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恁的好手艺,”卖糖葫芦的汉子见他穿着长袍,料定是个清苦读书人,说话格外客气,“不知怎么个价钱?我家中有个女儿属羊,正好每一盏回去与她耍。”
“八十文一只,若要两只,一百五十文拿去。”孟阳朝他拱了拱手,笑呵呵道。
纸灯笼需要用纸用墨用竹片,这些都需要专门去买,尤其前两者皆属于文房四宝之类,成本高昂。
来之前他仔细考量过了,历年市面上像模像样的彩灯都在五十文以上,逢年过节更贵。他的彩灯虽不算一等一的精致,但远超一般货色,这个价格非但不算贵,甚至还很实惠呢!
卖糖葫芦的汉子一听,心头微动:这彩灯如此精致,竟然不过百文,果然读书人厚道么?
他还在胡思乱想时,旁边一个同乡便碰了碰他的胳膊,“哎,你要不要?我儿子这些日子便一直嚷嚷着要花灯哩,偏我们镇上那些花色又陈旧,要价又高,不过一只多少年前的鲤鱼纹样灯笼就敢张口喊价一百文……你若要的话,咱俩一起买得了,还能再省五文钱哩!”
灯笼这种东西,本也算逢年过节的必需品,好生保护能用好几年呢。再说了,马上就是年下,略花几个钱儿增添些喜气也是应当的。
糖葫芦汉子一琢磨,这倒也是,难得还是个读书人做的,自家买了去好生爱惜,没准还能沾点文气呢。
左不过才七十五文,生意好的话,一天就赚回来了,讨女儿欢心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两人爽快买了一对灯笼。
孟阳喜滋滋给他们拿了新的,全做开门红。
“倒不必急着给钱,”孟阳忽指着那汉子身边的糖葫芦摊子问道,“这糖葫芦怎么卖呢?”
那汉子一怔,旋即大笑,“两文钱一串,若要时,三文钱两串拿去!”
于是孟阳就直接给他少算了三文钱,然后跟白星一起吃起冰糖葫芦来。
那汉子也是个实心眼,挑的山楂又红又大颗,还提前去了核,一点渣滓没有。
一串十个山楂,都很爱俏,穿一身亮晶晶的糖衣,好似冰雕。
一口下去,咔嚓,糖衣碎裂,连同绵软的山楂肉一起吃到口中,又酸又甜。
白星吃得摇头晃脑,见阿灰眼巴巴看着,不觉好笑,便也摘下来一颗喂它。
那卖糖葫芦的汉子看阿灰吧唧吧唧吃得起劲,直接就乐了。
“姑娘这马儿甚是灵性。”
还知道自己讨东西吃嘛,不过这口味也是挺杂……
谁家的牲口吃冰糖葫芦啊!
阿灰得意的甩了甩头:
呵呵,没见过吧?傻样儿!
随着天越来越亮,庙会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此时来的基本全都是卖方,买家要么还在家中睡觉,要么还在路上呢!
左右庙会一开三天,急什么呀?
摊子越来越多,卖什么的都有,白星甚至还看见踩高跷的、舞狮子的、拉摊子耍把式卖艺的。
多么有趣呀。
那踩高跷的人正在准备,旁边放着高高的木竿,等会儿他们就要踩在上面做出各种喜庆的动作。
恰好隔壁就是舞狮子的,一个个精壮的小伙子压腰劈腿甩胳膊,精神的不得了。
他们是赶着牛车来的,上面绑着一只只箱子,此时正在往下卸,白星能看见打开的箱子里露出来毛茸茸的大狮子头。
真是狮子呀,她一边咬着冰糖葫芦,一边好奇地想着。
不多时,有两个小伙子准备好了,两人往身上套上类似于荷叶边一样,一层一层毛茸茸的衣服:那是小狮子的皮毛啊。
两人一个举狮头,一个弯腰当狮子的身体和后肢,现原地扭头摆腰做了几个动作,然后合着同伴的鼓点,突然来了个小狮子人立而起的动作。
白星看明白了,这是后面的人直接把同伴举起来了。
难为他一直弯着腰呢,这是怎么看清的呢?
这可真厉害,她默默地想。
周围的摊主们正闲着没事干,又冷得慌,此时见有舞狮便都聚精会神地观看,叫好声轰然四起,一个个用力拍着巴掌。
“好呀好呀!”
“真不错,真不错!”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连那些准备踩高跷的人都看呆了呢。
被夸奖的两个小伙子也得意,先露出脸来,抱了抱拳,又低头商议一回,果然又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举绣球的来。
白星和孟阳看着那只踩着鼓点,得吧得吧拨弄绣球玩的小狮子,眼睛亮闪闪的,嘴角也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乐呵呵,跟着大家一起叫起好来。
庙会真棒呀!
