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苑的饭菜也都很茶叶有些关系,什么龙井炒虾仁,花茶酒酿汤圆之类。沈舒梨看着那青花瓷盘里清淡的颜色,也没什么兴趣,喝了一碗粥,跟其他几个人闲聊了几句最近发生的趣事,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反而是谢沽,晚上倒没说什么,很安静地坐在一旁。
空白的这四年,出现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硬是聊到了九点钟,大家也发现这位沈大小姐虽是看着狠,但其实也算个性情中人。
而此时的沈舒梨只感觉腰酸背痛,脑袋里就像灌了湖水一样。她几乎是硬撑着聊到现在的。
走的时候,李绅他们喝了点酒,走在前面。
沈舒梨落在后面,她拿着手机,捏了捏鼻梁骨。
“过来。”突然,有人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沈舒梨转过头看到谢沽,她眯着眼,哑着嗓子说道:“现在没心情跟你闹。”
而谢沽却将手覆在沈舒梨的额头上。
“低烧。”他说道。
“应该是。”沈舒梨的语气不咸不淡,“回去睡了。”
高中毕业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因为吴桂苑和她爸的那点破事,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沈家老宅。所以就算是有时候生病,她也就自己对付一下,睡一觉如果没好的话就直接去医院挂水。
茶苑的房间都是榻榻米,沈舒梨把床单铺在地上,盖了被子就直接埋头睡了过去。
当她刚刚入睡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因为是私人茶苑,一般都是熟人来玩,房间直接就像普通家庭那样,没有门锁。
“进来。”沈舒梨有些昏沉,她的长发撒乱在床单上,而整个人就蜷缩在被子里。
门被打开又关上,沈舒梨能听到很轻的脚步声。
“退烧药。”
沈舒梨睁开眼,发现谢沽正蹲在她旁边,手上拿着退烧药。
她出了不少汗,几缕碎发黏在额头上,原本粉嫩的嘴唇也褪去了血色。
谢沽已经拿出了里面红白相间的胶囊,倒了杯水递到沈舒梨的面前。沈舒梨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从他手掌上拿过胶囊,直接吞了进去。此时房间昏暗,就在吞药的过程中,两个人的眼神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像是角落的火苗,在暗处滋生,却燃得那样扎眼。
诡异地停顿了几秒,房间就像被按下的暂停键。
下一秒,沈舒梨的手指勾住了谢沽的袖口,她的眼神就跟刚落水时一样湿漉漉的,像是迷雾中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鹿,她用气声说道:“陪我一下。”
谢沽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水杯和药盒,他靠向沈舒梨。而沈舒梨凑过去,将头放在谢沽的腿上,似小猫般蹭了蹭,然后将整个脸埋了进去,似贪婪般地感受着谢沽身上的气味。
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谢沽,你知道我不笨。”沈舒梨突然说道。
“我知道。”谢沽沉声道,“这是你最后的招。”
沈舒梨在谢沽怀里笑了一声。
他很聪明。
她的苦肉计,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从落船到现在,到让谢沽进到房间,这本该是她计划里的部分,让他对她起怜爱之心。
“你很聪明。”谢沽说道,用手拨了拨沈舒梨的头发。
这个时候沈舒梨本该乘胜追击,可当她陷入谢沽的怀抱,她突然反悔了。
木森建材。
这四个字,她现在一个都不想提。
“明天再说。”
这是沈舒梨最后说出的话。
就这样,沈舒梨睡了过去。
这几年,她经常在晚上惊醒,大口喘着粗气,而今天,她却睡得很沉。
她没想到自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直到谢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才迷迷糊糊地恢复意识。谢沽接通了电话,也只是简单地应了几句,可他的声音却很明显地越来越低沉。
沈舒梨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才发现阳光直射房间,刺得眼睛酸痛。于是她又把脸埋进谢沽的怀里,问道:“木森建材的吗。”
“嗯。”谢沽的声音也有些哑,还有些不耐,“他们老总挺贪,知道沈谢两家争他,现在反水想抬价。”
闻言沈舒梨笑了一声。
贪得无厌可不是好习惯。
“既然这样——”沈舒梨说道,“不如……”
“毁了木森。”谢沽接腔。
阳光正好,沈舒梨突然感觉她和谢沽这人也挺心意相通的。真是烂到一块儿去了。
沈舒梨烧退了,她翻了个身,直接肆无忌惮地平躺在谢沽的腿上,仰起头直视着谢沽的眼神。此时两个人的眼神碰到一起,就像是……胜利者在山巅会晤碰杯。
