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我”,黄平一听这三个字就暗道不妙,“那不知他现在?”
“死了,好多年前就死了。”白星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黄平觉得不对,“可是我看的手/弩并没什么磨损。”
白星老神在在道:“我功夫很好,轻易用不到,再说是义父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好好保管。”
所谓峰回路转,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黄平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发现里面平静无波,一点都没有说谎的意思,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桌上的四人顿时陷入沉默,只剩下廖雁吧唧吧唧吃肉的声音。
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嘿嘿笑起来。
“我说黄官儿,你们平白无故拿人的东西,总不会说一嘴就算了吧?”
黄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廖雁龇了龇牙,一本正经道:“江湖险恶,那可是我们星星保命用的东西,你们突然要去了,就跟要了人家半条命一样!怎么也得,”他忽然伸出几根手指捻了捻,一挑眉毛,“给点儿吧?”
黄平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
“不是做得了做不了主的问题,”廖雁微微向后仰着身子,用下巴和鼻孔对他,“而是道义的问题。三岁孩子都知道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你们这么大一个朝廷,这么大的衙门,不会连这么点道理都不知道,真干出这种白拿的不要脸的事吧!?
若来日做成这件大事,你们州官儿自然少不了升官发财,呵呵……”
黄平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微微有点羞恼。
不过他毕竟是个忠正耿直的人,本身也觉得白拿人家东西不好,所以今天才特意来跑这一趟。
只是没想到对方年纪不大,脸皮还挺厚,一点儿都不顾忌朝廷威严,直接就大咧咧开口要了。
己方主动给和被别人追在屁股上要债,真不是一回事儿,就好像,好像真的抢了人家什么东西不给钱一样。
怪臊得慌。
黄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那两个小年轻也不吃了,都沉默而直接的盯着他,意思表达的非常明白。
黄平终于坐不住了,“我这就回去,向大人请示。”
说完,也不等三人的回答,直接转身就走。
直到三人真的从窗户里看见黄平离去,这才重新开口说话,讨论的主题就是究竟能卖多少钱?
“对了,你为什么不想说是自己做的呀?”白星好奇道。
孟阳微微垂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不想再跟朝廷打交道了。”
朝廷毁了他的家,毁了他所有美好的回忆,这辈子都无法原谅。
但与此同时,他却又的的确确是这个国家的子民,也没办法明知能够帮助国家强大而不去做。
所以……就这样吧。
第82章 螃蟹宴 二更拉!
再说知州高成亮听了黄平的回话, 也有些啼笑皆非。
他跟黄平的想法差不多,自己堂堂知州,自然没有贪墨的意思, 可这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讨债的感觉……真是不太美妙。
“之前倒是不曾有人说, 那折翅雁也是一把要债的好手。”高成亮失笑。
托那两个年轻侠客的福,虽然城外闹了一场, 但持续多日的僵局也就此破了,红枝镖局的人眼见计划夭折, 虽仍有些不甘心, 不过已经纷纷退到毗邻城镇驻扎, 暂时威胁不到绥山州。
黄平跟着笑了几声。
确实没想到。
危机已解, 高成亮的心情也恢复了点,倒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圈, 又去逗弄下挂着的鹦鹉,这才开口道:“此事若成,功在社稷, 便是从平民身份一跃封爵也不是不可能。当今不是吝啬的性子,赏赐自然少不了。”
不光那几个江湖客的赏赐, 还有他们的。加官进爵, 就在此刻了。
黄平的视线跟着他走, 闻言道:“以卑职之见, 那几个孩子, 却是志不在此。”
他已过而立之年, 儿子也不比白星他们小几岁, 所以那三个在他眼中,还真就是孩子。
“他们自然志不在此,”高成亮笑笑, “江湖客嘛,讲究个随性自在,若是身上有了爵位,就如同鸟儿的翅膀上绑了金珠,又如何飞得起来呢?”
“大人明鉴。”黄兵拱手道。
高成亮瞧了他一眼,坐下喝茶,又朝下手处努了努嘴儿,“坐吧。平时倒是少见你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好话。”
黄平顺势坐下,闻言搓了搓手,也不遮掩,“倒是一身好武艺。”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自然见猎心喜。
况且……都还是孩子呢。
“是啊,孩子。”高成亮悠悠吐了口气,脸上忽然露出一点追忆的神色,“本官在那个年纪的时候,还是白身一个呢!”
