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瘸腿衙役一听,瞬间面无人色,直接就给他们跪下了,“三位三位!不成,不成啊!我们可什么都说了,真的,什么都说了,不能去,不能去啊!”
纸包不住火,没人喜欢叛徒,本来他们俩还想着脱身后赶紧回去收拾家当,先去外地避避风声,谁承想……
钱收了,事儿没办成,这就够得罪人的了,如今竟还被人拎着送上门去,这是去找死的啊!
白星抬手就是几个耳刮子,冷冷道:“活该。”
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也就是今天他们踢到铁板,这才服软,天晓得以前干过多少亏心事、祸害过多少无辜的人?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那两个衙役牙齿都被打飞几颗,眼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连心尖尖儿都凉透了。
两人先是大放悲声,哭了一会儿之后,便双眼放空,活像母胎泥塑般缩在船舱里,仿佛已经提前接受了悲惨的命运。
船家见白星气势汹汹,抬手见血,又见挨打的竟然还是公人,早就吓得了不得,恨不得弃船而逃。
好在孟阳生的一副和气好模样,忙上前软声安慰,又解释原委。
那船家一听,当即怒不可遏,朝着两个衙役大吐口水,张嘴吐出一大串连绵不绝的本地骂人狠话。
穿着官皮却偏要坏事做尽,还不如家去吃/屎!
大船在西湖上一阵穿行,冲破层层迷蒙雨雾,一口气来到玉湖山庄附近。
早有玉湖山庄的巡视人员发现,上前拦下询问。
廖雁也不多话,随手抓起一个衙役,丢垃圾一样扔出去,“赔钱!”
第113章 “给钱!”……
除了陆路大门之外, 玉湖山庄另有两个码头,一个走货,一个走人, 日常各由四人把守。四名守卫都配备白蜡杆木棍和短刀, 以及方便发出信号的竹哨。一旦遇到危险情况,附近几十人的巡逻队便会在几息之内赶到。
今天廖雁等人的船尚未靠岸, 码头上的守卫就提前发现,结果才喝问一句, 就被迎面砸了个活人过来。
那衙役还没回过神就到了半空中, 四肢本能地挣扎, 试图勾住一切能碰到的东西。前排两个守卫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 压根儿来不及反抗,三人瞬间成了滚地葫芦, 在岸上跌作一堆。
廖雁见状,一脚踩在船舷上,手扶膝盖哈哈大笑。
见他如此嚣张, 剩下两个守卫都是大怒,齐齐提棍上前, “什么东西, 竟敢来玉湖山庄撒野!”
对所有杭州本地, 以及周边几座大小城镇中向往江湖的人们而言, 玉湖山庄就是大家心中的圣地。它高高在上, 它光辉璀璨, 它势不可挡, 甚至就连本地官府都要给三分颜面……
在那四个刚加入玉湖山庄没几年的年轻守卫看来,廖雁上门讨债这一举动无疑极具震撼力,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讨债?
赔钱?
玉湖山庄会欠别人的钱?
开什么玩笑!
退一万步说, 就算是真的,你们怎么敢?
廖雁笑意不减,懒洋洋道:“聋了吗?讨债的,叫你们主人出来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家主人说话?”那守卫见他来者不善,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只是又忍不住看了那衙役一眼。
一个成年男人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斤,可方才若自己没有看错,那小子竟单手就提着丢了这么远?
这是什么鬼力气,吃牛长大的吗?
想到这里,他甚至没忍住又盯着廖雁的胳膊看了半晌,同时在心中飞快地掂量一番,觉得就他们四个恐怕难以应付。
他才要吹响竹哨,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道女音响起,“什么事?”
连同那两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守卫在内,四人齐齐回身行礼,“大小姐。”
来的正是黄娇娇。
她穿了一套烟紫色的苏绣江南山水衣裙,妆容精致、首饰华美,穿透雨幕款款而来的样子颇有几分俏丽。
只是来客却并不想欣赏。
黄娇娇身后跟着三五个随从,另有一个清俊的小厮为她撑伞,排场十足。
因上回画舫的事,她把身边的面首都打骂一通撵走了,结果还没等清闲几日,自己先就受不住寂寞,正要去城中巡视一番,看能不能再挑几个出色的美人带回来时,却先听见有人上门闹事。
看清船上的人时,黄娇娇先是一喜,继而意识到不对劲,又盯着地上满脸鼻血的衙役死命瞅了几眼,暗骂不顶用。
呸,白收了银子,竟叫人打上门来……竟敢出卖我?
“来啊,把这几个狂徒给我拿下!”
之前在画舫上她吃了亏,可如今敌人都打到门口了,难不成还要认怂吗?
