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她被带走,会不会害怕?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被带走了。
谢今爻被他猛然拥进怀里,她眼睫缓慢地一眨,看见他肩侧飘落下的一片无妄花瓣。
猫咪在伤心。
少年的心跳在她的耳侧,脉搏热烈。
如此年轻而鲜活,仿佛只要她侧耳倾听,就会生生不息.......
就连霜寒也跟着一颤。
谢今爻说:“我错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谢今爻想。可是她好希望他问一个问题。
总比这样悲伤好。她的心,沉沉的,湿漉漉的,仿佛那双碧色眼眸里流下的泪浸湿了她的心一样。
可他明明没有哭。
难过的话,应该哭的。猫咪可以哭,可猫咪没有哭。
她忽然想起了离开前夜他发作的时候不想让她看见他的样子。
谢今爻:!悟了!
“猫咪,你哭的话,也会很漂亮的。”她犹豫片刻,悄悄道。
“你是最漂亮的猫咪。”她补充。
察觉到他没有回应,她又慢吞吞道:“真的。”我不骗你。
苏不遮被她逗笑了。
傻羊。
他一点点松开了她。
他连抱她都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他害怕那消失的一夜里,她哪里受了伤。就算是没有受伤,她那么胆小,脆弱,也需要小心再小心地对待,小心再小心地表达。
只要他不在,她总会容易遇到各种危险。
她太容易被骗了,刚刚差点又被骗了。
他仔细检查她身上露出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伤口。
他知道,这种事问谢小羊是不行的,谢小羊连自己什么时候受伤的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谢小羊没有受伤。
他松了口气。
谢今爻却看见他手指上的血痕,颊侧的划痕,还有一道擦过眉骨的痕迹。
“猫咪,你受伤了。”她踮起脚,指尖拂过他眉骨掺杂着砂石的伤口。
苏不遮毫不介意,他低下头,避开她的手指:“没事。”
他找了她一夜,因为不清楚具体方位,当然哪里都要去找。
他才不会告诉他,眉骨上的伤口是因为找她的时候,以兽态钻进一个矮洞里撞的——这件事太谢小羊了,他不会承认的。
谢今爻望着他低垂的雪白眼睫,悄悄地伸出手,搂过他的腰,随后收紧了手臂。
少年怔了怔。
她生涩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抬头看着他,试探道:“我也要抱你了哦。”
苏不遮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轻轻地收拢手臂,却比任何经验老到的猎人设置的陷阱圈套更加可怕。
那一双细细的手臂,不比枷锁囚笼,却可以让他被困在其中。
她的眼睛像是像是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的湖泊,像是盛开着花朵的深渊。
而他清醒地走向她。
少年喉结微动。
“嗯。”他低声道。
谢今爻露出一个笑,随后抱紧了他。
“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猫咪了。”
她甚至蹭了蹭他的胸膛:“我永远喜欢你。”
痒痒的土壤彼此剥离的声音。
如同尘埃正中开出一朵雪白的花。
在它探开花蕊的一瞬,雪都会为它停止在半空中,长野漫漫里再美的花都会熄灭了光芒。
当它盛开,它就是天地间的唯一,再无其他。
*
庭院之中。
“你买了糖葫芦。”谢今爻笑眯眯地吃掉半串,“你真好。你最好了。”
他熟稔地接过剩下的半串。
今晚星河闪耀,银汉灿烂。
仿佛所有的美好都会被储存在星空之下。
清风拂面,他侧脸雪白的眼睫都沐浴着流萤的光。谢今爻数着他的睫毛:“一,二,三.......”
一直等到她数蒙。
“谢小羊,你知道吗,这里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他低声道。
谢今爻眨了眨眼,随后道:“嗯。”
“我母亲在这里定居。父亲无意间来到了这里,随后就有了我。”
“我一出生,父亲就离开了。”
谢今爻问:“为什么呀?”
苏不遮给她擦嘴角的糖葫芦渣,他神情专注:”因为这是我们这一族的天性。”
“我们这一族,天生多情。常日独居,即便遇到了爱人,也不会与她长相厮守。”
“因此我们这一族的孩子,小时候都是由母亲带大。”
谢今爻点了点头。
“但是我的母亲不一样。”少年翡翠色的眸子转向山坡上开满的无妄花,神色平静,“我的母亲,没有那种天性。”
“因为父亲离开不愿带走她,她将一切归根结底为她生下了一个无法修行的我。”
谢今爻:“唔。”
“我要抱你啦?”她眼睛倒影着天上的星汉历历,如同一面镜子。
她陷进了他心里。
是怎样的巧合,可以让她在与那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擦身而过的瞬间,奔向他的身边。
冰雪之地因她有了花,黑暗深处因她有了火。空空荡荡的宇宙因她有了亿万星辰。
“你是最好的猫咪。”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弯了弯眸子。
“嗯。”
你是我的小羊。
“猫咪,你的母亲也死了吗?”她问他。
也?
苏不遮想起了她的身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再也没见过她。”
猫咪的语气平静。
“你伤心的话,我可以再抱抱你吗。”她真挚地说。
苏不遮轻笑了一声。
那是谢今爻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笑容。
她呆呆地看着这抹笑意。
“我已经不伤心了,”他眸光一转,含着笑意,“所以你不会抱我了,是吗?”
看着谢小羊不知在嘟嘟囔囔些什么,苏不遮忍俊不禁。
但他没想到她还是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一刻,苏不遮的心从未这样软过。
她说:“那这个拥抱,就给以前那个还在伤心的你吧。”
随后,她问:“那猫咪,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第26章 (四更) 湿漉漉的猫咪冷冰……
少年面容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谢今爻心口一跳, 她抠手指头:“我的寿命和你比——不是很短嘛。”
少年望着她细细密密的眼睫,和明显有些不安的动作。
半晌,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今爻嘟囔:“我是说如果嘛。”
她发牢骚的样子让他禁不住又笑了笑, 他故意逗她。
“如果我说不会呢?”
