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倒也足够白鸿和厨房混好关系,从负责日常餐品的温柔大娘那里拿到偷偷送给她用来垫肚子的小点心。
但是每餐光是给小少爷试毒就已经快撑死了,她没有自己的房间也存不住这些,点心用来投喂远道而来过来蹭饭的老哥倒是正好。
“没考虑过要走吗?”
五条家的甜品要比外面的还要甜上一个水准,禅院甚尔吃了两个就没了兴趣,转而蹲在围墙上兴致勃勃的勾搭自己的幼妹,“禅院家那边前些日子聊了聊,大概是我十八岁成年就要让我离开不打算继续养我了。”
禅院甚尔今年十五岁,那也就是三年后的事情。
少年蹲在围墙上,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看着她:“你要是开口,三年后哥哥可以带你一起走哦。”
白鸿沉默了一会。
“……是这样的,我亲爱的兄长大人,”她难得用上了郑重至极的语气,“如果我和你走了,到时候干活养家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你吧,毕竟我不会诶,我看你挣钱可比我熟练多了。”甚尔答得毫无迟疑。
……三年后自己也才十三!!!
“再你妈的见!”
白鸿面无表情地给亲哥竖了个中指。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穿着五条家特供的华丽和服不好乱动,她现在就要窜上去挠花亲哥那张脸。
“——白鸿。”
正当少女跃跃欲试的想要爬墙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五条悟冷冷清清的声音。
她一回头,五条家的小少爷站在那儿看着她,一眼也没有落给墙上的禅院甚尔。
“你要去哪儿?”
即将被外面野猫勾搭走的幼猫忽然觉得脖子一凉,乖乖跑了回去。
“路过。”
她坦坦荡荡直视自己临时饲主的眼睛,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五条悟满意地看着野性十足的幼猫已经被训得在会在自己旁边乖乖喵喵叫,而外面来的野猫也吓了一跳跳离自己的视线,原本冷沉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
男孩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难得露出了一点温和的表情:“不可以乱跑。”
白鸿继续乖乖点头,在小少爷矜持又迫不及待地伸手时,叹着气凑上来让他夸奖宠物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哦。
但是也许是被禅院甚尔吓了一跳,当天晚上本来已经可以睡在五条悟房间隔间的白鸿又一次被突然没了安全感的坏脾气小少爷抓了起来,穿了一身菲薄单衣在他旁边守夜。
“不可以乱跑哦。”
被白鸿裹好被子包在被窝里面的五条悟眨巴着冰珠一样剔透漂亮的眼睛,甚至放下了一贯骄矜表情,眨着眼冲她露出点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快睡觉!”她三两下粗暴把男孩裹成个球,半夜一点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陪.睡,白鸿就算没有起床气也要被折腾出脾气了。
——五条家的夜晚并不是纯粹的安静。
蝉鸣,鸟叫,微风掠过花草时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还有不应当出现在五条少爷房间不远处的脚步声。
白鸿坐在五条悟的旁边安静地闭目养神。
咒术师家族的孩子五六岁开始显现术式,在此之前即使是天生六眼的五条悟也不过就是个感知敏锐又没有任何威慑性的男孩,他挑食又任性又爱跑动,比起劝他吃饭五条家的其他人更多是在思考如何让他不要迁怒自己,至于未来的家主每顿饭究竟是多吃了一口还是少吃了一口亦或是又一口没吃,从来都不是他们会关注的细节。
男孩吃下去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变成身体成长的营养就先一步被作为咒力消耗掉,身上连一点幼童应有的可爱软肉也没来得及生出来,身形竟是比寻常的五六岁的同龄人还要单薄一圈。
有人陪伴,五条悟睡着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原本伪装的呼吸渐渐变成了沉睡时规律的起伏,白鸿静静听着,半晌她无言抬起眼,看着菲薄纸门上映出的人影。
——就在不久之前,五条悟的悬赏价额已经突破了千万级。
数千万买一个还未来得及成长术式不显的小鬼,这个价格连家族内部的不少人也要为止心动。
六眼通晓一切,却无法操纵人心。
少女低头,对上了男孩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眸光空洞,冷得近乎死寂。
她微微垂眼,抬手覆上那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
“——不要看。”
白鸿无声起身,她脚步轻地可怕,熟练又从容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调整呼吸,控制节奏——
天予咒缚的身体让她能在这个时间就比拟十七八岁的强度,再加上十岁女孩的娇小身形,许多事情变得轻而易举。
还有,要保证“猎物”不能发出声音。
月光之下,雪白轻巧的身影在目标身后一闪而逝,菲薄刀锋轻盈掠过喉颈,正准备做些什么的男人脸上贪婪扭曲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割断了气管和声带,连最后的惨叫也未吼出就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本能捂住嘴巴不曾尖叫出声的侍女惊恐看着那道纤细灵巧地身影像是只猫一样蹲在猎物抽搐的背上,少女的衣摆和手指甚至不曾沾染半寸血迹,她游刃有余地竖起一指立在唇边,冲着神色惊恐的侍女轻轻嘘了一声。
——请保持安静。
没人会在意一个毫无咒力的透明人,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要去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习惯了咒杀的咒术师们,总是容易遗忘自己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白鸿神色如常地踩着尸体越过满地流淌的血色,脚步轻盈地回到了房间。
果不其然,好容易才哄睡着的男孩裹着被子乖乖坐在床铺上,他睁着眼睛,似乎正在等着什么。
白鸿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平静问道:“还看得到吗?”