这里是玉湖山庄,哪怕一人吐一口唾沫,只怕也能把他们淹死了!
“来得好!”廖雁怪笑起来,“老子正要找你……”
话音未落,却听黄娇娇又补充了一句:
“别伤了那书生的脸,我要定了!”
这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刚还一派陈静的白星刷地看过去,异色瞳中飞快划过一抹厉色,脚尖在甲板上连点几下,整个人便如冒雨而起的大鸟一样腾到半空中。
孟阳忍不住喝了声采,手搭凉棚仰头看去时,就见她双臂一振,抖落无数晶莹雨滴,恰似大鸟伸展的羽翼。
如此矫健,如此美丽,他顿觉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唯余视野中这一抹倩影。
此时已有手脚麻利的守卫解开码头上绑着的柳叶小舟,奋力朝她划过来。
半空中的白星骤然下坠,稳稳踩在船头,竟直接将那船尾压得高高翘起,溅起漫天水花。
撑船的两名守卫瞬间失去平衡,随船一起被抛到半空中,哎呦乱叫着往下掉。
白星往船体上一跺,再次借力而起,踩□□一样蹭蹭蹭往上连跑几步,瞬间与那两名守卫平齐。
她双掌齐出,狠狠拍在两个守卫身上。后者胸口一闷,顿觉一阵气血翻涌,噗嗤吐出漫天血雾,倒飞着落入湖中。
雨水和湖水混杂在一起,夹杂着淡红色的血水,落了她满头满脸。
白星第三次踩了下这条小船,又如水鸟一般落到另一艘柳叶小舟上,狂风过境也似,三下五除二将上面两人横扫入水。
雨水冲淡了她脸上的血迹,淡红色的水渍顺着下巴蜿蜒开来,她的视线穿透散落的碎发,笔直刺到黄娇娇脸上去。
后者没想到她动起真格时这般凶悍,顿时花容失色如遭雷击,下意识连退几步,“来,来人!”
直到这个时候,原本的码头守卫才如梦方醒般吹响了竹哨。
清脆的哨声划破天空、穿透雨幕,久久回荡在玉湖山庄上空。
没一会儿,码头两边的道路尽头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是巡逻队过来了。
廖雁不怒反喜,眼底一片雪亮,仿佛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玩具的孩子。
他丢垃圾一样将另一名衙役扔到岸上,又提着孟阳的脖领子跳到被白星清理干净的小舟上,转身示意送他们过来的船家先行离去。
等会儿若乱起来,他可顾不上许多。
那船家眼见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打,早就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只不过担心引火烧身罢了,这才一直没敢动。如今得了这一声,简直如闻天籁,活像背后有水鬼在撵,当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艘不小的船划得飞快,利箭一样嗖嗖掠过湖面,眨眼就模糊在远处的雨帘中。
说话间,白星已经又接连干翻了三四条小舟,都破肚饺子一样倒扣在前头。
廖雁拍了拍孟阳的肩膀,笑嘻嘻道:“你自己老实待着,有靠近的就射,明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放在一年之前,孟阳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般狂野乱性的时候。
他正回味着刚才自己被带着飞过湖面的感觉:飘飘欲仙,就是有点冷!忙又掏出来满满的箭囊,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手/弩,一对向来温暖和煦的眼睛里冒出来几缕亢奋的光,像极了拨开乌云的日光。
他喜欢跟星星和雁雁在一处,哪怕浪迹天涯也欢喜。
孟阳才一点头,廖雁就哈哈大笑着跳了出去。
他两只脚尖交错点在零散分布的小舟上,活像掠过水面的燕子,三五下就上了岸。
黄娇娇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禁不住尖叫出声,提着裙子就往后跑。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曾经学过的不过是花拳绣腿。
闻讯赶来的巡逻队接了上去,无数根长棍、短刀横在两人之间。
廖雁反手握住腰侧双刀,噌楞一声拔刀出鞘,桀桀怪笑着砍去。
玉湖山庄名头是大,但真要说起来,它已经有许多年没正经在江湖上拼杀过了。如今的名气,也不过是依仗老庄主的底盘,以及黄永寿官商勾结的商业头脑。
论有钱,玉湖山庄确实也算有钱;可若论江湖排名?呵呵。
左右这世上最可爱的就是银子,只要有银子,自然多的是人替你卖命,何必亲自体验那刀光剑影?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如今的玉湖山庄顶门立户的,除了那批被黄永寿架空的老资历之外,基本上全都是冲着他的名声投奔来的新人。
这些人长年累月在山庄内受训,偶尔拉出去转一圈,赚足了威风。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但还有一句话,叫“物以稀为贵”,说的就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少。
说白了,玉湖山庄的护院、打手和巡逻队都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只在杭州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抖威风,何曾真正见识过江湖真正的残酷?
