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定不知哪儿买的玩具, 随手拿出来吓唬人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给他, 他会用吗?敢用吗?
两人先用方言嘲笑几句, 这才重新换回官话, 吊儿郎当的往前走了两步, “哎呦喂, 我们可真是吓死了!”
“唬谁呢?打量爷爷们是被吓大的吗?”
如非必要, 孟阳是真不想见血, 就顺着往后退了半步,再次警告道:“我说真的,你们不许动了, 不然会受伤的。”
见他如此,两个衙役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这书呆子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其中一个方脸的哈哈笑了几声,索性张开双臂走到路中央,大咧咧戳着自己的胸口道:“老子就动了怎么着?有种你就射,来来来,往这儿射!”
孟阳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提出这样的邀请!
这杭州人民是真热情啊!
“怎么了,不敢了吧?”见孟阳久久不动,那衙役越发嚣张,“你就是没种!乖乖跟老子回去!”
“那个,”孟阳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各让一步,非常认真地跟他商议起来,“我换个地方射行不行?”
那衙役:“……啥?”
孟阳叹了口气,十分为难的样子,“你们虽然混账,可只因为今天的事的话,却还罪不至死,唉,罪过罪过……”
那衙役觉得他疯了,下意识回头看向同伴,结果就见对方突然神色大变,他才要开口,忽觉右腿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啊!”
那方脸衙役顿时支撑不住,吧唧摔倒在雨水中,再低头看时,就见自己小腿上在咕嘟咕嘟冒血。
鲜红的血汇入雨水之中,很快被冲开,变成淡红的一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箭矢威力极大,穿透皮肉后去势不减,竟将青石板戳了个小窝之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歪倒。
老天爷,那只是一支没有箭头的光腚木箭!这到底是什么手/弩?
孟阳见他只是抱着腿哀嚎,不由跺着脚着急道:“哎呀,你倒是快包扎一下呀,不然会死人的!”
这可急死我了!
那方脸衙役一愣,当即点头,“对对对!”
说着,自己就将衣服撕扯下来,结结实实缠在伤口处。
弩/箭并不算粗,留下的伤口也只是两个对穿的小圆洞,扎紧之后,喷泉似的血迅速止住,只有一点细微的痕迹不断外渗。
呼呼,一时半刻死不了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傻了。
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有这个着急的劲儿,你方才倒是手下留情啊!
剩下那个圆脸衙役亲眼目睹同僚负伤倒地后,更傻了。
他是真没想到那书呆子手里的弩是真货!更没想到他真敢朝着活人射!
“你你你,你别冲动啊!”他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后脊骨上蹭一下子冒出来一片白毛汗,握着刀柄的手都抖了。
他虽然带了兵器,可刀哪儿有箭矢快啊!
万万没想到啊,看着是个兔子,这他娘的是个长獠牙的兔子啊!
狗日的玉湖山庄,不是说手无缚鸡之力吗?这都敢杀人了!
孟阳点头,“我很冷静。”
圆脸衙役:“……”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这到底哪儿跑出来的啊,念书念疯了吧?谁家的书生随身带这玩意儿!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但现场局势已经彻底扭转。
受伤的衙役生怕自己出师未捷,反倒被雨水泡发伤口后窝囊的死,强撑着一条伤腿,哼哼唧唧挪到路边大柳树下靠着避雨。
剩下的圆脸衙役顿时陷入被动,进退两难。
抓人吧……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不抓吧,玉湖山庄那头交代不了,而且……这书呆子会不会从后面给自己一箭啊?
这么想着,圆脸衙役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干巴巴道:“那什么,误会,都是误会,你看你也伤了我的兄弟,我们也不追究了,就此别过,各不相干,如何?”
孟阳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如何。”
衙役:“……”
刚才是自己想抓人,人家不同意;现在是自己想放人,人家也不同意。
这就很难办了。
尴尬的沉默迅速蔓延。
又过了会儿,大柳树底下的方脸衙役终于忍不住出声,卑微的问道:“那您想如何?”
虽然包扎了伤口,但因为下雨的关系,伤口总是干不了,凝固不住,一直不断有新鲜的血随雨水一起往外淌。
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淌干了!
