更加虚幻明亮。
伏黑甚尔吐出口滚热浊气,不太耐烦的问道:
“都不知道把你卖过来这件事是好是坏了……所以呢,你为什么能这么清楚?到底来了几次?”
“……”
白鸿忽然沉默了。
“鸿?”
“我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微微一顿,语气蓦地变得相当奇怪:“——因为深渊的那边是我的‘故乡’。”
伏黑甚尔愣在原地。
“……哈?”
“甚尔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正好成为了那个女人孕育的生命,这灵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个不大愉快的巧合,直到我来到了常暗岛。”
——是一样的东西。
甚至不需要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理解,那如今吞噬了人类理性与灵魂的无尽深渊,就是自己最熟悉的故乡。
她大部分的底气,来源于此。
要说了解,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那是什么。
伏黑甚尔握了握手里的咒具,掌心发僵瞳孔紧缩,语气却让人听不出任何的变化:“……那么你要回去吗?”
白鸿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伏黑甚尔,男人对上她的眼神,却不由地跟着松了口气。
“我回去做什么,那已经是‘深渊’了。”
白鸿莫名其妙地看着伏黑甚尔。
“那个世界本身就已经是没什么救了,如果深渊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的话,想必整个世界也已经被深渊吞噬了吧。”
因为临走之前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也很好的和所有老板道别保证他们绝大部分不会找过来,白鸿即使被深渊凝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伏黑甚尔直觉觉得她应该隐瞒了什么相当糟糕的真相,但是现在的话他比较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那这边的话——”
“这个世界倒是没什么关系。”白鸿耸耸肩:“简单来说,就是模式不兼容……深渊能够影响的只是这里而已,这边已经形成了新的规则,就算是这玩意也没什么办法进一步超过这座岛屿的范畴,老实说如果不是常暗岛土质特殊,这里甚至没办法形成深渊。”
当然,要想让深渊重新吞噬世界的话,这情况可能是可能的,但是形成条件太苛刻了。
深渊相对的是火——火越强大,深渊越小,而初火熄灭,深渊的黑暗则会统治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并不隶属火的规则。
能够照亮深渊形成力量此消彼长昔日的火之时代早已消亡湮灭,此处的深渊说到底也不过是某种无法描述无法理解的恐怖魔物而已。
当然,这种事情上面那层对深渊怕得要命的家伙是无法理解的。
他们能够理解的部分,只有无法抵抗的恐惧而已——毕竟这个世界始终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对与自然与世界的敬畏早已消失殆尽,异能者、咒术师、越来越多的非人之力出现在人类的社会里,而人类对与贪婪力量的好奇和试探终于引来了深渊的祸患,一时不差,便扩散至此。
他们始终不曾理解深渊,连带着一同敬畏起可于此处自在漫步的白鸿。
而白鸿同样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究竟为何。
灵魂也好,意志也好,身体也好。
——全都太弱了啊。
她凝视着深渊,只觉人类的恐惧实在莫名。
这种程度而已,哪里需要害怕了?
“甚尔。”
她随意踢开脚边尸骸碎骨,歪着头看着自己脸色苍白的兄长,确定他的恐惧并非作伪,有些无奈的叹着气。
“……你真的这么害怕吗?”
明明这些小东西随便就能搞定了呀。
原本以为是普通人无法理解非人之物的问题,但是为什么连甚尔也在恐惧?
白鸿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无法理解。
哎呀呀……
本来这次还想试着走得更远些的。
这样一来的话,那么军队就完全没有建立的意义了呀。
白鸿有些惋惜地看着深处的黑色幽影,月光下的花海也无法遮掩的黑暗深处,那才是她真正想要去看看的地方。
伏黑甚尔盯着她,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你这小疯子。”
他蓦地倾身伸长胳膊抓住了白鸿的手腕,借着她的力气站稳了身体。
白鸿反手扶住伏黑甚尔,有些奇怪的开口反问:“但是还是没搞懂啊,你为什么这么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力?”
伏黑甚尔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枚戒指。
“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不小心把这个约定忘了好多年的伏黑甚尔毫无愧疚之心的开口说道,满脸的理直气壮,“如果按着你说的你是从‘那里’过来的,那我倒是有点线索,非要说我和你的过去有什么联系,大概只有这个了吧。”
“诶……”
白鸿举起指环对着月光比量了一下,若有所思:“暗月戒指……葛温德林?”
伏黑甚尔有点惊讶:“真的认识?”
“嗯嗯,认识认识,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白鸿语气敷衍的回答,叹了口气:“不过和他的誓约我早就毁掉了,为什么还能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