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未笙只是笑了笑,“我没有解药。”
他话音刚落,左相一把抽出了案上的剑。
“别急,但我自然有办法让她醒过来。只不过,这是我手中秘术,不可让外人瞧见,到时还请左相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近来。”
左相似想开口,谢未笙打断他,“一盏茶的时间便够了。”
他虽然心有不甘,也并未去除怀疑,但此时除了相信谢未笙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了萤萤的安危,还是勉强答应了。
谢未笙独自一人进了房间,撩起帘子进了内室,抬眼便看见萤躺在床上,肤色莹润,唇色也依旧如常,倒看不出有苍白之感,却更因如此,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塑,一丝人气儿都没有。
他靠近床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手冰凉。
他心中微颤,虽知她生来便没有体温,却还是有杂七杂八的念头出来扰乱心神,“是我,左相已把完整的名单交予我,你不必再伪装,可以醒过来了。”
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萤,”寂静的房间里,心跳声骤然间在耳边清晰起来,谢未笙握住她的手臂晃了晃,“你醒醒。”
他急忙伸手去探她的呼吸,那呼吸若有若无,感觉得并不真切,他甚至不记得萤是一开始就没有呼吸,还是……
“别闹了,你快点醒过来。”他声音微颤。
宋萤萤刻意等了等,非等到了进度条上涨的提示之后才慢悠悠睁开了眼,谢未笙焦急无措的表情印入眼底,那双眸子里的欣喜与万幸一闪而过,随后他重重舒了口气,躲闪开她的目光,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你醒了。”
宋萤萤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我就说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爷的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了。”
她纵使醒了过来,却依旧眉头微蹙,脸色隐忍,仿佛痛楚难耐。
谢未笙眉头那点忧色就又浮现出来,“你怎么了?”
“我本身并无脉搏心跳,到左相府后,为了不让左相起疑,耗费了一些功力伪装出脉搏心跳,这次为了营造出濒死之人的假象,又费了些气力,所以现在有些体力不济而已。”宋萤萤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谢未笙还来不及与她多说,左相便已在门外提醒时间已到,他眉头微皱,只得过去打开门,回他一句“人已醒了”。
左相喜出望外,冲进房门,奔至床头,便紧紧拥住了宋萤萤。
她好似微微愣了愣,却并未挣扎抵触,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语气温柔道:“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别害怕,我没事了。”
谢未笙站在原地,脸色冷凝如冰,拳头紧握。
“我这几日日日难眠,你既醒了,之后需好好补偿我。”
宋萤萤只是笑笑,道了声“好”。
谢未笙脸色越发铁青,他几乎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上前把这两人拉开,“既然人已经醒了,我也算实现承诺,就不打扰左相和美人卿卿我我了。多谢左相大人的名单。”
离开之前,他对着宋萤萤微微挑眉,给了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她明白,这人是在提醒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她是时候脱身了。
真可爱,说话阴阳怪气的不说,袍子都被他捏皱了,看来当真是因她跟左相的暧昧场面心神激荡了。
左相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胡乱点了点头,基本的敷衍和应酬都无,只顾着和萤萤说话,“我再把大夫叫过来给你好好瞧瞧,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宋萤萤摇摇头,“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谢未笙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两人的声音甩在脑后,快步离开了。
宋萤萤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接着应付左相。
“你不要瞒着我,老实跟我说,谢未笙是不是还对你做过其他的手脚?”
说起这个,她便低垂眼帘,似有愧疚,“我不知道,你……还是为了我把名单给他了?”
无需回答,她也知道了答案,轻轻摇了摇头,“你真傻,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
人家刚为了自己交出了如此重要的东西,自己立马翻脸不认人,对他而言,未免也太残忍了些。既如此,还是给左相大人一些奖励吧,听话的乖孩子总该奖他颗糖吃。
至于谢未笙,又要东西又要人,哪有这般好的事情,先让他煎熬一段时间也不妨事。
夜已深。
宋萤萤这次是突然出现在谢未笙床前,她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抚了抚,好似疲惫地叹了口气,“好久没闻到爷的味道了。”
谢未笙刚刚躺上床,还没入睡,便骤然被人握住了手,他微微一惊,又迅速放松了下来,半阖着眼皮扫了她一眼,“舍得回来了?”
宋萤萤不语。
“你的房间已替你收拾好了,你抽空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宋萤萤顿了顿,“我暂时还回不来。”
谢未笙抬眼,目光不善,他坐了起来,问她:“怎么,你舍不得了?”