孟阳道:“类似的事儿,你们肯定干了不止一回了吧?都有什么人参与?收的谁的钱?都对付谁了……说清楚之后画个押,我就放你们走。”
“您想让我死就直说!”那方脸衙役直接绝望,心道爷爷您还是给个痛快的吧!
他们都是杭州本地人,不到二十岁就去衙门混饭吃了,十多年下来,鬼都记不清究竟干过多少丧良心的事儿。饶是脑子好使,桩桩件件都记得住,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孟阳一愣,迅速明白过来,不由有些生气。
“两位仁兄,你们有手有脚,又在衙门公干,好歹能称一句前途无量,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得亏着今日是碰见了我,若碰见那些脾气暴躁的江湖客,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多得是呢。”
两个衙役:“……”
你还有脸说?
说到江湖客,那方脸衙役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该不会是折翅雁吧?”
见面就冲着人的四肢下手。
孟阳眨眨眼,摇头,“我不是。”
方脸衙役松了口气,竟不知该庆幸还是生气。
既然不是,你放过我的腿不行吗?
显然他早已忘了刚才自己的德行。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这天杀的疯书生突然笑起来,很是开心地道:“但我的朋友是。”
朋友?
两个衙役先是一怔,继而好似明白了什么,猛地顺着孟阳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雨幕中缓缓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虽然雨伞遮住了面容,但看来人身形高挑匀称、脚步轻巧灵活,丝毫没有因为地上积水而乱了呼吸……
高手!
朋友……
折翅雁?
两个衙役简直不敢细想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当真进退两难!
那打伞的姑娘见了地上情形,率先加快脚步跑到疯书生身边,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关切道:“没受伤吧?”
她满头乌压压的长发都简单地梳了一条松垮垮的麻花辫,有不少碎发散在外头,带着天然弧度,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的。
单看穿着打扮,似乎跟外头街上走的那些年轻姑娘没什么分别,可她的脚步多轻灵呀,一路走来,甚至都没溅起来多少水花!
孟阳摇头,然后长长松了口气,“你们来啦,可把我吓坏啦。”
两衙役:“……”
听听,说的这叫人话?
我们虽然折了一条腿,但您可是吓坏了呢。
见他无事,白星也跟着松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
她和廖雁回到客栈后,久等孟阳不归,便决定来茶摊这边接人,谁承想走到半路隐约闻见血腥气……
可稍后她一转过脸来,那两个衙役就打了个哆嗦。
异色瞳?!
女的,不大到二十岁的样子……白鹞子!
“啧,”廖雁走到那方脸衙役面前蹲下,抬手在他湿淋淋的脸上拍了拍,跟拍个大西瓜似的,“今儿老子真是跟官府走狗犯冲。”
他的视线从对方的天灵盖开始往下滑,眼睛、脖子、胸口……四肢,末了停在血淋淋的小腿上,忽然轻轻扬了扬眉毛。
方脸衙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对方看到哪儿,他就觉得哪里冷飕飕的疼,可偏偏还不敢动。
相传折翅雁喜怒无常,脾气上来,管你达官还是显贵照打不误,如今自己已经折了一条腿,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呦~”廖雁呵呵几声,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转过去跟孟阳说笑,“书呆子出息啦。”
孟阳还挺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还好啦。”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有点小得意。
他能保护自己啦!
那站着的圆脸衙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怎么看怎么觉得碰到了三个疯子。
这也是能拿出来正经讨论的事?
他的眼睛无意中跟廖雁对上,就见对方虽然是笑吟吟的,可笑意丝毫未达眼底,仿佛冬日湖水里淬出来的冰碴子,冰冷而锋利。
他忍不住抖了下,脑袋里嗡的一声,鬼使神差掉头就跑。
廖雁轻笑出声,顺手抓起一颗石子,穿透雨幕丢了出去。
石子发出嘶嘶的破空之声,啪一下打在圆脸衙役后膝弯,叫他腿一软,脸朝下扣在地上,溅起好大一个水花。
廖雁这才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溜溜达达往那头去,一脚踩在他背上,“你跑什么?”
