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未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这一幕幕的场景,时间跳跃,逻辑不通,他跟秦巍然也没有什么谁先去马场谁就赢了的比赛。
原来,又是在……
他突然明白自己应当又是在梦中,这种真实到让自己精神恍惚的梦,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做。
他开始回忆今天早上的记忆,如此真切,萤讲话的语调,看向他的表情,都十分鲜明。当时他还一遍一遍检查过自己的记忆,记忆并没有断层,他清楚地记得萤是怎么回来的。
但这时候他再次回想的时候,却发现他记不清萤回到他身边的缘故了,萤之前跟自己怎么解释的来着,重新铸剑,灵体重聚,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是一个逻辑自洽,十分令人信服的原因。
结果,这也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他的梦还真是一次比一次真,一次比一次条理清晰了。
他又安安静静地回忆了一遍早晨萤搂着他的腰撒娇时的记忆,恍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在现实世界的床帷下清醒了过来。
不远处的烛火轻轻飘荡,手指下是床铺真切的触觉,他坐起身来,觉得心头有些压抑。
已经,第五年了。
那之后,朝廷经历了一次大清洗,太后一脉被斩杀殆尽,先皇被囚,谢未笙在宗室挑选了一个孩子,将他扶上皇位。
那段时间,几乎是血流成河,甚至连谢未笙自己的暗卫都被他重新清算,有丝毫嫌疑都被他杀了个遍。
他在朝堂上还是同秦巍然针锋相对,关系比萤出现前还要差上几分,并没有如梦中一般有和缓的迹象。
大概除了自己,就只有秦巍然和萤牵扯最深,所以他也跟着经常入自己的梦,还被安排成亦敌亦友的角色。
现实里,他依旧阴狠狡诈,排除异己,醉心权利,与他设想的一般,跟之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活得很正常,没有过什么借酒消愁、绝望颓废的戏码。
但梦境却好像是现实的巨大投影,在那个唯心的世界里,有另一条故事线和可能性。
这些年来,他的梦境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有上下文的世界。
那里的他,比现实里的要可怜多了。
在梦里,他总是一遍一遍地看见萤重新出现,他会抱住那个人,同她软声细语,坦诚地告诉她,“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真的好想你。”
然后在喜悦兴奋的同时,害怕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他每次都会不断确定,萤的存在是真实而非妄想。
明明每次的感觉如此真实,他心中狂喜这次是真的,这次绝非梦境。
但他总是很快就会被戳破。
被戳破的滋味是无法描述的巨大的失望。
梦中的他在那一秒,甚至还能回忆起很多清醒时被自己遗忘了的梦境。
重复不断,相似的经历。
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的那一刻,面无表情地清醒过来。
一次一次,周而复始。
明明在认识萤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结局,明明相处的每一刻都已经做好预设,既然喜欢这个人,那就好好抓住她,满足她所有的心愿,在能够享受的时光里,尽情享受每一刻,最后坦然接受她的离开。
在萤离开前,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他的心却没有按照他预设的方向走。
萤离开之后,谢未笙花了很短的时间振作过来,他杀了所有能杀的人替萤报仇,收拢势力,谋划布局,整顿朝纲。
谢未笙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直到第一次做这个梦,他才终于承认自己仍然没有痊愈,他好想她,怎么这么想她,快要思念成疾了。
他以为他已经熬过来了,他以为他已经不再感觉到痛苦,他以为他的生活已经有了寄托,不再纠结于情爱,没想到——
他还是这么想她。
一次次失去一次次梦醒,那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让他再一次意识到,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旧每时每刻,还在奢望她能回来。
清醒过来的时候心中苦涩,但偶尔回忆梦境,梦境里的她如此真实,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他又能体会到几分甜蜜,会在眼中干涩之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的人生以苦涩为主调,遇到那个人开始,才有了那么一点甜。
没想到自己也会为情所困?真是个可怜人。
是他以前最鄙夷的那种可怜人。
他任由自己的情绪在这样的夜晚泛滥成灾,然后整理好情绪,重新闭上眼。
还是努努力,再梦到她一次吧。
清晨,谢未笙被丫鬟轻声唤醒,他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一如既往地起身洗漱。
很遗憾,后半夜没有再梦到萤。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谢未笙拿着库房的钥匙,找出了那把被萤称作龙刃的剑。