第32章 32 弄成这样一副怨妇模样,实在是太……
宋萤萤却没有断然拒绝, 好似当真承认了自己舍不得一般
谢未笙的眼神随着她的沉默越来越凌厉,猛地一甩衣袖,顺势挣脱开她的手, “既如此, 你好好呆在左相府便是了,不用时不时回来一趟惺惺作态。”
宋萤萤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呵。”谢未笙冷笑一声,“说什么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重要, 跟着左相别的没学会, 油腔滑调倒是学会了不少。上次叫你回来你便不愿, 还说什么是不喜欢事情半途而废, 通通都是借口,跟着左相比跟着我舒服多了是不是, 不仅能与你弹琴下棋,还能陪你谈情说爱呢,不是比我这个喜怒无常的阉人要有用太多了?”
宋萤萤眨了眨眼, 依然很镇定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谢未笙言语未尽, 还欲继续时, 她突然上前拥抱住了他, 她的手顺着他背后的垂发慢慢捋下来, 捋一只猫似的, “爷别生气, 听我解释好吗?”
他很快如她所言冷静了下来, 也觉得自己刚才口不择言的有些荒唐,她是剑灵之身又如何,也不过是他一个手下罢了, 自己因为一个手下弄成这样一副怨妇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
真的太狼狈了。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咽。
“好,你解释吧。”
“我们刚刚在左相面前演了一出戏,在他看来,你用了阴狠手段控制我,为了得到名单不择手段。如果我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定会以为是你又对我做了什么,到时事事与你作对,总会影响你的筹谋。如果我大张旗鼓地回到爷的身边,他更加能猜到之前一切都是你我合作做的局,到时肯定会更加震怒,不知一时疯狂会做出什么事来,不是更加坏爷的好事?”
她解释了这许多,谢未笙理智上都能明白,她说的很对,考虑的很周全,但他就是不喜听到这些话,更不喜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应当在听到可以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欢欣鼓舞地回来才是,平日里嘴甜,一次次说想他,说听他的话,到头来从来都不听话。
一幅冷静自持的模样,到显得他……前后矛盾、一厢情愿。
“既如此,你是要继续留在左相府,留到什么时候?”
宋萤萤瞥了眼他脸上的表情,握住他的手拉了拉,“我一定尽快想办法脱身,绝不牵连到你。”
“谁说我怕你牵连?”谢未笙抬起眼,目光里野心尽显,“那些不知情的旁人这样说说,你别就当真以为在旭国左相就可以与我分庭抗礼了。”
“不过你想留在左相府便留吧,都是你的事,我哪里又管得到你呢?”
看似面容平静,语气却酸得很。
宋萤萤又能品味出那么一丝可爱了,她却不再哄他,只装作听不懂他的话,“爷管得着我的,我知道你想我了,盼我快些回来,我一定半月便归。”
她信誓旦旦与他说完,又不听回答眨眼便消失了,谢未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恨恨一拍床铺,“谁盼你回来了,自说自话!”
这半个月来,旭国朝堂可以算是风云突变。谢未笙大刀阔斧地开查科举舞弊案,按照核实完的名单一律撸职,三代内终身取消科举资格,任职期间有渎职者直接缉拿入狱。
一时间太后一脉还来不及反应,人手已经折损殆尽,虽说这些拿钱买官的人也没多少值得看重的,不过拿他们捞笔钱罢了,可太后仍旧怒不可遏。
“左相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谢未笙手里会有这么准确的名单?”
“啪”的一声,名贵的茶盏擦着秦巍然的脸摔在地上。
“是臣怯懦,不敢禀明太后,臣手头上的那份名单……几日前遭窃,如今看来,定是那谢未笙盗去的。”他跪在地上,微垂着头。
“废物!”太后神色愈冷,“几日前遭窃,你等人家事情都办完了才说?我看,你是收了谢未笙一个美人,就预备以他马首是瞻了吧。”
秦巍然的头又垂了几分,只道“不敢”。
……
宋萤萤坐在谢未笙的书桌上,十根手指在膝上来回跳动,神情犹疑不忍,“左相被太后罚着跪了整整一夜,晕倒了被人抬着回来的,醒来腿都伸不直了……”
“所以呢?”
她跳下来,握紧拳头,像是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我想暂时在他身边照顾他,我要治好他,如果他为我留下什么病根,我会一辈子于心有愧的。”
谢未笙语气讥讽,“一辈子?你哪来的一辈子?”