只一个照面,家猫和野兽的高下立现。
廖雁所到之处,玉湖山庄的巡逻队成员就像割稻子一样倒下,喷溅的鲜血染红地板,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往河里流。
刚还气势汹汹的守卫们纷纷成了滚地葫芦,抱着自己缺了一截的胳膊腿满地滚,哀嚎声不绝于耳。
廖雁砍了一阵之后,就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已经没有站着的了。
他意犹未尽地啧了声,抬手将刀一甩,慢慢将视线定格在一株绣球花后。
花丛后躲着的黄娇娇浑身冰凉,流淌在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死死捂住嘴巴,生怕那杀神发现自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哗啦啦的雨声中,慢慢逼近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不,不能等死!
我不能死,我还年轻,我这么漂亮,我还有好多日子要享受……
生与死的巨大压力终于将黄娇娇压得崩溃,她尖叫着跳起来,疯了一样往大门内跑去。
“爹,哥哥,救我!”
廖雁嘿嘿一笑,脚下重重一踩,大门口与码头连接处的青色石砖寸寸开裂。
黄娇娇近乎本能地回头,就见半空中一人顶着无数雨丝高高跃起,双手中寒光大盛。
惊慌之下,她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立刻摔倒在地。
哪怕不再回头,她仿佛也能感到死亡的逼近,犹如实质的杀气刺得她皮肉生疼,浑身汗毛倒竖。
“刀下留人!”
死生一线之时,听到动静的黄永寿终于赶来。
眼见赶不及,他当即爆喝一声,奋起发力,将手中长刀狠狠投掷过来。
廖雁暂时还不想跟玉湖山庄彻底撕破脸,毕竟几十年的底子在,他们毫无准备杀上门来,若真闹得不可开交……蚁多咬死象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他瞬时抬手格挡,顺着落到地上,也不再追赶,只是抬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抹,“赔钱!”
第114章 莲子、菱角
在黄永寿心中, 亲疏远近有着绝对严格的范畴,他固然想要广纳贤才,可若这贤才与自己唯一的女儿产生任何实质上的利益冲突, 那么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就好比现在, 他已然生出一点怒火来,常见的和煦的假笑荡然无存。
“老夫以礼相待, 你们却杀上门来,现在竟试图对我女儿痛下杀手, 简直太不把我玉湖山庄和黄某人放在眼里!”
他可以接受年轻人恃才傲物、桀骜不驯, 但并不意味着允许有人敢骑到自己头上来。
对方都敢跑到自家门口杀人了, 实在太过嚣张!
站在湖中小舟上的白星一甩斩马/刀, 几滴血珠迅速落入湖中扩散不见,她仰起头来, 冷声纠正道:“并非你以礼相待,当初是黄娇娇挑衅在先,你不过勉强算遣人登门赔礼道歉罢了, 况且我们也未曾接受。”
说着,她看向黄娇娇, 眼中满是冷意, “再者, 她似乎也不大服气, 非但不知悔改, 竟还变本加厉, 又收买衙役试图谋害我的同伴。你既然以江湖人自居, 想必就该明白,若遇到这种事,莫说杀你几个看家走狗, 就是真打杀进去又如何?”
江湖人讲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且此事本就因黄娇娇而起,真要杀了她泄愤也不为过。
廖雁很配合地踢踢满地打滚的衙役们,“哎,人证搁这儿呢。”
旧伤未愈新伤又来,那两个衙役当真有苦说不出,想要辩解说自己没想谋害人命吧,可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对味儿。
黄娇娇确实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人,但好人家的男孩儿被她祸害过之后想不开的也不是没有,好端端的遇上这么个孽障,一辈子可不就毁了?没准儿还不如死了呢。
黄永寿微怔,下意识看向那两名衙役,又猛地扭转头来,低头看向正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哭啼啼的黄娇娇。
虽然并未出声询问,但谁养的孩子谁知道,还别说,这种事自家女儿真干得出来!
她怎么这么不听话!
自己明明说过老实待着,不许再出去招惹,她竟权当耳旁风。
见黄永寿不做声,身上的怒火仿佛也在瞬间收敛许多,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似方才温和,黄娇娇心头一颤,忙扬起满面水痕的脸哭泣道:“爹,他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啊!我们都合起伙来坑我,我好害怕!你不疼我了吗?”
那两个死里逃生的衙役一听,后悔和恐惧之余也生出孤注一掷的悲愤。
我们坑你?你还有脸害怕?
那我们呢,河还没过呢,就准备拆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