谢今爻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 她点点头:“那就好。”
少年笑了笑,眼里都是她的影子。
他说:“谢小羊, 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魔尊为什么突然开战,想我该如何保全我的子民, 谢今爻想。想......想我死了, 你会不会伤心。
猫咪是这个世界上最信任她的人, 甚至胜过她的子民, 她的子民尚且担忧神明糊涂。
“谢小羊,你还会走吗?”蛩音声声中, 他这样问她。
可是她却要对他说最多的谎。
谢今爻笃定地点点头。
她听见自己说:“不会。”
猫咪笑了,他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她问:“你要去哪里呀?”
猫咪翡翠般漂亮的眼睛望向星河, 云霞明灭。
“我要去一个可能有点危险的地方......”
“是战场吗?”她忽然开口。
“修界和魔界将有一战,你要去战场吗?”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苏不遮凝望着她。
“是吗?”她又问。
静谧的夜空下, 少年的眼睛比星星更漂亮。
他回答:“嗯。”
谢今爻默了默。
苏不遮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 随后他温柔而不容拒绝地说:“必须去。”
他需要变强, 才能保护她。
谢今爻没有再说什么。
她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再过一段时间。”他回答, “我会经常回来。”他会保证她的安全。
*
谢今爻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是熟悉的边境, 熟悉的战场。
金戈铁马, 兵进如潮。
她在其中厮杀, 无人能挡。
最终,修界获得了胜利,她带着兵将们转身离开。
忽然, 她在废墟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血污之中,尸横遍野。那张脸如此熟悉,如同废土之上唯一的花——一朵血红的蔷薇。
她如同沉入海水之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是他曾经温暖的面庞。
雪白的眼睫低垂在眼睑,破碎的蝴蝶一般再不颤动。
苍白的面容,死亡的阴影。
她猛然从梦中苏醒。
她迷茫而失焦的瞳孔凝望进一片黑夜。
她第一次面对了这个之前一直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他是魔族。
他为魔族而战。
在战场上,他们只会是敌人,你死我活的关系。
她也许,真的会亲手杀了他。
她浑身裹着浸凉的月光,就那样呆呆地僵直地躺在床上。
身侧猫咪的呼吸声,触手可及的温度,此刻如同滚烫的岩浆一般令她想要逃避。
那消散多年,今天又被不断想起的梦魇一次次在她脑海里拉响警钟。
“阿爻,看着我!”那熟悉的,以为早已经不会作痛的伤疤被狠狠拉扯下疮疤。
她急促地喘息。
不,不能,她不可以看着他死,更不可能亲手杀了他。
可是......可是这是不可避免的对立。就算她认出了是他,也只能对他挥刀相向。
师父,我又犯错了。
她空洞的眼神望着无人的黑暗。
*
她又消失了。
依旧是一句话都没留。
少年很冷静地出门,顺着边境去寻找她。
*
谢今爻回到营帐的时候,长老们都下了一跳:“老祖宗,您怎么回来了,情劫渡完了吗?”
她没变回本来的样子,依旧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若非神态相似,他们都险些没认出来她。
而看见她手腕上那条鲜明的红线之后,他们知晓了答案。
“老祖宗,您这样反复无常,红线会反噬您的。”
但谢今爻坐下就开始啃鸡腿,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她这次啃得尤为凶猛,仿佛那鸡腿是她几生几世的仇人。
长老们没一个敢贸然上前打断她的“发泄”。
等到吃完了鸡腿,谢今爻才蔫巴巴地抬起头:“怎样才算是渡过一个情劫?”
只是送出来这条线吗?
区区一条线,送出去,她就会安全吗?
谢今爻眼底青黑,很明显没有睡好,显而易见的憔悴。
见她这副模样,老头子们都没再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他们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老祖宗会为了这场还未开始的情劫而如此憔悴。
谢今爻站起了身,晃晃悠悠:“那我不要他当我的情劫对象了。”
霜寒撑住她。
她眩晕的脑袋这才得到了一刻喘息的余地。
老祖宗讲话现在毫无逻辑。老头们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个讯息。
“我不要他当我的情劫对象,”谢今爻笃定道,“这样,我可以不用死,带他回修界吗?”
猫咪会死的。
如果上战场的话。
她宁愿不要和他断的干干净净,她不要他当那个注定被抛弃的情劫对象了。
“老祖宗,您......”一百三十八愕然之后,只能叹息一声。
修界还是藏得下一个魔族的。
如果他是个寻常魔族,老祖宗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那只猫咪的身份不同,它不是普通的魔族,是老祖宗的情劫对象,换言之,就是放在老祖宗身边,随时可能被点燃引线的炸药。
面对情劫,一个不小心,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祖宗的生死不是她一个人的,她的性命联系着一整个修界。
而且老祖宗这过分的在意,总让他们对那素未谋面的情劫对象,产生了忌惮。毕竟老祖宗平日里虽然不守规矩,但是极其注重原则。
让她如此破格的情劫对象,到底是何许人?
谢今爻的手指掠过红线。
长老们没有注意到,她指尖冰蓝的灵气,一点点注入了红线之中。
手腕上的红线传来一阵锐痛。
她咬了咬牙,随后道:“我要找一个新的情劫对象。”
长老们立刻安排。这是当然,如果找不到新的,他们也不会同意将那个旧的威胁者带回修界。
他们也松了口气。如果找到了新的,那老祖宗的要求也就可以满足了——毕竟,那时候,那只猫咪就只是个普通的魔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