世人总说,人一旦开始追忆过去,就证明已经老了。
看来,他也真是老了。
多想无益,不过徒增烦恼罢了,高成亮笑着摇摇头,又闲聊似的问黄平,“本官知道你素来爱才,可曾动过心思?”
既然是好手,若能来军中效力,自然再好不过。
黄平诚实的点点头,“实不相瞒,卑职还真起过这个心思。”
只是交谈几句之后就歇了。
他们眼中的野性藏不住,根本就不是会老老实实受约束的。
也罢,天高海阔,任他们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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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和廖雁的伤势看上去很严重,但其实多是皮外伤,流的血多了点而已,并未伤筋动骨。
俩人年轻底子好,养了两天就开始活蹦乱跳,闹着要去吃蟹子汤。
“等着吧,我已经托伙计去请大夫了,若大夫说你们能出去见风吃蟹子汤,那咱们就去。”
说这话的时候,孟阳正坐在床边削木头。
这两天照顾病患之余,他都在琢磨手/弩,现在已经攒了不少想法,想着可以改进一下。
之前交给黄平那把是他第一次做出成品,难免有些不够细致周密的地方,现在结合白星的临阵使用感受,好多原本想不明白的地方也都豁然开朗。
“我说死书呆,”廖雁过来掐他的腮帮子软肉,“你简直跟个管家婆似的,哪儿那么多讲究?以前我跟星星闯荡江湖,受的伤可比这个严重多了,那会儿都还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呢!”
在床上一躺好几天,已经够憋人了,再不让人随心所欲地吃东西,还叫不叫人活啦!
“你不要仗着年轻就胡来,”孟阳的腮帮子被他扯起来老高,但还是非常坚持,“不然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白星就觉得这话听着耳熟,果然就见孟阳捂着被掐红的脸颊哼哼道:“这是镇长爷爷说的,他可是大夫呢。”
廖雁暗自磨牙,孟阳毫不示弱地回瞪。
两人僵持片刻,又齐齐扭开脸,重重哼了一声。
白星去两人之间坐下,开始默默地削梨皮。
“对了书呆,”廖雁的嘴巴根本闲不住,冷战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又忍不住乐颠颠问道,“回头你赚了银子,想好怎么花了吗?”
这么大的朝廷呢,怎么不得给个……他想不出来!
想到可能到来的赏银,孟阳也挺高兴,当即不假思索道:“给星星!”
他做手/弩本是为了防身,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份意外之喜。
有了这笔银子,以后大家的日子都能舒服一点。
他可被星星养了好久啦,如今,也轮到他养星星啦!
白星抿了抿嘴,虽然没说话,但嘴角却一直往上翘。
“你个没出息的!”廖雁翻了个白眼,又喜滋滋道,“要老子说,当然要尝尽天下美酒!”
嘿嘿,嘶溜。
三人兴高采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山摆在面前,高兴地不得了。
过了会儿,大夫来了,他给两个伤员把了脉,略捻着胡须听了半晌,笑道:“习武之人的体格真是了不得,若是寻常人,少不得要躺个十天半月。罢了,想吃什么就去吃吧,就是羊肉少些,春冬交会之时容易上火!”
说着,还很有点羡慕地捏了捏廖雁身上结实的腱子肉。
廖雁腾地跳了起来,捂紧衣服一脸防备,“干嘛,你干嘛?!”
老大夫呵呵笑着,摇头晃脑道:“实不相瞒,老夫年轻时也是这般好体格哩!”
三人看了看他麻干核桃一般的脸,再看看微微凸起的小肚子,齐齐摇头,“我不信。”
老大夫一张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小孩子家家,没见识!”
说罢,拿了诊金,背着药箱气呼呼走了。
三人对视一眼,欢呼出声,“去吃蟹子汤啦!”
走到楼下的老大夫听了这声,忍不住回头看,继而也跟着笑了。
年轻啊,真不错。
卖蟹子汤的店离这边不远,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虽还没到饭点,但店里已经坐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有。
白星有点担心,“这个时候,蟹子能肥吗?”
此时正是残冬,刚熬了几个月的草木鸟兽都是元气耗尽,尚未来得及补给的时候,身上的肉都干瘦了,想来螃蟹也差不多。
“客官大可不必担心!”正好小二送一桌客人出来,听见她的疑问后自信笑道,“我家的螃蟹都是自己养的,日日喂食,肥着呢!”
螃蟹自然是中秋前后最肥美,但既然有洞子货,略略改变下螃蟹的习性,又有何不可呢?
