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皑愣住,茫然地看了眼伤口,又看了眼已经起身的纪湫,自己把贴歪的创口贴重新贴正了。
天边鱼肚白渐深。
商皑起身朝纪湫走过去,一抹光亮忽然从外面照了进来。
地平线上升起一圈金黄的弧光。
纪湫握着杯子正准备倒水,抬起睫毛后,就没了下一步动作。
外面海蓝得惊心动魄,朝阳露出半颗脑袋,把碎金糅进了浪花之中。
商皑朝前走了两步,站到纪湫身侧,目光与她一同远眺。
眼前风光旖旎,似醒非醒,将暖未暖,朝霞挂在天边亦染着海涛,一笔油墨把人卷到了画中,只觉通体周身都是灿烂和辉煌。
站在船头,就像是乘着风踏着浪,迎着光逐日而去。
商皑看了一会,就觉得没看头了。
他的幽黑的目光收回来,落到面前。
朝晖透过明净的玻璃投射进来,在纪湫的面颊上涂抹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粉白的皮肤像透着光,细小的绒毛软绵可爱,卷翘的睫羽像安静停靠的蝴蝶,遥遥远眺着的瞳玻璃珠子般剔透澄澈,丰润的唇瓣微张着,失神沉醉在眼前的阳光乍泄之中。
一阵风挤进窗沿,吹拂起她黑色的发。
发梢轻扫过商皑的手背。
他低垂下眼眸,捕捉到乌发从指间滑落的瞬间。
没多想,指头便追着那缕青丝抬起。
就要捻住,却听“砰”地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
韦恩端着一个盘子,侧身挤进来,抬眼时一愣。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的眼睛从商皑的手指,扫到纪湫身上。
纪湫一脸茫然,“什么?”
下意识顺着韦恩的目光就回头瞧了下。
商皑站在身后,也在看她,神色如常。
纪湫也没从商皑身上找到答案,回头又见韦恩忽然尴尬而不失礼貌笑了几下,同时把两个玻璃杯放到了桌子上,“你们要喝点吗?”
纪湫点了下头,韦恩就给她倒了小半杯。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情特别的好。”他边倒边流露出愉快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高兴?”
她指头伸过去,正要拿起,从身侧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臂,从她面前把酒杯夺走。
纪湫诧异地看过去,就见商皑喉结滚动两圈,半杯威士忌就已经下肚。
韦恩看着商皑,表情愣怔。
纪湫困惑地打量他一会,觉得有必有提醒他:“这是酒,不是水……”
商皑目光平静地从杯中抬起,“我知道。”
纪湫眨眨眼,有些语塞。
韦恩被无视得有些尴尬,开口缓和气氛,“那啥,喝了酒好睡觉哈哈哈哈。”
商皑冷淡的眼睛撇去,“我不……”累字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高大的身体在纪湫跟前晃了晃,眼看就要往地上栽去。
纪湫和韦恩如临大敌,一左一右地把他架稳了。
商皑头昏脑涨,说话都没有力气,被韦恩和纪湫半拖半抗,几番险象环生,最后磕磕碰碰,总算安全降落到沙发。
然后他就彻底没了意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纪湫就累得汗流浃背。
她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问韦恩,“他怎么忽然就晕了?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韦恩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咧咧地对纪湫摆着手,“他解药都吃了还有什么副作用。这跟药没关系,是我在酒里放了点让他睡觉的东西。”
纪湫:“头孢?”
韦恩瞪她:“我跟他又没仇。”
紧接着,纪湫拖着下巴探究地看去,“刚刚那杯酒原本是给我的吧?”
韦恩走到窗边,“作为过来人,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就从来不准我的妻子喝酒,酒心巧克力都不行。”
纪湫叹着气,趴在窗边,“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望着逐渐明朗的天空,她的脑海里几乎一下子就窜出了商皑那怒火腾腾质问控诉的模样,“等他醒了,又该怪我不守信用了。”
韦恩优哉游哉地靠在一侧,调侃着说,“到时候就拿出你作为妻子的威严来。”
得了纪湫一个眼刀,韦恩顿时改口,“嗯,是作为一个上司的威严。”
纪湫不咸不淡地咧了下嘴,拨弄着冰凉的水晶酒杯。
酒液兑着金光,透出一种浓郁可人的琥珀蜜色,折射在菱形打磨的杯身,散出鱼粼一样的光斑。
纪湫打量着眼前万花筒般精彩绝伦的光影,若有所思,“日子应该快到了。”
韦恩知道纪湫指的是什么。
“我预测,缇古巴托上船就在这几天了。”
纪湫少见地静默下来,没有接茬。
韦恩看她半垂着眼帘,琢磨不出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侧身,也趴到了窗台上。
“不过,真的被你猜中了。”韦恩捏着钥匙一端,两指搓开,钥匙就在桌面上像陀螺似地飞速旋转起来,“那人并非真的要跟Belinda合作,A确定自己是第二扇门的钥匙,且并不会让Belinda真的接触到货物,因此A也确定货物在二号门里。”
这也证实了Belinda那句“钥匙拓片是偷来的”,根本就是在撒谎。
纪湫皱眉深思,“孟兰宴看来对缇古巴托也不是真心合作。不然不会在密室里设下那种东西。”
韦恩:“A对孟兰宴也不那么忠诚。为了除掉你,甚至不惜让Belinda触发机关,提前暴·露孟兰宴的计划。”
纪湫笑了笑:“不过这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知道第一间密室不能碰就好了。”
韦恩望着杯中酒液,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而且我们也碰不着不是吗。到时候Belinda拿着你的钥匙去开门,却发现第一扇门都打不开,她一定会选择伏击在周围,等待缇古巴托带人提货的时候行动。”
纪湫眼睛弯了弯,“你说对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小的混乱。我会申请去岛上参加货物交易,我们完全可以趁乱逃脱。”
商皑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
他揉揉眼睛,看了下时钟,又瞧了眼窗外,才确定自己真的是从日升睡到了日落。
左右看了眼房间,发现纪湫和韦恩都不在这里,商皑出去找了一圈,才在十五层的甲板找到了正在欣赏日落的纪湫。
商皑往前刚走了两步,纪湫就看到他了。
一瞬间,她的脸上出现某种慌色。
商皑挑了挑眉,“突然心虚?”
