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遮眼眸微微一动。
这个世界,类似于上者的存在,便是虚无缥缈,无人知晓的天道。
天道平均一切,天道主宰万物。
“而那个梦中,由于对于资源的渴求的欲望,人们开始了战争,自相残杀。听上去是否与我们的世界也很相像呢?”
就像是魔族和修界曾经经年的战争一样,都是为了争夺灵灵力资源而不断开战,欲壑难填。
“原本没有战争的时候,大家都和谐共处,每个人都做着天赋给予的工作,可是后来,那个世界总会出现和别的同类不一样的超群存在,他们有的更聪明,有的天生巨力,有的甚至能与动物交流沟通——每个人拥有的不一样多了。”
“那些异于常人的人,总是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变得更富有,更强大,然而剩下的人,便沦为他们争夺资源的工具。”
“你猜后来,那个世界怎么样?”
“那些天赋异禀的人,总会比平常人更容易遇到灾祸。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后来,出现了一个除了上者之外,最高的统领者,他蔑视上者的存在,刚愎自用,肆意开战,争夺自己想要的一切,奉行自己的意志。”
“最终,上者淘汰了许多人。”
“他重新创造了这个世界。”西方领主雪白的眼睫搭在眼睑上,面容在光辉折射下,显得莫名不似活人,带着种令人心悸的朝圣狂热感。
“而在做了这个梦醒来之后,我明白了天道神谕。”
“天道想要让我帮助它重塑这个已经腐朽的世界。”
“大家都应当是一样的——所以我首先帮助天道剥夺回那些引起争端的,没能平均分配的资源。灵力。”
他睁开碧绿的眼瞳,随后叹息一声:“但是后来我发现,灵气并不是能够轻易收回的。”
“灵脉里的灵力,很容易就能溯流收回,但是有一部分灵力,并不是简单溯流就能收回的。”
那一部分灵力,是已经被吸收为身体一部分的。
哪有该如何收回呢——
落叶归根。让那些人身死道销,与天道两清不就可以了。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还回灵力。”西方领主叹口气,“这让我非常为难。”
不主动还回来,那就只能由他来想办法用些手段收回了。
“不过你放心,”他眼眸眯起,“我不会对谢今爻怎么样。”
“她不会被我杀死,我暂时不会收走她体内的灵力。”
苏不遮不可能相信他的说辞。毕竟在眼前这个人眼里,所有的暗算手段,不过都是为了达到大道不足挂齿的。
“我说过了,她会是你的奖励。”
*
谢今爻于一片黑暗中醒来,周遭是如同浮游生物一般的萤火。
此处是个山洞。
她正在一片水潭里,水潭截腰高度,她手腕被造型奇异的锁链紧紧扣住,无法挣脱。
谢今爻仔细分辨,发觉锁链上头不仅仅有灵力律动,还有缠绕的妖气魔气。
她一时难以挣脱开,抬眼见霜寒亦是被紧紧捆绑在洞壁之上,连嗡鸣都不得发出,只能在她醒来之际,散发出莹莹光芒。
这水潭通体呈现晶蓝色,微微发光,像是块巨大宝石,其中灵流之充沛活跃,让谢今爻都意料不到。
那灵流被困在这片水潭之中,谢今爻这样猜测,只是不知道那个和猫咪长相相似的人准备拿这些灵流做什么。
方才想到这里,潭水便传来一层层波动,自一点微光的遥远洞口处,蓝色的灵流如龙一般,引探而来。
它似乎寻找着一个突破此处的地方,最终将目标放在了谢今爻的身上。
谢今爻浑身一战,面容因剧烈的痛苦而失色苍白。
那强悍不知何处而来的灵流,正在绵绵不断地注入到她的身上。
谢今爻这才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被人当做了灵力的容器。
她天生灵体,经脉极强健,灵流虽然带来痛苦,但是完全在她身体承受范围之中。
所以她甚至不能昏厥,只能在强烈如闪电雷击般的灵流之中清醒地接受痛苦。
她抬起头,努力克制着体内灵流的翻涌不止,随后唤:“霜寒?”