这家店铺的掌柜早年是个渔夫,后来学着养鱼,可总觉得赚的不够多。
鱼嘛,谁都能打,也好养,多了自然不值钱,可螃蟹就不同了。
每年就吃那么几十天,过了就没了,多馋人啊!
他就琢磨着,能不能自己养,跟洞子货似的,外头没有的时候,他家独一份儿。
但这活儿也不容易。
世间万物生老病死饮食起居都自有规律,违背时令便是逆天而行,想也知道艰难。
不过这掌柜的也是个狠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坚持到底。他足足花了七、八年,才总结出一套冬日养蟹的方法,果然一战成名。
冬日吃螃蟹,多么稀罕啊。
如今莫说绥山州,就连外头几家省府也时常有人慕名而来呢。
一进门,白星三人果然就看见了一个大水缸,里面竟真张牙舞爪游着许多肥大的螃蟹,瞧着可有劲呢。
廖雁嘿嘿笑道:“我瞧着倒比黄平更像个将军,哈哈哈!”
见他们如此震惊,小二端的得意,又道:“不过这么大的也不是日日都有,基本过了正月十五就不多了。”
冬日养蟹的成本太高,而且一旦开春,外头河湖之中自然就有虾蟹繁衍生息,也用不着再费劲,所以掌柜的专做年前后的买卖。
光从腊月半到正月半这约莫一个月的工夫,他就能纯赚上万两了!
孟阳偷偷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小荷包,微微有些肝儿颤,小心翼翼地问:“那得多少钱啊?”
小二露齿一笑,往后头一指,“本店招牌菜都做了水牌,客官请看!”
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都偷偷抽了口冷气。
最便宜的一道蟹子汤也要二两半!
更别说还有其他的清蒸蟹、酱爆蟹,越发贵的没谱儿了。
今天没有裴怀付钱,一贫如洗的廖少侠就算废了;而孟阳的赏银又没下来,所以……
廖雁搔了搔下巴,“要不,回去喊二当家的一起来呗!”
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喊人家老书呆;这会儿有事了,就尊一句“二当家”……左不过是看重人家的钱袋子罢了。
不得不说,孟阳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心动,不过还是努力用理智克制住了。
不差钱的白女侠眨了眨眼睛,指着那一溜儿七、八块水牌,“都要。”
好像最后写的是蟹酿橙,听说橙子也是一种南方来的水果,酸酸甜甜跟蜜橘很像。可螃蟹却带点腥气,她十分怀疑,这两样凑在一起会好吃吗?
说起来,自己还没吃过橙子呢,回客栈之前一定买一点尝尝。
小地方的六口之家,一年也不过二三十两消耗;而在绥山州,一年四十两就够普通百姓平稳度过,所以在冬日吃螃蟹这种事,哪怕对生活富裕的州城百姓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可饶是这么着,店里还是坐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螃蟹特有的鲜甜味道,略略带一点腥气,但并不让人讨厌。
食客们大多是拖家带口来的,桌子正中央放一盆招牌蟹子汤,里面被斩成两段的肥大螃蟹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熬成乳白色的汤汁上氤氲的热气盛腾。
一口鲜美的热汤下肚,瞬间驱散寒意,再从里面捞一块螃蟹吃,美得很呐。
贵是贵了些,但这家店也算厚道,每道菜的分量都很足,每只螃蟹也都很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花了冤枉钱。
螃蟹本身就是难得的珍馐,所以并不需要太花哨的烹饪方式,只要铺上满满的姜片,撒一点盐巴,上笼屉蒸熟就很好。
轻轻掀开笼屉盖,汹涌的水汽升腾,最终都汇聚到高高的房顶,像云朵。
还很烫,但已经有勇敢的男人伸出手去,呼着热气,用力掰开蟹壳,露出里面鲜嫩而肥大的白肉。
先让老人,再掰一只给媳妇,“这个肥,还有蟹黄呢,你吃。”
在外头如此行事,女人难免有点害羞,又推过去,“你吃吧。”
“这个肥呢,”男人低声道,又帮忙倒了姜醋进去,“看,这么老些黄,快趁热吃。”
丝丝缕缕的水汽从大块大块的蟹肉上升腾,暗金色的蟹黄乖乖躺着,那么老大一包呢。
他舔走粘在手指上的蟹膏,用筷子尖儿划拉几下,将藏在蟹壳尖端的肉也都掏出来,满满当当堆起来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