第36章 米花糖,蛋卷 到时候找什么借口送出去……
庙会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到了第二天, 客流量和摊贩数量进一步增大,当真是鬓发如云、摩肩接踵。那敲锣打鼓的响声,几里地之外就听得见, 各色花灯发出来的光映红了半边天。
卖牛贩马的, 蒸饼下饺子的,还有各色平时见不大着的小玩意儿, 密密麻麻摆满了这一大片空地,叫好声欢呼声次起彼伏, 空气中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第一天占好位置之后, 接下来的两天内, 摊贩们都在固定的位置营业, 孟阳和白星就和那几个卖小吃的成了邻居,每天说说笑笑, 看看那些舞狮子跑高跷的好不热闹。
当然,主要是孟阳说,白星大部分时间只负责听, 但这丝毫都不妨碍她感受快乐。
头天一干人很专心做买卖,可到了第二日, 难免也被气氛所感染, 就有些“不安分”起来。
先是卖糖葫芦的老乡, 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就干杵在这儿傻卖东西, 难免有些太可惜, 不如咱们交替着轮流看摊子, 都各自去逛逛,也不枉辛辛苦苦来这一遭。
众人听说后都道有理,纷纷心动。
左右摊子都在一处, 而且也都不是什么别无分号的货品,远不到被疯抢的程度,三两个人帮忙看着摊子绰绰有余。
淳朴的老百姓啊,就是这样容易互相信任,他们竟不怕对方趁机把自己的摊子都拐跑了。
于是孟阳和白星先后帮着卖了糖葫芦,红枣,小米等等,着实过了一把当小老板的瘾头。不过他们也没有白忙活,那些人逛完回来的时候,手里多多少少都拎着点东西,可能并不值钱,但多少是个意思,彼此分享节日的快乐。
快乐这种情绪与悲伤一样,是会传染的呀。
这会儿白星手里拿的是米花糖,主要是由糯米和砂糖烹制而成,并不算难,口味也很简单,甜甜的,香香的,老大一块拿在手中也还是轻飘飘的,但是就很满足。
“白姑娘,白姑娘该我们啦!”这一回轮到他们出去逛,孟阳十分兴奋。
只是白星刚要走,就被阿灰叼住了衣角。
一人一马对视,阿灰的大眼睛里明晃晃发问:
你要去哪儿?
白星不好意思说要丢下它去玩,没奈何,只好也牵着。
而且此处人多眼杂,有不少心怀鬼胎的人想浑水摸鱼,来了不到两天,他们就已经听见不下四个人大喊有扒手了。阿灰固然机灵,可到底不会说话,万一被有些人盯上给偷走抢走了,那可不妙。
卖糖葫芦的汉子看后笑起来,“这马儿还怪亲人呢。”
白星心道,它哪里是亲人,就是在这儿待的烦了,想出去玩罢了。
阿灰开心地小跑了几下,出去玩,出去玩!
两人一马边走边看,边看边吃,十分惬意。
庙会上很挤,但好在有阿灰。众人大老远就看见一匹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走得高兴,生怕被蹭到:被头几百斤的牲口蹭一下可不是好玩的,反正摔倒的不会是它。万一给它惹毛了,一蹄子下去,岂不是要在炕上过年了?于是就都提前避开。
路上遇见卖洒金红纸的,孟阳停下来问了问价格,很高兴的买了一沓,扭头对白星道:“这庙会上卖的倒是比平常便宜许多,买这些咱们两边写福字贴对联就都够了。”
自从义父去世之后,白星就背井离乡,一个人外出闯荡,居无定所。
她没有家,自然也没有贴春联的习惯,如今骤然被人提起,颇觉心弦一动,似乎有什么在尘封已久的记忆上重重抹过,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午后灿烂的光柱中,如璀璨的光蝶一般翩然起舞。
是了,她曾经也是有家的。
白星咔嚓咬了口米花糖,仿佛将那些过去的事情一并咬碎咽回肚中,“你过年也会帮镇上其他人写对联么,这些够吗?”
她记得之前第一次见到冬冬时听路边卖糖三角的婆婆说过,孟阳过年会帮人家写对联和福字,可他手里拿的红纸好像也就才十几张吧?
“那个不归我管,”孟阳笑道,将买到的红纸卷好放到随身的斜挎包中,“他们都是自己拿着纸来的,如果连纸也一并送,岂不是成了卖对子的了?”