这事做起来还有些难,因为他的库房现在几乎变成了一个剑阁,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剑,他并不只收集名剑,只看中其时代久远。或是那些主人与之形影不离的爱剑,他都用各种方法买了回来,因此还惹了好几起官司。
此时,他在无数把剑光中巡视一圈,然后从摆满的剑匣中选了一个抽出来,带着它回了房间。
萤曾经和那把剑有过短暂的交流,后来据她所说,剑里的剑灵又重新沉睡了,谢未笙会时不时的把这把剑拿出来看一眼,至于他想等待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用锦帛包着那柄剑放在桌子上,自己却离得远远地望着,然后不由自主地对着它走起了神。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站起身来,包着剑放回剑匣,叫人把它重新放回到库房里去,而后到书桌上开始处理公务。
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已到深夜。他并没有去休息,呆呆地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又从书架上抱下了一堆书册,那是他叫手下从各国搜集来的奇闻怪志。
这是新的一批,刚送过来不久,这些年除了公文,他看的最多的就是这些。
灯火通明,蜡烛燃尽,又是一夜过去。
谢未笙闭上酸涩的眼睛,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唤人进来服侍他洗漱,准备上朝。
那些怪志依旧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没多少新意。谢未笙看多了,甚至都可以分得清哪些是天马行空般地夸夸其谈,哪些是确有其事加以夸张和放大。
他到底想从这些东西里找到什么,他同样不知道,但他好像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到什么时候呢?也许他明天就会放弃,也许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尽头。
下朝时,远远听到,秦巍然似乎在和同僚说起妻子怀孕时的种种不易,他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秦巍然人也小气,谢未笙和萤成亲的时候还邀请了他,他成亲却不邀请自己。
听着听着,谢未笙皱起眉,猛地顿住脚步,有一种猛烈的熟悉感,他说的那些话,与他在梦中同自己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愣了许久,人群都已经慢慢走远。他心跳得很快,总觉得这会不会是上天给他的某种暗示。
谢未笙一路回了千岁府,途中努力地回想自己的那个梦,萤为何可以回来?她到底是如何同自己解释的。
他当时听到的时候,便觉得这理由如此真切,十分叫人信服。
也许是真的呢,也许照这么做,萤就真的可以回来呢?
好像是……
将断剑时的碎片收集起来,加以已经生灵的宝剑重熔后一同铸剑,而后,而后要如何?
好像还有什么步骤?与点灵有关。
他咬紧牙关,可还是想不起来。
或许是需要人血,一般铸剑生灵之类的传闻都与鲜血有关系。
他的血会不会有用?萤一开始就是因他而化形的,他的血肯定有用。
谢未笙冲进自己的库房,找出了那把叫龙刃的剑,它是自己唯一知道的生过灵的剑,那一刻,谢未笙几乎已经考虑好该如何铸剑如何取血,突然意识到,哪有什么断剑后的碎片?
萤当初断剑,什么也没有留下。
没有什么碎片,甚至连剑鞘吊穗之类的玩意儿也没留下半分。
她整个人如同天地间四下折射的光线,在他面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他整个人怔愣在原地,似乎在清醒状态下,经历了一场由喜转悲猛然破碎的梦。
在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他失魂落魄般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禀退了所有的下人,瘫坐在地。
他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居然如此无用。就连左相,之前表现的愿意为萤付出一切,那么喜欢她的秦巍然,现在也可以笑着同别人说起自己的妻儿。
好像萤对他来说,跟之前府中养过的美人没什么不一样,随着成亲生子一齐抛在脑后。
可是他呢,他居然还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瞬间把现实的一切通通忘记。
像个没了神智的疯子。
谢未笙在地上坐了很久,好像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了,他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爬上床躺下,盯着床帷发呆。
快些睡觉吧,寄托于梦,比那什么虚无缥缈的铸剑点灵要来的容易。
带着也许会梦到她的期待,谢未笙进入了睡梦之中。
第41章 41 祝自己终于脱离苦海
宋萤萤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家酒吧, 她眼前模糊不清,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耳边震耳欲聋, 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在喉咙里, 扯得生疼。
这次与以往不同,角色不能自选, 属于指定任务。