五条悟抬眼看着她,沉默许久才回答:“……看不到了。”
白鸿点点头。
少女拢着衣摆重新在五条悟旁边坐下,熟练地把男孩按回床上重新裹好被子,顺手拍了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那就安心睡觉吧。”
男孩乖乖闭了一会眼睛,忽然起身把白鸿的手抓过来按在自己眼睛上,这才重新躺好,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了。
第5章 喂食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不要说是血腥味,就连地板上也没有留下一点血氤的污痕。
诶……这种地方意料之外的手脚很利索嘛。
少女默不作声地跟在五条悟的身后,目光扫过昨晚的狼藉之处,已经瞧不出半点问题。
廊道两侧有侍女安静候在两侧随时等待主人的差遣,不知是不是白鸿的错觉,那些年轻的姑娘在和作为未来家主的五条悟鞠躬行礼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的目光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好奇,敬重,还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微妙崇拜。
白鸿微微侧过眼神,对上了始终将目光绕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侍女,对方一怔,立刻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了。
啊,是昨晚那个。
没记错的话,名字好像是叫葵来着?
很聪明的姑娘,先一步看到了杀手的影子却知道不能出声惊扰,到最后也没有尖叫起来,而自己这一路走来,先前在这里的侍女除了她之外也都已经换了新的面孔。
……那些人,是被处理掉了吧。
她想。
白鸿不太了解咒术师世家的内部构造和行事作风,大概所有的力量都只用来保护五条悟一人了吧,其他普通人会落得什么下场也都无所谓——对于这种家族来说,那些人也不过就是随手就可替换的廉价商品。
昨晚那个杀手也许不能对五条悟怎么样,可这一路上遇到的可能泄露行踪和秘密的普通人就说不准了。
毕竟对于这种人来说。死人永远都是最安静最值得的伙伴。
白鸿敛起不必要的发散思维,跟着五条悟来到了他今天上午的上课地方。
“你在这儿等我。”
他照例嘱咐着,然后进了里屋。
五条悟的日常时间安排并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应有的程度,他的咒术练习要在六岁之后的术式彻底显现后才会开始,现在则是一些传统的课业,寻常小孩子小学时期打打闹闹花费六年学会的基础知识五条悟要在一年之内全部领会,除此之外还有专门针对家主的传统练习。
没有假期,没有休息,出生那一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五条家家主,这孩子必须要完美承担起的是所有人过高的期待。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既不是术师也不是世家小姐的白鸿在五条家的定位更加类似于家主一时兴起饲养的宠物,并没有允许与家主一同学习的资格;五条悟在室内和老师上课的时候,她便只能在门口等候。
“……白鸿小姐。”
家主学习的时候一般仆从是可以稍稍放松一点的,那名叫做葵的侍女忽然轻手轻脚地凑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在端坐在门口的白鸿旁边俯下身,迎着她不解的目光轻轻张开手,藏匿其下是被一块白绸手帕包着的小点心,“您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今早的小少爷因为昨晚打扰了睡眠起了晚,又默不作声地闹起脾气竟是连早饭也懒得吃,拽着白鸿在屋子里赖床一个多小时后才磨磨蹭蹭的过来上课,连带着专职试毒的白鸿也没有蹭上一口吃的垫垫肚子。
葵是鼓足勇气凑上来的,她看着女孩低头盯住自己的手掌,自己手掌摊放在她面前的时候有些本能地发抖。
昨晚干脆利落杀人的景象还未从记忆中消失,只是那点本能的慌张还未来得及在她眼中扩散,便瞧见少女的目光也跟着自己的手掌一同晃动,像是只跟着逗猫棒一起本能转移视线的幼猫。
……哎呀,明明还是个孩子呢。