那衙役脑瓜子里嗡嗡作响,两道鼻血直流,呐呐无言。
那头白星已经问了孟阳原委,不听则已,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噌楞一下拔刀出鞘,大步流星朝着树底下的方脸而去。
“星星不可以!”孟阳赶紧拦住她,“留活口有用的。”
而另一边,廖雁的关注点压根儿不在口供上,他熟练地抓着对方的胳膊一抬一扯,卡啪啪几声骨骼闷响,直接就给拽脱臼了。
一番折腾后,两个衙役很干脆地出卖了玉湖山庄。
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自己技不如人,难不成还要为了几十两银子卖命?
“好像,好像是黄大小姐的意思,指明要这个书生……”他们并不知道黄家兄妹与孟阳三人之间的龃龉,只能挑自己明白的地方交代。为表忠心,他们甚至还“好心”提醒,“那黄大小姐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家,但着实是个色中饿鬼,不知糟践了多少好人家的男孩儿……若有不顺从的,只管打骂淫/辱,几位千万小心啊!”
白星和廖雁就都去看孟阳。
后者脸一红,小声嘟囔了两句,“真不害臊!”
廖雁很不满的嚷嚷道:“你这招蜂引蝶的死书呆,跑到长江来欠风流债!”
孟阳还没怎么着的,白星先替他辩解起来,“长得好看是阳阳的错吗?分明是那个什么姓黄的混账,有机会我一定挖掉她的眼珠子!”
让你再看!
那两个衙役就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反正这话从白鹞子嘴里说出来,他们丝毫不敢怀疑是不是开玩笑。
孟阳就有点羞答答的,但更多的还是高兴,一双被水汽浸湿的眸子闪闪发亮。
嘿嘿,星星说我长得好看……
问完了细枝末节后,廖雁就把那圆脸衙役也往大柳树下一丢,自己则跟孟阳和白星打着伞围成一个圈子,小声商议起来。
为虎作伥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最要紧的却还是玉湖山庄和那个什么知州。
上梁不正下梁歪,若那官儿是个好的,下头的人自然不敢猖狂;可他先就从根子上烂了,就算处理掉这两个衙役又如何?一州之内,在册、不在册的衙役数以千计,杀得完吗?
“这两个人也不能白放了,”白星想了下,“得去玉湖山庄要钱,他们吓到阳阳了!”
闺女欠的账,老子照样赔!
孟阳和廖雁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哇,还能这么搞!
三人先琢磨了一阵该要多少钱,这才说起知州的事。
今天白星和廖雁去衙门领赏银,那里的衙役私自克扣,少不得吃了一顿好打,除此之外,他们却还得到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
杭州知州包明杰今年就要到任了!
“……听衙门里的人说,他从去年就开始四处活动了,似乎是想再往上升一升,”白星道,“他今年才四十来岁,若真的打通关节,或许能成。”
真是可恶,祸害一个地方的百姓还不够,还想继续去更大的地方糟蹋人呐!
孟阳隐约猜到了他们的意思,“那?”
廖雁嘿嘿一笑,搓着手道:“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那小老儿在这里一待五六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留在他手里岂不糟践了?倒不如拿来咱们买酒喝。”
若能把他的宝库一锅端了,升官发财的事自然打水漂,没准儿还会因此得罪人呢!岂不比他们这些门外汉辛辛苦苦搜罗证据、举报贪官来的更简单干脆?
孟阳怦然心动,“这岂不就是话本里写的劫富济贫?”
廖雁嗤笑道:“他算哪门子富?还不都是抢的旁人的?”
回头他们抢过来,自然就是他们的,才不要济贫!
“可是,”孟阳很快又找到新问题,“你们知道他把钱财藏在哪里吗?”
话音刚落,就见廖雁得意洋洋道:“这还用问?左不过那几个地方,老子可有经验。”
白星和孟阳齐刷刷看过来,异口同声道:“你为什么有经验?”
好歹也是官府衙门,有这样的经验,你到底要干嘛?
廖雁支吾一声,旋即不耐烦道:“去的多了呗!”
天下衙门都一个模样,一回生两回熟嘛。
孟阳决定还是不继续追问下去了。
他总觉得对方的真实答案不会是自己期望的。
主意已定,三人便又往西湖走,叫了一条船,说要去玉湖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