霜寒光芒大震,那灵流便被霜寒引向岩壁四周,向周围溢散而去。
谢今爻得以喘息片刻,随后借助身体中旺盛得超乎想象的灵流与枷锁对抗。
“别动,小姑娘。”岸边传来个熟悉声音。
谢今爻抬眼望,看见岸边伫立着个瘦削人影,一双幽碧眼瞳正在暗夜中灼灼发光。
可看得出这人心情不错,正在微笑。
谢今爻蹙了蹙眉,懒得理他。
谢今爻觉得这人一看就有病,和北茕灯之前一样。
她继续和手里的枷锁镣铐做斗争。西方领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挣扎,顺便也指导她:“这是妖魔灵气共同制作的,你也许能够挣脱它,但是得花点功夫,但是,你的时间也不太多了。”
倚雪并不担忧和自己那便宜儿子之间的承诺。
反正便宜儿子也是要用来做容器的。
他这一生撒的谎已经数不胜数,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早已经想好了,谢今爻和便宜儿子送上门的时间也刚刚好。
谢今爻用来装灵力,便宜儿子用来装魔气,他用来装妖气,然后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就带着这些东西归化天地。
“听说你也是接我儿子来渡情劫的?”
谢今爻自然猜得出他儿子是谁,这两个人长得这么像,猜不出来才奇怪。
她并不想理他。
谢今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对手。
明明是个长辈,明明字里行间和北狐狸一个调调的重面子,却半点脸都不要,打不过就用毒。
“所以我说,你们都很好对付啊。”倚雪百无聊赖道,“你没戒心,北茕灯太过高傲,我儿子一遇到你的事情就乱了章法。”
“小姑娘,被修界当做武器培养起来是什么感觉啊?”他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习惯了?”
“凡是都冲在前面,现在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啊——你知道吗,原本我选中的是北茕灯的,这一切,你都替北茕灯受了。”
“北茕灯没有告诉过你,他遇见过我吧?让我想想,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明明你这么在乎他,把他当朋友,是吧?”倚雪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入城的时候,他也是准备第一个杀了你吧。”
“小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未曾出生的那些年里,北茕灯似乎是整个修界和妖界放眼望去的最强者?”
谢今爻停止了动作,随后表达了自己的不喜欢:“你很吵。”
“小姑娘没礼貌。”倚雪嘴上这么说,面上却毫不在意的模样,“不过你要死了,你一点都不害怕。”
谢今爻觉得他奇怪:“你才没礼貌。”
“这才是第几次见面,你就说我要死了。”
就连一百三十八他们也都是认识了她很多年才预言她的情劫凶多吉少。
倚雪顿了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倒是有点意思。”
“我觉得你也很有意思。”谢今爻面色不变,继续和手腕上的锁链做斗争。
“哦,你倒是说说,我有意思在哪里?”倚雪俯下身去。
谢今爻懒得再看他:“我少见人这么无聊。”
谢今爻实在是很不喜欢面前这个人。所以她并没有一点好脸色。
倚雪被她怼得很开心:“如果不是你的作用太大,也许我可以把你留到最后一个。”
“但是很可惜,你是要先被回收的。”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天生灵体呢,方才那样程度的灵流冲撞,你都安然无事,难怪北茕灯在你出生没多久之后就被你夺走了最强的称号。”
谢今爻认真看他,随后道:“是四百年。”
“好吧,四百年。”倚雪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么一想,我也没有离开我那儿子多久,他便长到这么大了。”倚雪思索道,“魔族的孩子,都长得这么快吗?”