镇上的百姓大多自己裁剪红纸,看看想要多宽窄多长短,然后来的时候会象征性的捎带一些点心果品,权当润笔之资。
白星点点头,明白了。
两人又往前走,正好米花糖吃完了,又看见有人卖蛋卷,是一对母女。
这个说来做法也十分简单,就是在面糊中加入鸡蛋和糖,然后在鏊子上摊开,凝固后趁热卷成卷。若是多加一文钱,还能在里面帮你刷一层红豆沙或绿豆沙呢。
卖蛋卷的不是没有,但这家的心思十分精巧:
她们提前收集了许多干花和野菜,浸泡之后得到了红水和绿水,就用这些水来和面糊,红的绿的正好趁年下的景儿。
孟阳要了一斤,都用麦杆编成的小筐装着。
哎呀,这摊主的心思竟然如此精巧!她们提前用麦秆编了许多小筐子,就端端正正摞在那里,本来以为还是卖的呢,没想到竟然白送?!
光这个小筐子就够可爱的啦,吃完蛋卷之后还能拿回家装东西呢,过年岂不是很应景嘛?
孟阳跟白星凑着头,心满意足的欣赏完了麦秆小筐,这才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抽出蛋卷,递给白星一只,自己也吃一只。
想了想,又试探着递给阿灰一只。
阿灰矜持一番,见小主人没有反对,很给面子的吃了,孟阳开心地手舞足蹈。
呀,它没有咬我呢!
蛋卷儿,白星好奇地看着手中尤带着余温的小圆筒,觉得它从刚才的一盆大米面糊糊变成现在的模样,简直不可思议。
一口下去,咔嚓碎成渣,鸡蛋和面粉的味道好像从未如此浓郁!
多么神奇啊!
她甚至都不舍得走了,一边吃一边站在原地看那位摊主继续做。
与她一般做法的还有好些人呢,其中大多是孩童,嘴里如出一辙的叼着一只蛋卷,眼睛又直勾勾的盯着炉子上的。
好像大家的乐趣并不仅仅在吃到嘴里的,更多的还是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
这可真有意思。
做蛋卷的娘俩一个在滚烫的鏊子上倒面糊、摊饼、卷饼,另一个飞快地收钱找钱打包,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
她们的脚边堆满了破碎的蛋壳,身边的客人来了又去,空气中的香味淡了又浓……可她们的动作却依旧沉稳有力,快而有序,丝毫不乱。
大约是有认识的人过来捧场,对那娘俩笑道:“呵,你们这一天也够累的。”
当娘的抽空抬了下头,却咧开嘴笑了,“挣钱嘛,哪有不累的?”
她们靠自己的劳动赚钱,用自己的手艺吃饭,花的安心着呢!
等这一天卖完,她们就能扯几尺花布,买几根头绳,犒劳一下辛苦了一整年的自己,这难道不是很令人期待,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嗤啦~”
又是一摊面糊倒下去,在鏊子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被迅速摊开,凝固,又卷起……
无数次这样重复的过程,最终撑起了一对母女的生活。
白星只在原地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觉得整个人都被蛋卷的香气浸泡透了,头发丝里都透着香喷喷的味道。
她又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下定决心一般沉痛到:“走吧!”
阿灰不可以,甩着尾巴撒娇: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嘛!
它就是觉得这里的味道好香,不舍得离开罢了。
于是孟阳又递过来一只蛋卷,虚虚放在它面前,要给不给的,然后……阿灰就乖乖跟着走了。
两人一马恋恋不舍地往前走,经过了卖大馒头的,煮羊汤面的,卷花卷的……这一方天地仿佛都要被厚重复杂的香气给撑破啦!
他们又走了一段,忽然听见一段熟悉的叫卖声:
“豆腐,酿豆腐,热气腾腾的酿豆腐,又脆又嫩的酿豆腐嘞!”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答案:是吴寡妇的声音。
她也来卖豆腐了呀。
那声音来源处正是他们往前走的必经之路,两人便顺着走过去,果然瞧见吴寡妇穿了一件大红的袄子,正俏生生站在那里叉腰叫卖,另有一人在埋头炸酿豆腐。
嗯?另一人?
两人不自觉停住脚步,双眼不受控制地锁定在那人身上:这人……
嗯……
“哟,是你们俩呀,过来。”吴寡妇很快发现了他们两个的身影,立刻跟见了自家孩子似的,笑眯眯地招招手。
她弯下腰,熟练地拿起一张干叶子,捡了两块看上去个头最大的酿豆腐,“来尝尝我们的手艺。”
我们?
两人乖乖道谢,又整齐地低头去看另一个“我们”。
正在埋头做酿豆腐的男人似有所察,缓缓抬起脑袋,与白星和孟阳对了个正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迅速蔓延。
孟阳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有点想笑,又有点想跑,“三爷。”
康三爷没有做声,只是把视线默默的投向旁边那个吧唧吧唧吃酿豆腐的小姑娘。
白星:“……噫”
她迅速换上康三爷无比熟悉的皱巴氏的脸: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所以就巴巴跑来帮人卖豆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