侍女嘴角不由得跟着抿开一个小小的微笑,想要直接把点心放在她的手上。
“您肚子饿了吧,少爷的课还有一阵子,这期间您可以稍微吃一点东西的。”她学着昨晚的白鸿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小小声地和她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在附近侍奉的侍女是她的好友,这种程度的破坏规矩完全没关系,大家都不会告密的。
白鸿眼睛顿时一亮,伸手想要接过那块精致的点心。
五条家的甜食甜度比外面糕点店还要高上一个水准,口感酥松软糯非常适合小孩子,用来迅速补充体力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指尖还没碰上点心蓬松的酥皮,背后纸门被人哗啦一声粗暴拉开,一只手越过她头顶一掌拍掉了那块小小的点心,五条悟冷森森的声音在白鸿上方响起:
“别乱吃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的就敢往嘴里塞。”
男孩目光一转,对上了侍女的脸,眸光冷冷沉沉不见柔光,五岁孩童生了双神祇般漠然冰冷俯视人间的眼,是以五条悟虽仍过分年幼,这宅子里却没人不怕他。
理性还没反应过来,深刻入骨的本能就已经让她颤栗着俯下身子,如受刑羔羊般温顺匍匐在地。
“……十分抱歉,悟少爷。”
那点仅存的私心让她挣扎着开口,第一次在这种目光中颤抖着出声:“……只是……只是白鸿小姐还没吃东西……”
男孩目光一垂,眼神又凉三分。
“我没有让你说话。”
葵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旁边人已经跟着扑通扑通地惶惶跪了一地,地板跟着砸出一阵细微闷沉的震颤,就连刚刚还言语矜持微露傲慢摆出一副讲师态度的男人也下意识跟着跪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抬头仰望。
五条悟从屋子里绕出来,在完全没有动作的白鸿旁边蹲下,看她目光仍流连在地上那块碎掉的点心上,语气愈发不悦起来:“你饿了?”
“我的饭是跟着你的时间走的。”白鸿语气幽幽:“你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我也就没吃东西。”
小少爷沉默一会,拍拍手站起身,顺便也把白鸿拽了起来:“今天不上课了。”
他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定。
“悟少爷,接下来的安排……”
“都不要了。”男孩一抬下巴。“叫厨房准备东西,饿了。”
仆从们战战兢兢地问:“还是和以往一样吗?”
一个是字马上落到嘴边,男孩忽然反应过来,过往都是只有他自己的一人份,而白鸿与自己形影不离,却是从来没吃过什么的样子。
她到五条家也有一个多月了吧?除了和其他侍女那样每样菜吃一口以外好像就没吃过什么……那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五条悟忽然十分震惊的转过身看着白鸿:“你到现在都没吃过正经饭吗!?”
白鸿:……
还是太年轻,她选择收回说甚尔人渣那句话。
兄长大人,我从未如此怀念你会分给我的半个馒头。
***
一小时后,她的视线再一次被满汉全席画风的山珍海味堆满,五条悟一如既往坐在旁边,这当然了,这位少爷也没用饭,这餐饭也不是专门给白鸿准备的。
送餐进来的主管用眼杀人,目光大意她能理解,大概就是再怎么备受偏宠也要先侍奉好五条家真正的主人,小少爷和她坐得愈发近了,没什么规矩的盘腿而坐,衣摆撑开露出一截苍白膝盖抵在白鸿的腿侧,看她习惯性地先用公筷试毒小小抿了一口,然后换上五条悟专用的精致银筷拨开鱼皮挑出腮后月牙肉,用手托着递到嘴边。
“你不用再试毒了,”五条悟随意嚼嚼咽了下去,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工作交给其他人来就好。”
其实在昨晚之前,五条悟没觉得试毒是有必要的事情,单纯只是觉得白鸿一个个试过去被迫吃下去自己不喜欢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好玩。
白鸿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我的饭没有了你怎么赔我”的阴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