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几年, 那户主的一个侄儿带着三两个伴当外出游玩,因没有江湖经验, 半路露了金银行迹, 就被宋老大盯上了。
宋老大假意渡他们过河, 当船行驶到河中央时却翻了脸, 先捅死一个伴当做下马威,又逼着那官员的侄儿拿出所有钱财。
结果后来人家交出了全部的钱财, 甚至连绣着金线的荷包都一并奉上,宋老大却并未信守承诺,而是一刀一个, 结果了那两人的性命,事后又把三具尸体都推入河中。
死者的家属见亲人久等不回, 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便派出人手去找。说来也是老天有眼, 有人在当地一个当铺中发现了死者的金线荷包, 又顺藤摸瓜查到宋老大的消息。
当时宋老大早就逃到另一个地方重操旧业, 死者家属自然扑了个空。不过他们也没有放弃, 花了大笔银子, 雇佣无数好水性的壮汉下水捞尸。
此举当时轰动三府六州,引了无数家人走失的百姓过去打探风声。后来除了自家侄子之外,那户人家还捞出共计十三具尸体……
“星星, 你不是说咱们要往河北去吗?”孟阳疑惑道。
白星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说:“原本是那么打算的,可后来想想,不大划算。”
原计划中河北万安府那个小官儿家的公子遇害,事后官方悬赏六百余两,确实是目前所知最多的。但那小官儿自己家却没多少悬赏,另外如果他们北上的话,就来不及去杭州看荷花了。
反倒是南下去云间府,那乡绅家的悬赏最只有四百两,但是地方官府对于宋老大和马老二的官方悬赏却也少不到哪里去,两边一加,反倒要超过河北万安府了。
而且正好不紧不慢领了赏银之后,他们可以继续顺水南下去看荷花,两不耽误。
“天热了,”白星拿出油布,慢慢擦着斩马/刀,说出另一条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为了让客户满意,可能要分尸,接下来会越来越湿热,两地相隔太远的话,不好保存。”
说到这里,她仿佛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长出翅膀,从自己面前呼扇呼扇飞走,不觉心如刀绞,哀伤地叹了口气。
官方拿赏银比较简单,要么有头,要么有尸体,只要能确定死者身份就行。但民间的要求就比较多样化,因为死者家属主要是为了泄愤,所以往往需要一点凶手的零部件去坟上拜祭。
作为常年靠这个吃饭的资深赏金猎人,白星自然会尽量满足大家的所有需求,因此必须考虑周到。
白星长叹一声,看向宋老大和马老二的眼神中充满着遗憾,“唉,要是现在是冬天就好了。”
孟阳:“……”
刚刚苏醒的宋老大和马老二听了这话,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后脑勺,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丝毫不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这小娘们儿为了银子是真的愿意把他们劈开卖几家呀!
马老二的下巴骨都碎了,一张嘴就往外吐血水,根本说不出话来。
但是宋老大,声泪俱下,哀求连连,“爷爷奶奶,我们都给您银子了,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咱不都说好了吗?来日方长!如果您嫌八成少,以后小的们赚了的都是你们的,还不成吗?从今往后,我们哥俩就是几位的两条狗,你叫往东,我们不敢往西……”
廖雁踢了他一脚,“老子答应放你们走了吗?”
之前演那出戏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交代出赃款的下落,如今既然银子已经到手……
正如书呆所言,这两人一旦走脱,必会变本加厉戕害百姓。他折翅雁自问不算好人,可也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等匪类,碰见一个杀一个。
宋老大一愣,心里一片冰凉。
还真没。
白星继续擦刀,没有说话,只是总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半晌,她收起兵器,用刚刚到手的赃银打发客栈的伙计去买一些上等伤药,又非常体贴的嘱咐宋老大和马老二,“两位好生养伤,路还长着呢,可千万别熬不到就死了。”
那些无辜亡者的家属多年的怨恨和思念积攒到一起,几乎有山那么高,海那么多,如果不冲着凶手好好发泄一回,一定会把自己憋出毛病来的。
所以,她至少要保证这两件“货物”活着去见死者家属。
虽然白星没有细说,但宋老大和马老二深知自己若是落到那些人手中,必然是生不如死,一时只觉心肝俱颤。
廖雁怕他们自杀,索性也不帮他们还原关节了,又拿绳子往窗框上捆了几回,这才安心。
这可是活生生的几百两银子呢!
