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呐呐地念着,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商皑仿佛微有侧头,眼角有光留在纪湫身上。
纪湫还没来得及彻底看清,就见一个拳头风驰电掣地朝商皑面门袭来。
她吓得连忙要提醒,商皑的反应远比她嘴快,头一偏,拳风就擦脸而过。
纪湫爬起身站远了一些,转眼就又看见四面八方冲过来几个黑点。
商皑以一敌五,眨眼间已撂倒三个,肩摔第四人的时候回头扫了一圈,也发现了情况的不乐观。
乌云散去,月光洒下来,照亮了那些人的制服。
都是尼拉的人。
那些人全副武装,手持武器,帽檐下的眼睛锐利骇人。
纪湫心生不详,下一刻就凌空飞来一颗子弹,气流剪断她飘起的鬓发,直击商皑。
商皑不知从何察觉,腾身跃转,那子弹就斜钻进地面,爆出一片沙花。
他稳刹在地,腿半屈,撑地仰头,幽锐的眼光扫过前方,伸手把纪湫往怀里一带,压着身子就滚到了密室墙边。
果真那些子弹刷刷地沿着他们的轨迹追尾不舍,直到他们避到掩护角,那子弹就朝着墙上打。
形势严峻,情况危急,纪湫被商皑死死地抵在墙上,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随着急重的呼吸的起伏,和声声沉骤心跳。
纪湫动弹不得,偶尔只能吃力地从缝隙里挤出来呼吸两口空气。
她身上被压得疼,但这个时候已经考虑不到这么多了。
纪湫早已注意到,商皑赤手空拳打了这么久也没掏枪,刚刚遇到扫射也都是抱着她跑,说明他已经没有子弹了。
她眼睛越来越酸,心口抽得难受,脸上有了热意。
他们的未来,就跟如今她眼前的视野一般,已经渐渐没了光亮。
纪湫分析来分析去,仍是觉得生还的希望渺茫。
密室是岛屿最深处,能到达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最后的胜利者。
尼拉的队伍出现在这,那说明蓝蝎会的那群人很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
在一阵深切的绝望以后,她忽然冷静了。
大概是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说些什么。
她沉了沉呼吸,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商皑……”
商皑听她语气不对,低下头来,目光在暗中却明朗,像头顶上的星星。
纪湫望了一会儿,脸上有了笑,却是苦的。
她哽咽着张开嘴,唇瓣都是抖着的,好不容易想好要说什么,突然就有一股酸意冲得她喉咙发涩。
商皑眉梢抽动,漆黑眼睛里映着纪湫的脸颊,剪影周围的光色紧晃着。
没听她讲些什么,头顶忽然窜来一阵非同一般的气流,在咫尺之遥处爆开,商皑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起身,两只手撑到纪湫头顶上,墙灰和走石都落到商皑的身上。
纪湫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突然换了武器。
下一刻,突发的情况回答了她心里的困惑。
只见前方行进来一片整齐划一的黑影。
一阵疾风骤雨的交火过后,声响戛然而止,四周鸦雀无声。
待尘埃落定,纪湫看见为首之人,惊疑不定。
亚伦从黑云之下悄然走进,身后跟着蓝蝎会的队伍。
纪湫看了眼山那头,尼拉的阵营死伤一片。
商皑站起身,神色戒备地看向渐行渐近的亚伦。
纪湫没有忘记密室的事情。
她借着商皑遮挡,以及蓝蝎会处理身前尼拉余党的空档,悄无声息地挪步至密室前。
方才十面伏击,她没有半分机会接近密室,但此刻亚伦的到来,虽让她有了过去的机会,却已没了供她逃离的时间。
果然,铁门下方抵了一颗小石子,这是韦恩在等她。
纪湫透过缝隙,往里斜了一眼。
而后她眼睫遮下,踢开了石头,有个中弹的人倒在她身前,纪湫趁机面露恐惧,顺势后背往门上一贴,将门彻底合上。
里面一片黑沉,韦恩却能透过缝隙看见外面情形。
纪湫最后那一眼,没有聚焦,但他已明白。
他瞠目望着那门被纪湫关上,好一会,毅然决然地把第二道门的钥匙取下来,转身合门。
黑压压的第二扇门悄然闭紧,将哗啦啦的流水声关在了里头。
混乱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硝烟,整座小岛仍显得瑟缩战栗,惊魂未定。
亚伦走近,迎上商皑戒备的视线,死沉沉的冰块脸上带过一丝冷嘲,越过他径直眺远至纪湫,声音高了几分。
“恭喜您任务圆满完成,领袖阁下让我来带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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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坐在快艇之上,四面黑浪滚滚,波涛汹涌,耳边是螺旋卷水的轰鸣声。
亚伦坐在身侧,没有回头,声音冷幽幽地问她,“您身边还有一位呢?”