沈舒梨懒洋洋地伸出手,在阳光下扬起明媚的笑——“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9章 一丝不苟
沈舒梨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这茶苑里面,早上她洗漱好,扎了一个干净的马尾辫。经过一整个晚上,她昨天落水时的衣服也已经洗好烘干,她便直接换上。
沈舒梨拿起衬衫穿上。
白色的衬衫是极好的材质,整个的剪裁挺括利落,没有类似于花边蕾丝这样过于女性化的设计。
沈舒梨再套上烟灰色的西装外套,黑色红底的高跟鞋,那股凌厉的气质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化妆,只是把脸洗干净,皮肤年轻饱满。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沈舒梨的眼神像仪器般滑过皮肤的每一条纹路。她也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少女了,随着年龄慢慢增长,和工作强度的增大,她也很怕自己不知道哪天突然长出皱纹。
指腹从眼下提到眼角,沈舒梨试图揉散昨日留下的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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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李绅他们也醒了,李绅看谢沽吃完了早餐,于是就拉着他一起去后院的私人道馆舒展舒展筋骨。两个人都算是学过些跆拳道,以前高中的时候两个人都年轻气旺,没事就去武道馆挥洒挥洒少年汗水。
李绅和谢沽并不是一个年级的,但也是个对学习完全没兴趣的主儿,而在华森私立这种连富二代都拼了命学习的地方,他们这种另类的家伙自然而然就互相认识了。
李绅对谢沽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只知道因为谢沽的身世原因,谢老爷子当初并不认这个儿子。不幸的是,谢沽的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于是经过一番复杂的纠结后,谢老爷子还是认下了这个儿子,让谢沽重新改姓谢,接他回津市上学。
所以谢沽上学比别人晚了两年。
而李绅和谢沽正好同年生。
“你脖子后面怎么多了道疤?”李绅系好腰带,才发现,随口关心道。
谢沽穿好白色的武道服,轻描淡写地说道:“晚上街头被三个黑人抢钱,没钱给,就直接在我背上划了道口子。”
“……”李绅自知自己说错话,其实谢沽不辞而别后,他这几年也在坚持着打听谢沽的消息,但却像是石沉大海,只是偶尔听人说谢老爷子放弃这个儿子了,流放了。
那是什么样的环境。对于豪门里面的翻脸无情李绅并不是不清楚,可他没想到谢老爷子能够这么绝。仿佛谢沽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对于李绅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来说,他实在不知道谢沽是如何度过这四年的。
“也没什么。”谢沽拍了拍李绅的肩膀,“后来我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各划了一道。”
“……”李绅敬佩地朝谢沽竖起了大拇指,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哦对了,你昨天找我要退烧药干什么?”
狠人果然是狠人。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音,那急促的声音听得让人心中一紧。
“我的爹啊,你那旧情人又杀这儿来了?”李绅双手交叉护在胸口,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我这武力水平可救不了你。”
这个时候,沈舒梨已经把门推了开,穿着高跟鞋直接踩在武道场的地板上。她两只手交叉于胸前,径直走到谢沽面前,扬起下巴对上他的眼睛。昨晚穿着棉裙的温柔淡雅已经荡然无存,沈舒梨还是那个攻击性极强的沈舒梨。
“既然要合作。”沈舒梨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把二维码打开,“方便给个联系方式吗?”
这手机屏幕就差直接拍在谢沽的脸上了。
谢沽直接从沈舒梨手上接过手机,然后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然后还给沈舒梨。
沈舒梨看了眼,准备离开,还好心地朝李绅微笑挥了挥手:“我走了,你俩继续吧。”
李绅在沈舒梨的笑容中一下子心放了下来,他已经最好两个人要是再打起来就立刻跑路的准备了,毕竟昨天那跳河的骚操作真的把他震惊了。
沈舒梨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回头,伸出手指了指谢沽,说道:“昨晚大腿很性感,挺好睡,继续保持。”说完转头扬长而去。
这回李绅又卡机了……
大腿?