“不对,”他自言自语道,“人族也是,比如你。才几百岁就这么大了。”
“没离开多久吗?”谢今爻抬眼看他,“四百年,生死都多少轮了。”
“魔族寿命并不长。”倚雪叹口气,“和凡人也没什么差别啊。”
“否则我当年可能也会一不小心忍不住把他们带回来的。”
“他们?”谢今爻重复一遍。
“啊,”倚雪露出个浮于表面的怀念神情,“是啊,我曾经也是想过要带小遮和他母亲回来的呢。”
“可惜小遮天生是个废体,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我只好自己离开了。”
“废体,所以就离开了吗?”谢今爻蹙眉。
“是啊,我原本也没想到他能长大。”倚雪愉快道,“所以我都快把他忘了。”
这几百年来,他有时会想起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孩子,随后庆幸自己没因为一时意动将他带回来——
他要是半路反悔了,估计会把那孩子掐死的。
现在想来,还不如当年带回来养着,反正现在也还是要杀的。
如果当年带回来,兴许能把苏不遮养废物一点?那么今天杀的就不是他了。
倚雪心中浮起罕见的一丝温情,随后可惜道:“不过太可惜了,他长大了,还超乎我意料的好。”
“不,是超乎我意料的合适。”倚雪叹口气。
“小姑娘,你知道吗,那孩子的母亲和他一样是个天生废体。”
“当年渡情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我倒是没想到,这废体加上我的妖气灵力都无法改善分毫。”
“所以我才觉得失望。”他深深叹口气。
谢今爻难以分辨出他那句话真,那句话假。
对她说这些虚虚实实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只会觉得烦,就像是以往刚开始练剑的时候一样,累极了却还得忍受着炎热骄阳。
谢今爻咕咕哝哝:“你好烦,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倚雪被她逗笑了:“这么不喜欢我啊,我只是闲得无聊,来找你说说话罢了。”
随后他站起身,也不再多说,走向洞口:“还有两天,明天我会让小遮来陪你的。”
不过是陪生还是陪死,就不清楚了。
第70章 “等我回来。”……
倚雪走后, 整个洞穴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谢今爻努力思索如何才能自此处离开,随后,察觉到自己胸前微微发烫。
她垂眸去看, 才看见自己胸口闪亮灼灼的东西, 竟是那枚粉色的原石。
原石项链和这里强悍涌动不止的灵流共振,越发剔透晶莹。
谢今爻想起阿蜜的笑颜。
“瑶瑶, 你一定要带上这个哦。”她想起阿蜜曾经无数次这样说过。
“它会保护你平平安安的。”
她久久凝望着自己胸前衣服中的原石,隐约被启发出了个模糊念头。
*
苏不遮走进这幽暗的洞穴之时, 谢今爻正湿淋淋地在水中, 紧闭着双眼, 安恬又宁静。
她脸色苍白, 但是呼吸均匀,并非昏厥。
他蹚下潭水, 随后感受到自己身侧的灵流,都以难以遏制的巨力推动着自己来到那潭中央石柱旁——谢今爻所在的地方。
随后他眼看着幽蓝色的灵流,一头扎进她的身躯里。
她微微不适地蹙了蹙眉, 却没有睁开眼。
苏不遮的手指拂过她淋湿的额发上,随后以衣袖轻轻擦拭她的脸, 谢今爻被这熟悉的触碰唤醒, 朦朦胧胧睁开眼, 随后露出个笑:“猫咪, 你来啦。”
苏不遮的心都被她此时此刻所说的话揪紧。
她很确定他会来。
苏不遮颔首, 二人在水波荡漾折射的光线中抵额:“别担心,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谢今爻乖巧地一动不动, 随后皱巴巴的一张脸望着他:“猫咪,你有没有听到修界的消息?”
她这么久没有回信,修界估计都要乱套了。
苏不遮叹口气:“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谢今爻一张苍白的脸上依旧是笑意:“我没事的, 我真的很厉害的。”
“以前小时候习法,我掉进冰窟窿里都没事,如今这个程度,不算什么。”
她的话并没有宽慰他半分,反而让他皱紧了眉头。
谢今爻愕然地望着他变得更加糟糕的脸色。苏不遮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神情不太对,叹口气,舒展了眉头,再三劝诫自己不要太过严厉;“谢小羊,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忍耐这些。”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对不起让你遭遇了这些。
“但是你也许可以多想想你自己——就算是为了我。”他声音低沉,在洞中回荡。
谢小羊并不懂得她自己多么珍贵,多么重要。苏不遮的胸腔闷闷的有些疼。
她和他生活在雪山之上的时候,他何曾让她受过她认为只是尔尔的委屈?
她畏寒,冬日冷到极致的时候,他亲自给她做鹿皮靴子,将她冷冰冰手脚焐在怀里,生一夜的篝火,并不是为了听见她此刻的这句话。
谢小羊本来就是个弱小的人族姑娘,是需要被照顾的,需要精心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