纪湫眼睫未动:“不知道,最开始就走散了。”
亚伦,“我记得好像是叫韦恩,对吧?”
纪湫手肘撑在船舷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像是……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亚伦:“刚刚清点过死伤人数,没找到他。”
纪湫:“哦。”
这个字落下,亚伦再没听到她的声音。
过了会,他又冷冰冰地问她,“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纪湫知道亚伦在怀疑什么,一双眼睛抬起来,不耐地看着他,“你希望我怎么说?这岛这么大,他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你难道还想让我去搜查?”
亚伦终于将眼睛朝纪湫看过去。
纪湫却用眼角看他,眼梢带着满满的莫名其妙。
她满脸坦然地发着脾气,竟不像是假的。
这反应真实得令亚伦找不到破绽。
亚伦被怼得哑口无言,将头侧了回去。
就在刚刚,他已接到属下传来的勘探结果——密室完好。
那既然密室完好,四面又都是海,船只也没有被偷,那这失踪的韦恩又会在哪里?
这岛地上地下千沟万壑,倒也确实不能排除掉进深渠暗河里的可能。
纪湫面色无波,但心跳却压不住地撞着耳膜。
她揉着疼痛的脑袋,强撑着梳理了今夜的情形。
原先她以为Belinda会中A的埋伏,在密室第二间遇难。
但现在的情况是,正如韦恩以身试险的推测一样,整个密室并没有任何机关。
伏击的真正地点,是在密室前方。
且是在尼拉一行人进入雷区之前就提前发生了爆破。
这导致尼拉率先警觉,和蓝蝎会上演了一出火攻。
就在蓝蝎会难以抵御的时候,亚伦的增援,逆转了形势,使尼拉全军覆没。
今晚已发生的情况,点亮了两个事实。
一,孟兰宴并非是要与缇古巴托合作,而是要杀掉缇古巴托。
二,孟兰宴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即便是A也误解了。
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什么发生事故的地点并非在第二扇门里,而是在密室外面。
但显然,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
那就是孟兰宴杀了缇古巴托到底有什么目的?
以及,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导致爆破提前?
海风刮得人面皮生疼,纪湫压着头发,从一边暗暗打量亚伦。
亚伦是孟兰宴的近卫,怎么会亲自登陆?
对此,纪湫只能猜到一层。
她有理由相信,孟兰宴可能多少有点试探她的成分。
纪湫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孟兰宴起了疑心。
邮轮光线通明,像一座悬浮在海上的璀璨城市。
显然,之前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船内各层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营着,乘客也悠闲地于客舱甲板娱乐场所进进出出。
除了剑拔弩张的南面顶层。
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长桌红布,鎏金重绣,对面墙壁三扇五彩斑斓的珐琅挂件金光闪闪。孔雀白虎,鸟禽百戏,山水画意,很是雍容华贵。
中间青花瓷堆砌的掐丝花束,挡了半面白皙的脸庞。
那碧绿的眸子色彩潋滟,深得旖旎绝艳。
他含着笑,望着对面的威猛男人,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想你与我合作。”
孟兰宴面带微笑,语调也礼貌,就像是与人谦和地商讨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的方案——如果不是如今缇古巴托前后左右都有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的话……
缇古巴托嘴里嚼着槟榔,冷哼一声,“你不如杀了我。”
方才,对面岛上火光冲天,船上缇古巴托立时警觉,与蓝蝎会展开了一阵对抗。
蓝蝎会显然早有准备,很快就将缇古巴托包围起来。
孟兰宴一开口,要利润要渠道,几乎跟抢劫没有区别。
缇古巴托作为L国边境的一方霸主,从来都是他抢劫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抢劫过?