听说他们要走,裴怀十分挽留,“何不再多住些日子,我们大当家肯定还想当面道谢的。几位若没有旁的打算,不如就随咱们去西北,过些日子春暖花开夏日到来,西北的草原一片郁郁葱葱,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绝对是中原没有的壮美,不看当真可惜。”
他的话确实很有吸引力,但白星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得先去交货。”
裴怀看着旁边地上烂泥一般的宋老大和马老二,忽然就笑了。
“也罢,不耽搁你们正事,”他冲几人抱了抱拳,“咱们来日方长。不管几位,什么时候想去,黑风镖局必扫榻以待!”
两边又说了一会儿话,裴怀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之前说好的谢银……”
廖雁他们刚发了个大财,倒也不急着讨这份银子,商议之后决定先把钱存在黑风镖局。
裴怀点头,“也好,那在下就在黑风镖局等着诸位了!”
这几天黑风镖局请的几位大说客来了,正跟红枝镖局那边的人扯皮,预备重新划分地盘。他作为黑风镖局的头号代表少不得事事操持,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天难得有空歇一歇。
“不如今日在下做东,权当给各位践行了!”裴怀也是个爽快人,当下提议道。
白星几人对视一眼,没有拒绝。
白吃白喝的好事儿,干嘛往外推呀?
于是裴怀又去请了黄平,几人凑了一大桌。
黑风镖局二当家的交际能力,从这件小事上就可见一斑。虽说朝堂江湖两相立,但其实也颇有交集,如今他跟本地的官员打好关系,红枝镖局再想搞事就难如登天了。
黄平也没想到三个小朋友说走就走,虽有些意外,可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年轻人嘛,总是玩性大些的,趁着体格好,精力足,四处闯荡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这两个?”黄平职责所在,必须保障本地居民安全,所以实在无法忽视墙角捆着的面目全非的两坨。
廖雁哈哈大笑,半真半假道:“两个江湖败类而已,正好撞到我们手上。”
朝廷人不管江湖事,黄平见他们没有波及他人,且又有裴怀做保,也就不再追究。
只是事后他再回想起来时,总觉得那俩人莫名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可若再细想时,却因为被殴打到肿胀如猪的面孔无法辨认而不得不放弃……
白星三人又在绥山城休整一日,顺便采买补给,正月十八一早便再次踏上征程。
一行三人径直从南门出城,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直奔云间府而去。
第88章 野菜蛋花汤
随着白星一行三人南下, 气温肉眼可见的攀升,原本必备的皮裘在白日赶路时已经用不上了。
不过春日室内阴冷,昼夜温差极大, 夜里当被褥盖倒是正好。
此时刚出正月, 北方大部分地区尚且一片萧条,但毗邻长江的云间府俨然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路边的柳树早已发出嫩芽, 柔软的枝条蒙了一层可爱的碧色;
地上长满脆嫩的野草,草丛中开满野花, 那花瓣极柔极薄, 被料峭的春风一吹, 便瑟瑟抖了起来, 恰似羞涩的女孩儿,侧过身去遮了半边脸。
而且……它还有那么多的春雨!
与北地的“春雨贵如油”不同, 云间府可真是爱下雨,有时早起明明一片万里无云,晌午刚过, 就不知从哪儿飘过来零星几片云彩,大大方方下起来。
太阳还在呢!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怪气人的。
也不算正经下, 牛毛细雨居多, 细细的, 极尽轻柔。
白星和廖雁常年混迹在关外, 习惯了缺水少雨的他们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下雨天。但南边的雨可真是温柔呀, 像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叫人不忍心苛责。
又是一个下雨天,廖雁看着衣服上渐渐蒙了一层细小的水珠,身上也渐渐不自在起来, 不由抱怨道:“大西北一整年都不见得有这么多雨!”
戈壁沙漠中一囊水价比黄金,可这儿呢?
黏答答的,真是令人不快。
断断续续狗尿尿似的春雨一天几遍来了又去,让地面变得湿滑,马儿根本跑不快,导致他们屡屡错过宿头。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露宿郊外了。
其实他并不讨厌住在野外……只要不下雨!
“雁雁,不要这么烦躁嘛!”孟阳升起篝火,去不远处的小溪提了一锅水,烧开后抓了一把野菜丢进去煮。
南方植被茂盛,树可真多呀,长得又茂盛,用来遮雨最好不过。
就连现在做汤用的野菜,都是他刚从溪边拔的呢,脆生生绿油油,看着就好吃。
他倒是很喜欢下雨。
尤其是这种牛毛细雨,既不会造成洪涝伤害人命,又很有一种诗情画意。
朦胧的雨丝织成遮天蔽日的帘幕,轻风一吹,就跟着荡起来,好像小姐屋里的薄纱帐。
经过雨水的冲刷和浸润,花更红、草更绿,连浮动着草木和泥土清香的空气都更令人舒爽。
这一路上,每当廖雁抱怨时,孟阳却忍不住惊叹,这可真是太美了。
他觉得一路走来,开阔的不只是视野,还有心胸和脑袋。当放开视线去看风景时,好像所有的阴郁都已离他远去……
廖雁哼了声,只觉得哪儿都不痛快,视线习惯性飘到后面两匹马的马背上。
宋老大和马老二本能地一抖,直接就哭了,“廖爷爷,饶了孙子吧!不能再打了啊!”