性感?
还好睡……?
李绅歪着头端详着面前的男人……
怎么他没看出来?
以李绅天天和那些纨绔公子哥混在一起的经验……一般男人被夸性感……要么是脸要么是喉结再不然就是腹肌胸肌……怎么就精准到某个身体组成部分了呢……
“我操。”深度品味完沈舒梨的话,李绅只剩下这两个字。
而谢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旁边脸色大变的李绅。
“你们该不会……”李绅的手颤抖了,拖着尾音,“真是狗男女啊——”
“……”谢沽上前拍了怕李绅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脑子里垃圾该倒倒了。”
“……”李绅一时间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可大脑还在飞速运转。他现在大概是知道谢沽的退烧药是给谁的了。
昨晚李绅都洗了要睡了,谢沽突然过来问他哪里有退烧药。因为茶苑远离市区,要是去药店的话,至少需要开车到最近的市区。
然后谢沽就直接拿了车钥匙就开出了茶苑。
好啊,原来是余情未了!
就当李绅全都明白了的时候——
谢沽已经猝不及防地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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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梨的司机已经在茶园门口待命,一路疾驰,直接回了公司。因为木森建材的突然出走,整个项目组已经忙了一整个晚上。幸亏这个项目的人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一个晚上的世界,基本的替代方案已经有了眉目,沈舒梨一回到公司就拿到了初步计划。
“辛苦。”沈舒梨说道,“这个计划先保留,整个项目按原计划重启。”
重启?
“沈总,您和木森重新谈好了?”项目经理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此时秘书正好端上来一杯咖啡,放在沈舒梨的办公桌上。沈舒梨接了过来,吹开上方氤氲的热气,微微扬起唇角:“——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直接吞了木森。
其实她早就想过把木森直接收入麾下,可是还碍于木森老板和上一代的交情,一直不敢动手。所以当谢沽说出“毁了木森”的时候,沈舒梨的心中竟然有种得到知己的兴奋。
一个人当反派不过瘾。
总要有一个同伙才刺激。
沈舒梨垂下眼,把文件递给项目经理:“按原先做就行。”
“好的沈总。”
“哦对,大家都熬了大夜,今天额外给大家一天假,明天再来上班吧。”
“好的好的,谢谢沈总。”项目经理原本疲惫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把这个项目处理完了以后,沈舒梨又询问了另外几个在她手下的项目情况。令她欣慰的是,这几个项目都在正常地运转中。
此时此刻,办公室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沈舒梨把高跟鞋直接脱了,整个人缩在转椅上,用下巴抵住膝盖,点开了微信。这个时候谢沽已经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
是一个纯黑的头像,名字就是简单的谢沽,朋友圈功能关闭。
一个合格甚至冷血的典型工作号。
她想起了曾经谢沽的微信号,头像是一只布偶猫,是她亲自拿着谢沽的手机换的。那只布偶猫是沈舒梨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可随着谢沽走了,猫也在那个冬天去世了。
当谢沽离开后,沈舒梨几天都联系不上他,索性痛快辱骂两百条后,就删了这个微信号,让谢沽彻底在她心底去世。
沈舒梨【什么时候开始。】
她发的简单又明确,少了那些虚与委蛇的恭维。
谢沽【刚拿到木森这几年的财务报表,木森这几年烂事没少干。】
沈舒梨【我这也有些资料。】
谢沽【下午,见面说。】
沈舒梨【你定地方。】
没过多久,谢沽发过来一家法式餐厅的地址。
沈舒梨一条语音发过去:“好,不见不散。”
可谁知道,这家餐厅的地址虽然在市中心,却在市中心附近盘根错节的小巷子里,沈舒梨只好把车停在附近的商场里。
说实话,她对城市里的巷子并不熟悉,导航则更不靠谱,于是她决定站在街头等谢沽。
还没等她给谢沽发消息,天空突然飘起了牛毛细雨。
还没过两秒,雨势就渐渐变大。
靠,倒霉到家。
沈舒梨只好把自己配货几十万的包挡在头上,就当她在雨里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只手坚实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一把伞已经打在了她的头上。
雨转瞬成了大暴雨,近乎粗暴地击打在伞面上。
沈舒梨回过神,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只是他今天与前几天不一样,穿了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