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爻是觉得自己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偏偏说不出来是哪里不舒服,于是她摇摇头,很是沉重:“我没事。”
苏不遮目送她到达了席间,随后对身侧的阿易道:“最后一折,安排在吃完饭之后吧。”
阿易突然有点同情这位老祖宗。
看她之前对那折子戏的反应,吃了晚饭之后再看,说不定会吐吧。
他虽然不太明白魔主为什么要让这位老祖宗遭受如此的精神折磨,但是他还是听令了:“是。”
谢今爻方才准备吃饭,又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寒气,自背后而来。
随后是黑云罩顶般的阴影,覆盖了她面前的食物。又是一闪,影子落座在她身旁。
对方施施然坐下,随后侧过脸,对她微微一笑:“好巧。”
谢今爻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挨着我坐,我压力真的很大。
结果对方率先看出了她的为难,随后善解人意地询问道:“你怎么了,亲人?”
那一声亲人叫得谢今爻动作一顿,三位数起步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沉痛的无力和想要吐血的感觉。
这就是一百三十八平常所说的,和自己说话时,他的感觉吗?
阿易心想,这样一来也算是好事,吃不下饭,这样这位老祖宗待会儿就不会吐出来了吧。
虽然不知道这位老祖宗面对魔主的姿容为何会吃不下饭。
魔主带着淡淡的优雅的笑意,坐在她身侧,悉心为她片鱼肉。
他的动作利落而不失秀致,看上去分外赏心悦目。
“这是两界友谊的象征啊。”一百三□□受感动,只后悔自己没有带上留影球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
不,谢今爻缓缓想到,等到我掉马了,估计那把刀就不是什么友谊的象征了。
金属制的小刀,快捷迅速地让鱼肉片片落在谢今爻碗中。
动作之熟练利索,让人只觉得他是不是为人服务了千百遍。
随后苏不遮贴心地递给她一把小叉子,嘴角噙着微笑,温柔地望着她,似乎极其期待她能吃下面前的东西。
谢今爻握着叉子,与他对视。
阿翠看着深闺大小姐脸上珍贵的温柔笑意,戳了谢今爻一下:“阿爻,吃啊。”
“魔尊很熟练啊。”随后阿翠和苏不遮搭话。
苏不遮颔首:“以前做过很多次。”
他带着淡淡哀伤的笑意:“内子以往最爱吃我亲手为她做的烤肉,每次都是由我为她处理干净。”
“魔尊和夫人感情真好。”一百三十八竖起大拇指。
“魔尊真是个体贴的人啊。”阿翠也跟着称赞。
谢今爻两眼无神地吃鱼。
她深刻地思考着,我为什么在这里呢?我为什么又要在这里呢?
身侧的声音温和:“老祖宗,鱼可合您口味?”
谢今爻呆滞抬头,随后道:“合。”太合了。
明明已经被他细心地将鱼刺一点点摘干净了,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扎得慌呢?
看见一百三十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谢今爻支棱起一个微笑:“魔尊真是有情有义。”
一百三十八露出满意的微笑。
谢今爻知道自己哪里扎得慌了。
就挺,扎心的。
“魔尊和夫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阿翠好奇道。
此时,东小鱼不知从哪里也冒出来了。
阿易蹙了蹙眉。魔主向来不喜欢别人提及谢瑶瑶,这些人怎么一再犯忌讳。
此时阿翠收到了他的信号,也捂住了嘴,歉疚道:“对不起。”
然而苏不遮阻止了他的动作,随后柔和道:“无碍。”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翠和一百三十八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冷冰冰不好接近的魔尊,竟然私底下是个这么温和的人。
“那日我受伤,她无意中找到了我,为我医治——”
谢今爻以光速干完盘子里的肉,就想要离开。
“咦,阿爻你去哪里?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了吗?”阿翠拉住她的衣袖。
谢今爻想,我是喜欢听故事,但我并不太想听那个我自己的故事。
“老祖宗去哪里?”不过对方一句话就将她拦截在了三步之内。
谢今爻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眼神乱飘,脸上写满了心虚:“我就走走。”
好累啊,做一个年龄三位数起步的大能。
“嗯,那我陪您四处走走?”对方一如既往地温柔。
谢今爻还记得分明他前几日阴晴不定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十分真挚。
“不用了。”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是能够自理的。
她现在觉得,他要是能像那个梦里,凶一点还好。
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无碍的,我无亲无故,那日老祖宗告诉我,我们是亲人之后,我便被老祖宗打动了。”他温声细雨。
“我们是亲人,无需这些虚礼。”
一百三十八简直要当场热泪盈眶。
这是两界和平多么大的进步啊。
他用眼神“鼓励”谢今爻,谢今爻迟缓而沉重地点头:“好吧。”
跑不掉了。
谢今爻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身侧的人缓步跟随着她,始终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他撑着黑伞,在她回眸时便对她浅笑。
很养眼,同时也很扎心。
第49章 (第二更) 是你的话,那我愿……
就这样, 魔尊亲自陪伴修界老祖宗赏花,赏了一个下午。
苏不遮的手指微凉,若有若无地拂过手腕上不断冒出头的红线。
每抚摸一下, 谢今爻就觉得自己的脊背发麻。
她面无表情地想, 还不如把这个红线捏碎,也比这样摸要好。
阿翠询问:“这是什么呀?”