他宁愿死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纪湫进去的时候,厅内蓝蝎会众高层都在场。
其中只有郁合子和Hans看了她一眼,詹妮弗和闵玉都脸色漠然不明。
孟兰宴见到纪湫,一下子笑开来,毫不避讳地表扬她,“这次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快坐。”
长桌的侧面靠墙,一排高层的位置里面有个空位,纪湫坐了过去。
纪湫没抬眸,都能觉察到身边郁合子的暗地里的审视和怀疑。
但无需她多说,郁合子的怀疑便从亚伦那里得到了解释。
亚伦公事公办地走到纪湫面前,报告岛上情况。
缇古巴托原本面色绷得平静,然而当他听见“尼拉阵亡”的消息时,面部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孟兰宴散漫地抬起眼,迎上缇古巴托狰狞的脸,“听到了吗,你的弟弟已经死了,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只有与我合作。”
缇古巴托怒发冲冠,愤而起身,周身缠紧的铁索闹出哐当的噪音,身侧两名保镖大力将他摁在桌面,缇古巴托挣扎着,整个长桌都在摇晃,房间里荡开他撕心裂肺的咆哮。
“你想吞我的东西,没门!”
他嘴里污言秽语,皆是对孟兰宴的咒骂。
说他身世恶臭,说他六亲不认,说他丧尽天良,字字句句都是在揭短。
孟兰宴在对面神色平静,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缇古巴托,从椅子上优雅地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纪湫这一晚上被扰得不得安宁,虽然听不懂缇古巴托的话语,但里面滔天的悲愤却令她不能不动容。
她眼睛定定地望着地板,看见孟兰宴的双腿闯进视线,这才猛然回神抬头。
第79章 “别怕,有我在。”……
会议厅里的气氛暗流涌动。
孟兰宴神色平静, 纪湫眼睁睁地见他从身前从容经过,然后停在缇古巴托一步之外,一手按着桌面, 慢慢倾下身, 一双碧绿的眼睛幽幽地将他望着。
“缇古巴托先生,您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给我。”孟兰宴声音冰凉, “否者您会死得不怎么好看呢。”
孟兰宴抬起手,拍了拍缇古巴托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在他目眦尽裂的注视中, 微笑渐渐加深。
厅内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孟兰宴“语重心长”的劝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现在的情形看上去, 孟兰宴暂时还不会轻易地杀掉缇古巴托,但纪湫心里却没由来地打鼓。她隐隐觉得这事情还没这么简单。
缇古巴托烈性十足, 非但不惧孟兰宴威胁,反倒生出了某种逆反心理,竟迎着他的面啐了一口, 直把孟兰宴喷得别过了头去。
在场之人见状,无不被暗生惊骇。
孟兰宴是什么人, 大家心知肚明, 缇古巴托这样做, 无异于是在刀尖上蹦迪。
然而缇古巴托显然不了解孟兰宴。
他望着孟兰宴那张闭着眼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的脸庞, 得意地咧了下嘴, 嘲讽道, “你父母和你的兄弟姐妹, 也是这么被你搞死的对吗,嗯?小杂种。”
孟兰宴手指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 半掩的眼帘下,幽眸一转,朝亚伦的方向微压了下巴。
亚伦心领神会,转身拿起身后的平板走了过来。
孟兰宴接过设备,在缇古巴托略显茫然的注视下,倚坐于长桌上,同时点开屏幕,捏着纤薄的顶端朝着缇古巴托的眼睛凑去。
“看清楚了,那些东西是被我这样搞死的。”
在看清屏幕的那一刻,缇古巴托的瞳孔瞬间收紧。
孟兰宴语调轻快,“想不到吧,她们就在这邮轮的某个角落,离您并不远呢。”
他惊恐的眼睛瞪向孟兰宴,唇瓣颤抖着,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想干什么!”
孟兰宴饶有兴趣地朝他歪了下头,“您该为您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不是吗?”他转头瞧了眼屏幕,语气真诚地询问起缇古巴托的建议,“您想先送您的妻子,还是先送您的女儿,嗯?”
不知从哪里发出了指令,画面中,人质身后的制服男举起冰冷的刀刃,朝小女孩的脖子抵了上去,被蒙着眼的小女孩感知到危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直喊妈妈。
身边的母亲听见,情绪失控地挣扎起来,却因被布条封住嘴,只能发出闷闷的声响。
缇古巴托吓得魂飞魄散,“你住手!别伤害她们!”
孟兰宴把手中的帕子抖散在缇古巴托面前,“可是刚刚您不是挺为您自己的无礼感到骄傲吗?”
只见缇古巴托额角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健硕宽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极度惊惶地望着孟兰宴。
缇古巴托这样的反应显然让孟兰宴十分愉悦,但他却没有适可而止的想法。
“既然您选择困难,我就好心帮你做个决定吧。”说完,孟兰宴就扭头看向亚伦,云淡风轻地下达指令,“先送母亲。”
缇古巴托闻言反应剧烈,两边四个人都按不住他,“你要是敢伤害任何人,我绝不会把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