宋萤萤微微一愣,偏过头去,“在这几年里,我会一直于心有愧的。”
谢未笙又开始讨厌自己这逮着人就戳的性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接下来还是要留在他身边?之前说半月便归,看来,是归不了了。”
宋萤萤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他这次却并未发怒,神情惶然,“喜欢上他了。”
宋萤萤一惊,立马摇头否认,“怎么可能,爷不要乱说,我对左相只有感激愧疚,决然没有喜欢。”
“喜欢也不打紧,你的时间宝贵,转瞬即逝,去做你自己情愿做的事吧,你不用跟我说什么,也不用犹豫。”
宋萤萤定定地盯了谢未笙一会儿,没等到他说下面的话,慢慢冷下脸,哼了一声,消失在他眼前。
谢未笙刚才是冷眼不看她的,如今人走了,倒是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发起了呆,眼神又是失落怅然,又带一点她这次居然没有来软言哄他的惊讶。
看吧,脾气都被左相宠大了。
她刚刚并未反驳,就这般离开,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决定不回来了。
其实这样也好,左相真心待她,不会如自己这般利用她,整日对她冷嘲热讽。萤若跟他在一起,能被时时挂念,被甜言蜜语哄着,还能……与他享鱼水之欢,无论怎么想,都比留在他身边要好太多了。
他勉强收拢一番心神,本预备再写封手信,与手下安排舞弊之案的事,以免太后反扑。正欲伸手磨墨,却看见桌案上被人坐皱了的一页宣纸,他愣了愣,抚上那页纸,又神游天外去了。
原本这几天,萤每个夜晚都会突然出现在谢未笙身边,或是卧室,或是书房,她有时候陪他说会儿话,有时候抱着他安安静静睡一会儿。连续几日之后,谢未笙甚至已经不再生气害怕了,觉得她就算暂时留在左相府,全天下还是最在意自己,反正他白日里不是在宫中,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杂事,没时间陪她,让她留在左相府也没什么,反正她每晚还不总是要到他这儿来,就这样也不错。
不得不说,这种貌似偷情一般的滋味甚至让谢未笙觉出了那么一点刺激,又暗自窃喜,觉得在这一项上,自己是赢了左相的,他对萤再好再温柔又如何,她还不是夜夜来陪他。
可今天,她再一次提出不愿离开左相府之后,谢未笙还是忍不住生气了,他生气起来便喜欢阴阳怪气,自个儿明明知道,却还控制不住,真惹得萤不开心了。
第二日,萤果然没有来。
第三日,没来。
第四日,没来。
第五日,也没有来。
谢未笙表面上看起来平静自若,心神却总是飘忽不定,他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般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他与萤之间的联系,一直是由她主导,说什么奉他为主,实际上,她若不想见他、不想理他了,他就也只能如同那些失宠的后宫嫔妃一般,倚栏期盼,自我折磨,可怜死了!
另一边,左相秦巍然的伤势已然好得差不多了,期间宋萤萤偷摸给他用了点系统背包里自己攒下来的伤药,名义上说是自己用了灵力功法替他疗伤。她虽一直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几句也是语焉不详,但秦巍然已经自顾自地把她的经历都脑补了个完完整整。
她一定是山中的精怪修炼成人,也许是某次偶然间为谢未笙所救,化形后特地前来报恩,谁料谢未笙那个阴险小人,心思狠毒,利用她的信任,用秘法控制住她的性命。后来萤萤天真烂漫为了维护他得罪了太后,再加上自己对她有意,他索性把人转赠于他,以此牟利不说,还想控制她偷盗配方及名单。
还好,萤萤表面上高冷漠然,实则温柔善良,被他真心感动,遂不顾谢未笙威胁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份深情厚谊,自己一定会珍之重之,绝不辜负。
宋萤萤把秦巍然的性格摸得透透,自然是顺势而为,如今她留在左相府,倒不是真对他有什么愧疚不安,纯粹是见谢未笙那个尖酸刻薄的别扭样不爽,非把他调.教过来不可。
几日之后,宋萤萤和秦巍然在茶楼碰见了谢未笙。
她不再穿自己变出来的那些飘飘欲仙的纱裙,却穿着一身旭国女子惯穿的宽袖衬裙,腰封似已绑到最紧,可比起那把盈盈可握的细腰仍显得有些松垮,跟在左相身边,面带微笑,早已没了那似剑寒气,融合在喧闹人声里,也带了些温婉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