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爻觉得他们的想法太好笑了:“我当然不会一直留在魔界。”
留在魔界,怎么打仗呀。笨蛋。
难不成她两头跑吗?谢今爻想了想,摇了摇头。那敌军突袭的时候,她要是不在,不就完了吗?
留在魔界是不可能的,修界需要她。她不希望看见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的场景,这也是她存在的意义。
“那,您的情劫渡完了......”
话音未落,谢今爻坦然地摇头:“没有。”
众人:!!
“老祖宗,这都大半年了......”小老头们都要哭出来了,随后又看见谢今爻手掌上欢快飘飞的红气,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您怎么还没把这个送出去?”
谢今爻也觉得奇怪:“对啊,我怎么忘了。”不应该啊。
小老头们都要被气哭了。
“算了算了,”其中一个心理素质强一点的,强颜欢笑,“情劫,咱们可以打完仗再渡。”
谢今爻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她看了看,发现正是那位编号一百三十八。
不过一百三十八又开始愁:“不过要是真的打起来,等到仗打完,猫的寿命估计也到头了。”
谢今爻顿了顿,心中漫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猫咪也会死吗?她认真地思索。
好像......是的。
她的十指悄悄握住霜寒剑,霜寒剑感受到她的不安,也微微颤动着。
唔,谢今爻想,从小到大,好像身边只有霜寒剑是不变的。
谁都会离开,连小老头都换了一拨又一拨——她悄悄抱紧了霜寒剑。
只有霜寒不会。
得小心一点,谢今爻。她告诉自己,差点有忘记了。
她想起那位将她抚养长大的长老驾鹤前,众人将她带到他的床边。
她第一次发现他已经如此苍老。
他脸上遍布着皱纹,那是死亡的阴影篆刻上的标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躺在床上,阴凉的屋子,众人让开一条让她去往床边的路。
他一直望着她,等待她的到来。
她那时茫然得很,根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大家太过安静,让她有些不安。
“师父怎么了?”她稚嫩的声音带着困惑,“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床上的人面色蜡黄,白发枯槁。
谢今爻听见他发出陌生的声音:“阿爻,过来。”
谢今爻听话地走了过去。
随后他嗬嗬喘着粗气,手剧烈颤抖着抬起来,想要抚摸她的发顶。
谢今爻低下了头,随后感受到那不堪支撑的手掌,几乎是砸到她脑袋上。
有点疼,她想。
但是她一动不动。同时,她心里很疑惑,师父为什么这么奇怪。
她记得,她闭关之前,师父坐在葡萄藤下,上面结满了青色的小葡萄串。
师父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她出关了,葡萄就会成熟的。
师父说,他埋下了一坛酒,等她出来,两个人一起喝。
师父还说,到时候他带她下山去看看这人世间......
她不安:“师父,我想吃葡萄。”
身后有长老长叹一口气。
“今爻,”他有些不忍,“葡萄藤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谢今爻闭关这么多年,出来之后,已经和他们这群老头子有着云泥之别。
谢今爻觉得奇怪:“你骗我。我记得我闭关前,葡萄马上就要熟了。”
她执拗地摇晃着师父无力的手:“师父,师父,我要吃葡萄!”
“他们不给我吃,你起来给我拿葡萄嘛。”
随后她看见师父浑浊的眼睛,那里面是熟悉的慈爱,他不舍地望着自己这个注定和自己不同的可怜小徒弟。
这么重的责任,以后就要压在这么小的肩膀上了。
这么多年,是他错了,他爱这个孩子,为师为父,难分难舍。
他错了,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了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那是天命。
他要努力为她上最后一课。
谢今爻看见他嘴唇颤动,似乎有话想说。
声音这么小,是悄悄话吗?
谢今爻弯了弯眼睛,她就知道,师父一定是把葡萄藏起来了。
现在是要告诉她,葡萄在哪里了吗?
她将耳朵凑过去,仔细倾听。
众人不忍地闭上眼,转过头去。
谢今爻听见他说:“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不需要感情——一旦付出感情,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阿爻,不要付出感情,你不需要感情。”
“对于旁人来说的福祸相依,对于你来说,只会是劫难。”
谢今爻有些茫然:“师父......”
“阿爻,修界就交给你了。”
谢今爻望着他急促喘息,闭上眼睛,她忽然开始害怕:“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不说话,只是用力呼吸。
谢今爻只觉得在他脸上的陌生阴影让她觉得恐怖。
她下意识想跑。离开,她不想看见。不想看见师父这样。
她迷茫地想,师父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
然而师父无力的手,这个时候如同钢钳。他不准她离开。
他厉声道:“阿爻,看着我!”看着我怎么死去,记住这种痛苦,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谢今爻下意识听话了。
然而那莫名的恐怖让她浑身震颤,满脑袋空空如也。
谢今爻鼓励自己,想想星星,想想葡萄。
夏夜,师父会带着她到葡萄架下乘凉,他们一起看星星......
“阿爻,仔细看着我。”师父的声音将她从夏夜拉了回来。
谢今爻一个激灵。
师父的脸陌生而扭曲,他如枯死的老树,缠住一旁的新芽。
随后他不动了。
长久的安静,比那可怖的喘息更让人失重。
谢今爻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
死亡。
有人问她:“痛苦吗?”
他告诉她:“那就忘了他。这是你师父为你上的最后一课,记住他说的话。”
......
“那怎么办?”此时修界智囊团的交谈声将她拉回现实。
谢今爻回过神来。
修界智囊团开始开小会,小老头们嗑着瓜子开始交头接耳,如同一群仓鼠拱来拱去。
谢今爻很快忘记了刚刚自己在想什么。
她转念想,为什么魔尊忽然要开战?