她进入的身体是这个小说世界的女主, 原本按理来说这种角色都已生灵智, 承载着整个世界的脉络, 无法被她们这些攻略人员占据使用。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 女主角自愿放弃了自己的身体和命运。
这本书的女主就是如此,倒不是有了什么过不去的挫折,也没到什么惨绝人寰的绝境, 只不过在某个瞬间,女主突然觉得累了, 不想再跟男主纠缠不清下去了。
这是部很文青范的追妻火葬场小说。男女主分分合合纠缠了十二年, 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 几乎占据了彼此一半的人生, 他们也曾是所有亲朋好友歆羡的对象, 也曾甜蜜幸福炙热地相爱过, 但后来感情慢慢磨灭, 落入俗套地开始因为各种原因吵架分手。
女主伤心难过绝望了无数次,觉得这次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无数次,下定决心彻底抛弃过往了无数次, 可每一次、每一次,她还是可以因为一条不冷不热的微信、一次偶然的相遇、一个突如其来的感冒,就哭着跟他打电话,说“对不起我还是离不开你”,求他别放弃自己。
是她先追的他,是她爱得更深付出得更多,是她一次次偏要勉强,这份感情在日复一日里已经刻入了她的骨髓,每多一天就更深一点,然后在她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如同戒断反应般冒出来,让人痛不欲生。
但这次,童闻君拿了离婚协议,非常认真地放在她面前,对她说:“离婚吧,你知道的,我是真的早就已经不爱你了,我们再这样纠缠下去没意思了。”
之前的很多次,他有摔门离开过,有拖着她上车开到民政局过,有半个月不进家门过,但每次冲动过后,愤怒平息,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又回到彼此身边。
终于在这一天,他对她郑重地说了一句,“离婚吧,我是真的早就已经不爱你了。”
不是我受够你了,是我早就不爱你了。
她像往常一样在酒吧里把自己喝到烂醉,通讯录翻了一圈,却找不到可以出来陪她喝酒的人。
曾经,她也有很多朋友的。他们心疼她,会在她每一次失意的时候陪她大骂童闻君是个渣男,想方设法地安慰她。她每次都举着手发着誓跟他们保证,自己这次一定会离开他。
但每一次,她又舔着脸灰溜溜地回去,发过的誓就像放过的屁,让那些为她真情实感的人也慢慢心灰意冷。
所以这次醉酒之后,她孤零零地趴在吧台上,厌世的念头像汹涌生长的藤蔓,怎么也挥之不去。这条命有谁想要吗?随便给谁都好,只要能让我离开他,凭什么他就可以潇洒地转头就走,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沉溺在这段感情里挣脱不去。
凭什么?
她好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潇洒离开头也不回,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她真的累了,她好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又会像一只黏了吧唧的可怜虫,低声下气地去祈求他。
她真的受够了那个毫无尊严的自己,所以,无论是谁都好,请你帮帮我吧,我用我的生命……作为交换。
于是,宋萤萤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瞬间,被抓过来扔进这个瞬间神识崩散的身体里。
“这么简单的任务吗?还真没挑战性。”宋萤萤先调出设定页面,把这具身体更改成自己的名字,然后便单手托着头,拿起面前浅褐色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凝神沉思着。
系统知道她一贯的习惯,索性直接开口问她,“你这次又想安排什么人设?”
“伪装成这种性格的女人太过憋屈,我不喜欢,让我想想有什么合情合理的设定……这样好了,”她打了个响指,“不是说想当一个潇洒的女人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吗?那就靠外力做到好了。”
宋萤萤眸光微闪,愉悦地笑了起来。
“还有一点,仅仅只是离开一个男人这种任务实在是太容易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休假任务呢,有没有其他赚积分的机会?”
系统:“我查查这个世界上谁的攻略积分最高。”
“找到了。”几秒钟之后,系统把更详细的小说剧情传输进了宋萤萤的脑海里。
季雨泽,一个被女主拿来当工具人的竹马男二。他们认识得比她跟童闻君还要早得多,因为家住在同一层楼,早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会牵着妹妹的手,带她一起去上学了。
他对女主的关心、包容和宠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当他终于从这个习惯之中挣脱出来,明白自己对她并不是对妹妹或者朋友的喜欢,准备好一切想要郑重跟她告白的时候,她却提前一步,欢呼雀跃地跟他分享——
“我跟童闻君在一起了,从今天起,我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她望着他,笑弯了眼睛。
他慢了一步,就慢了一辈子。
季雨泽坚持了很久不愿意放弃,他安慰自己,不管怎样,他始终是那个在她身边陪伴最久的人,特别是,在她和童闻君的感情慢慢出现裂痕,她开始找他哭诉,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需要他了之后,他就更加放不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