此时, 东小鱼可比阿翠有眼色得多:“想必这就是夫人留下的东西了。”
貌美而温柔的魔尊点头:“是的。”
他蹙了蹙眉,秀美如同雪白小扇子的眼睫一眨, 状似无意地开口:“只是不知为何, 最近它这样激动。”
与此同时, 他微凉的指腹, 再次擦过红线。
他敏锐地注意到,谢今爻战栗了一下。
是心虚了吗?
随后他再度抚摸了红线一下, 对方又轻轻战栗了一下,随后,耳尖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唔。苏不遮弯了弯唇。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不是心虚, 但是也是值得庆幸的大发现啊。
她和这条红线,竟然是通感的吗?
谢今爻也发现了, 伴随着这百年之期, 她似乎能感知到红线所感知的一切了。
甚至包括, 红线所在之处他皮肤的温度。
微凉如玉, 线条流畅又锐利的肌骨, 丹田处蕴藉的温度炽热的魔气, 窄腰和腹部的伤痕, 胸前心脏的勃勃跳音。
无一不在彰显着这具身体的年轻朝气和力量。
“总感觉它是想要去找老祖宗?”对方带着无奈的语气。话音刚落,红线已经亲昵地飞出来,盘桓着谢今爻的手腕, 蹭来蹭去。
红线上还带着他寒凉的体温。
阿翠和东小鱼看着她。
谢今爻面无表情道:“也许是因为,我身上灵气比较充沛的缘故吧。”
苏不遮只是静静凝望着她,随后温柔道:“也许是吧。”
撒谎。他冷静地想。
他温柔地浅浅一笑:“内子说过,这的确是以灵气制成的。”骗子。
此时,阿易走来,告诉大家,新的折子戏已经开始了。
谢今爻心底十分抗拒这折子戏,但是又不能不去。
夜间的折子戏是最后一幕了,据说这就是大结局。
谢今爻苏不遮阿蜜几个人入座,等着折子戏开场。
不过还真是一场令人意想不到的好戏,谢今爻呆滞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神发展。
那女子见负心汉一直不愿承认和自己的关系,还要继续和那高门小姐成婚,于是选了个月黑风高的良辰吉日,把那负心汉鸩杀了。
那女子温柔又小意:“大郎,该喝药了。”
一碗下去,一命归西。
戏剧落幕,最后的影子,是那负心汉轰然倒下的身影。
谢今爻突然觉得有点冷。
她漫无目的地想,也许,可能,不至于吧?
苏不遮侧脸看见她煞白的脸,和漆黑漆黑的无神眼睛。
他似担忧:“老祖宗,你怎么了?”
阿翠爽了:“渣男死了,大快人心呐!”
谢今爻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老祖宗第一次正视了自己,并且发出了灵魂提问。
什么叫做渣男?
谢今爻浑浑噩噩的点头:“唔,没事。”
谢今爻侧首,悄悄问了阿翠一个问题:“他是渣男吗?”