一盏茶后。
结果出来了。
“老祖宗,现在情况危急,您是必须要回到边境战场的。”他们派出一百八十二作为代表。
“那位呢,是不可能等得到您打完仗回来的。”
“所以我们建议您,最好立刻离开,不要再回去了。”
谢今爻想了想。
离开?
她现在要马上离开吗?
一百八十二和一百三十八对视一眼,随后道:“古往今来,一旦渡劫成功,没有一个不离开情劫对象的。”
“其实就算是您已经成功渡劫了,现在也应该功成身退了。而且您决定现在继续渡劫,若是出了岔子——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过,若是情劫太过凶险,换了情劫对象,也一样有陨落的可能。您现在陨落了,修界黎民百姓将遭受最可怕的灾难。”
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那些望着她,全心全意信赖她为神明的人会遭受最可怕的一切。
而他们,是谢今爻的意义。
我要保护仰望着我的花,这是我的意义。谢今爻笃定地想。
“所以,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可以再找新的情劫对象。”
大能们大部分的情劫对象都是普通人。
“而现在您离开的方法,可以参照之前大能们常用的,有杀情劫对象渡劫的——当然我们都知道这种办法非常的残忍,所以我们推荐您另外一种伤害小一点的。”
“死遁吧。”一百三十八谨慎道,“这样也不会存在情劫对象再来找您的局面。断的干干净净,对彼此都好,可以说是万全之法了。”
随后,他小心翼翼问她:“您,觉得怎么样?”
众人心底其实都有些莫名不安。他们望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谢今爻只思考了半秒。
她慢吞吞道:“好。”
“您打算什么时候死遁?”小老头们个个目光灼灼。
谢今爻仔细思索片刻,随后道:“怎么死遁?”
“您先封闭经脉进入假死状态,等到对方将您下葬之后,我们会带走您。”一百三十八补充,“万无一失。”
谢今爻点点头:“知道了。”
她言简意赅道:“明日你们躲远一些,我会解决魔军的那些箭。”
小老头们松了口气:“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第25章 (三更) 猫咪,如果我死……
天光破晓。
倾颓的人墙之中, 银色铠甲折射出一道光芒,其中露出张浴血的面庞。
她望着周遭的断臂残肢,眼中露出短暂迷茫。
随后她喘息着, 右手以霜寒剑为支撑, 站了起来。
解决了。
要——要回家了。
猫咪在等着她呢。
*
走过密林,树影投射在她面容上。
那是一张白皙的干净的脸, 一双黝黑的天生笑眼。
她手里握着小花铲,哼着歌。
想到能见到猫咪, 就非常地开心。
此时, 密林深处, 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
“救命, 有人吗......”
这里是,她当时救了猫咪的地方。
谢今爻脚步一顿, 转了方向。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寻找着发出求救者的方位。
谢今爻想,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救人。
杀人很累,手酸。而且很容易吃不下饭的。
她拨开了草丛。
只见草丛之后, 藏着个脸色惨白面带恐惧的少女。
她如同濒临死亡的坠河之人看见了唯一的浮木,她一把抓住了谢今爻的裙摆:“救我, 救救我。”
谢今爻认真打量她, 随后很诚恳道:“你身上没有伤, 你可以自己走。”
少女被噎了一下, 面露哀色:“我走不了路......”
眼前这个人没什么戒心, 她想, 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谢今爻皱了皱眉:“你的腿走不了路?”
她的腿是好的, 谢今爻知道。难道是什么别的原因导致走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女忙点头:“真的,真的,你若是不救我, 我只能死在这里了。”
她正要多加解释,面前忽然伸出一只白皙软和的手。
地上的少女都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
这么,这么好骗?
地上的少女,也看到了谢今爻身后的东西。
谢今爻疑惑:“你不是要我拉你起来吗?”
迷梦草没想到她真的相信了她。
对方甚至蹲下身来,一脸纯真:“没力气吗?”
真是个柔弱的妖族。谢今爻想。不过好奇怪,妖族一般都在修界,不会往魔界来的。
因为过强没有太多戒心的老祖宗拉住了她的手。
迷梦草咽了咽口水——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她指尖的尖刺有迷幻效果,一旦扎上,就会任由摆布......
与此同时,整片林子忽的寂静下来。
谢今爻看见地上的少女眼睛瞪大。
她惊恐地望着谢今爻身后,那双碧绿的眼睛。
迷梦草连滚带爬地起身就逃:“吃她吧,别吃我!”
哪里看得出来半点腿脚不灵便的样子。
谢今爻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气息。
她转过身,对上一双幽碧翡翠色的眼睛。
*
少年一直没有说话。
谢今爻小跑跟在他身后,都险些没跟上。
“猫咪,你慢点啊。”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少年的手臂一滞,下意识放满了脚步。
也就是这一个停滞,她闪到了他身侧。
她眼眸圆而亮,纯然无垢,随后她露出一个笑:“猫咪。”
苏不遮胸腔里仿佛荆棘破土,他被刺得疼。
他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困惑:“猫咪?”
猫咪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很冷,甚至冷过他们初见。少年雪白的眼睫低垂,望着她毫发无伤的脸。
傻羊见他看她,摸了摸鼻子,露出个傻笑。
消失的一天一夜,他四处寻找她,她毫发无伤地出现。
她甚至没有想起给他留一句话。
刺心。
他不想理她,可是偏偏有很多话想要问。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给我留消息?带你走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带你走?
你又......又为什么跟他走。
他抿唇。
“猫咪,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呀。”傻羊的羊尾巴耷拉着。
最可耻的是,她一句话,他就会心软。
她过的好吗?有没有吃苦?晚上住在哪里?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