这一路上,他们简直成了出气筒,这姓廖的稍有个不随心顺意的就拳脚相向,以至于两人看见他就发抖。
因怕他们逃跑,廖雁根本就没给这哥儿俩按关节,就这么软皮蛇似的,面朝下捆在马背上。
两人哪儿遭过这个罪?头天上路就颠得苦胆汁子吐了一路,饭也是吃不下的。
然而这三个魔鬼,甚至是里面看上去最面善的读书人!也没有一丝同情!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吃正好,省下粮食不说,也不怕你们攒力气闹幺蛾子了……”
关节长时间或者频繁脱臼很容易留下病根,而如今宋老大兄弟二人都已经大半个月没尝试过操控自己身体的滋味了,哪怕现在重新接上,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利落了。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被捉时就自尽!
廖雁充耳不闻,上去往他们脑瓜子上拍了几巴掌,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点。
宋老大和马老二被打得眼冒金星鼻孔流血,憋屈得不行,相顾无言,唯有泪两行。
白星见了,冷笑出声,“如今知道哭了?那些无辜百姓被杀害时,可曾哭求过?你们可曾绕过他们?”
不过因果轮回罢了,又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骂完之后,她去孟阳面前摊开手,露出掌心里几朵圆滚滚的灰色小蘑菇,“这个能吃吗?”
刚才去捡柴火的时候看见的,她来江南的次数不多,对这个还真不大清楚。
她的眼睛仿佛也被雨水浸透了,水润润亮闪闪,好像意外发现宝藏的孩童,迫不及待拿回来献宝。
孟阳先没头没脑地夸赞了她能干,然后才挠挠头,很诚实的摇头,“我也不大清楚呢。”
这种蘑菇北地没有,他也不知有没有毒,倒不好贸然丢入锅中。
“这有何难!”廖雁大咧咧抓了一朵,另一只手掐住宋老大的嘴巴,直接把捏碎的蘑菇塞了进去,“他死了就是有毒,没死咱们就吃。”
白星和孟阳沉默片刻,齐齐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好!
孟阳取下背着的小包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满满一大包稻草。他将稻草拨开一点,伸进手去一模,就掏出来几个鸡蛋。
这是前几天在附近村子补给时买的,因生鸡蛋不便携带,那卖鸡蛋的老太太才给出了这个法子。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当真好用。虽然马背上颠簸异常,但鸡蛋都完好无损呢。
孟阳赞赏地看了看那几颗红润的鸡蛋,想了下,又放回去一颗,只取其中的两颗出来打散搅匀,又倒入已经开始沸腾的野菜锅中。
鸡蛋充分搅匀后下锅,同时以勺子轻轻转动,这样打出来的蛋花轻如烟、薄似雾,非常好看还显多!
为了练成这一手,孟阳经常偷偷跑去外面摊位上观看,可花了不少功夫呢。
三人就着野菜蛋花汤吃烤馒头片,一碗热汤下去,身上微微见汗,好像又把连日来吸收的湿气排了出去,舒服极啦。
馒头片上还刷了红彤彤的肉末辣酱,烤得微微泛黄,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马背上的两兄弟正位于下风向,烟火气和香气一起传来,熏得眼泪和口水直流,肚子叫得震天响。
廖雁嘴里塞了满满的肉酱,闻言非常不满:“你也忒不知足了,不是都吃了蘑菇了吗?”
宋老大:“……”
你不得好死,真的!
一直到次日一早,宋老大还是活蹦乱跳的,白星这才放下心来,去把一夜雨露滋润后再次冒出来的野蘑菇摘了满满一大包。
孟阳欢欢喜喜拿去溪边洗干净,用仅剩的一点猪油做了油煎蘑菇片,最后还来了个蘑菇蛋花汤,果然又香又嫩又鲜,是那种几乎把人的天灵盖都掀翻掉的鲜劲儿!
蘑菇可真好吃呀,难怪早前他看奇闻异志的时候,见书上说西南一带的菌菇种类繁多美味至极,当地百姓爱菌成痴,每年毒发身亡者不计其数,然而仍是蔚然成风,屡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