阿蜜觉得她真是太天真了:“当然啊,阿爻你这样也太容易被骗了吧。”
“你看,他骗色骗感情,这还不叫渣男啊。”
骗色,骗感情。谢今爻默默咂摸一下:“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骗了......”
“得了吧。”阿翠不屑,“就这还说不是骗呢。”
“最过分的就是,故人千里迢迢来寻找他,他还装不认识!”阿翠义愤填膺,“我看这姐姐杀得好,这种祸害怎么能留在世界上呢。”
谢今爻吞了口口水,随后下意识看了身侧的苏不遮一眼。
苏不遮见她看他,似乎有些讶异,随后含笑颔首。
“南方领主说得很有道理。”他微笑道。
“莫说是这位姐姐了,我碰到这种渣男也必要除之后快!”阿翠捏紧了拳头,一张生气勃勃的萝莉脸上都是怒意不平。
东小鱼看见谢今爻面色惨白,忍住了笑意,制止了阿翠:“好了,别再说了。魔尊阁下,失礼了。”
阿翠被东小鱼捂住嘴,扭过身子。
“我倒觉得,南方领主说得很有道理。”然而,低沉的声音平静传来。
谢今爻脊背一僵。
只听苏不遮似叹息,似遗憾。
“的确应该好好惩罚一番。”
谢今爻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百年前熟悉的情景。
阳光下,她问他:“猫咪,如果你是那个女魔,也会选择变成花吗?”
他顿了顿,随后笃定地告诉她:“不会。”
“那你会怎么做?”
他那个时候平淡地回答:“不会怎么样了,桥归桥,路归路。他不过活得了百来年罢了,日后他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谢今爻心中一沉,悲壮想到。
猫咪,他变了。
苏不遮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一点点轻轻叩响桌面。面带微笑,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那里去。
百年之前,无妄花海之中。
那日他骗了她,因为怕自己真实的想法吓到她。
那时他想,他永生永世都不会罢休,那负心汉转生一次,他便杀他一次,直到那负心人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或者直接堕入畜生道为止。
不过现在,他发现自己对她还是太温柔了。
苏不遮俯身,一双美丽如同宝石的翡翠眼瞳温柔如水:“明日还有一场戏,老祖宗一定要来啊。”
谢今爻耳边是他的吐息,凉得如同山风。
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苏不遮玄色衣袍被烛火勾勒出一个圆润弧度,随后扬长而去。既然骗了他,那就要付出代价。
既然舍不得杀,就要好好罚。
“明日又是什么戏?”谢今爻茫然。
她身侧的阿蜜不忍心道:“明日,据说是以魔界多年来的传说作为背景创作的故事。”
谢今爻心中顿时生出不妙预感。
“似乎是叫《无妄花》来着。”阿蜜小心翼翼地补充。
谢今爻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
若非对方表现如常,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不过应该不会的,猫咪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猫咪天天在魔界看的就是这些东西吗?谢今爻越发觉得觉得自己的性命岌岌可危。
在这样的价值观熏陶下,她觉得自己如果让猫咪发现了自己就是当年的“渣男”,不,“渣女”,猫咪可能真的会给她端来一碗药。
谢今爻想象着那个场景。
猫咪给她片好了鸡腿,随后用小叉子送到她嘴边。
随后是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谢小羊,吃饭了。”
谢今爻打了个寒战。
果然还是应该快点跑才对。
原来情劫的凶险之处,就在这里了,难怪长老们算出她凶多吉少。
谢今爻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快点离开的念头。
*
今夜,月色如水,潺潺流入室内。
谢今爻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熟睡之中的谢今爻,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身着雪白云纹衣裳的青年站在她床前,随后俯身,将她禁锢在自己双臂之间。
谢今爻脸上落了个凉丝丝的东西。
她皱了皱眉,随后眼睫颤动,睁开了眼睛。
随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纤长细密的雪白眼睫,高鼻深目,伴随着眼睫无辜的扑闪,他神情如同圣洁的雪国精灵,一双翡翠碧的眼眸一望见底,周身垂落的银发,为他周身笼罩上一层霜色光晕,如妖似仙,毫无恶念。
她脸上那凉丝丝的东西,正是一缕柔软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