纪湫怔怔地迎着商皑揣测的目光,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商皑并不怎么信地从她脸上扫过,眺了眼下面半层露台。
弧形的栏杆边,严防死守,站着两排不同制服的高大保镖。
“这是在干什么。”
第78章 “谢谢关心,我一切都好……
“这是在干什么。”
纪湫压着声音道:“人已经来了。今天中午的事情。”
商皑瞳色一深。
没想到缇古巴托的造访会如此突然。
他不过睡了一觉的功夫, 船上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
商皑看了眼纪湫,又问,“他们呢。”
纪湫心领神会, “都在外面, 里面只有孟兰宴和缇古巴托。”
她话说完,发现商皑神色有所不对, 只是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身上,也不说话。
莫名其妙得纪湫就要开口问了, 商皑却忽然开口了。
“抱歉, 没及时醒得过来。”
纪湫有些诧异, 心里开始没了底, 他难道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是被下了药?
商皑误解了纪湫的神色,对她解释了下, “我有时候会毫无征兆地头晕,但之前并不严重,这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应该没有下次了。”
纪湫心中那点侥幸的小喜悦一下子熄灭了, “你怎么会头晕?经常头晕为什么不跟我说?”
纪湫想起了之前商皑吃下的H306,虽然已经给商皑吃下了缓释剂, 但她还是担心商皑会因此出现问题。
商皑看到纪湫表情骤然严肃, 还有些茫然, 一时没答话。
纪湫就有些急了, “你除了头晕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边说就边拉过他的手臂, 前后左右的查看。
商皑背后忽然冒出细小的热意, 觉察到身后的船舱有动静, 握住纪湫的乱摸的手腕,朝后看了一眼。
纪湫会意,即刻机警了起来。
舱头绕过来半片身影, 纪湫扫了一眼就回过了头。
直到过了两三分钟,感觉周围风动静止,这才左顾右盼地确认了一下。
她正松了口气,转身就差点撞上商皑脑袋。
他不知什么时候弯腰凑了过来,目下对纪湫发问,“刚才那人是谁。”
纪湫视线落在他的鼻尖,退了半步,脑子里回想起两小时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是缇古巴托的弟弟,叫尼拉。”
商皑直起身靠在栏杆上,四下扫了一圈。
纪湫也跟着他的目光机敏地追了几路,没发现什么异常,表情十分严肃地问他,“你在找什么。”
商皑单手撑到栏杆上,侧身勾下背,眼睛望着纪湫,突然答非所问,“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霞光艳红,半颗橘子灯挂在海平面上,商皑那双被落日照透了的眼睛,被卷动着的海风迷着,却仍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纪湫。
黑瞳在金灿灿的余晖里晕淡,神色好像也退迹,就只是坚持地要从她这里得个答案,很简单,很直接。
纪湫却前面的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猝不及防地听到他这样问,纪湫还有些接不住。
一时找不到话说,就回答了一句,“没有。”
她震惊于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竟如此斩钉截铁。
商皑的神色却并没有意料之中地暗淡下去,而是唇瓣轻轻地扬了起来,眼睫在朦胧的霞光里眨了两下,琥珀剔透的眼睛涌动开笑意。
“谢谢关心,我一切都好。”
纪湫失神片刻,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好像很开心。
而且应该是很纯粹,很明显,很豁朗的那种开心,但她仍然不确定。
恍惚思考的时候,嘴皮子动了动,她听到自己说了句,“不客气。”
说完她一愣。
她抬眼去看,正巧见到商皑侧脸过去咳了一声,虚握着的手后,唇角压了压。
纪湫又看了他两眼,有点匪夷所思。
霞光刺眼,她的唇角咧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点想笑。
大概是想着就快解脱,就连心情也美妙了不少。
对即将而来的挑战,纪湫既紧张又激动,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越想越难消停。
“两位谈什么呢,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纪湫只觉背后一寒,脸色凝住。
闵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另一头的栏杆处闲散地趴着,偏头对她笑了下。
商皑撑着船舷的指骨发了白,天际光亮尽散,夜色倾来,一片沉沉的暮色落到船头,填暗了他的瞳色。
闵玉唇角轻勾,眼底未有笑意,目光放在纪湫和商皑在栏杆上相隔不过分寸的手间。
“也太不小心了呀,小六。幸好老变·态现在正在里面焦头烂额,不然非得冲出来把他的小金丝雀捉回去,捏死。”
纪湫眉眼冷暗,一言不发。
闵玉这语气不但怪得令人心生厌恶,还透着股刺耳的威胁。
对面闵玉看到纪湫的脸色,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兴致渐浓。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们这么当真干什么,你瞧瞧商总这脸色黑的。”
这句商总,显然仍旧还是在调侃。
闵玉的恶劣让纪湫开始犯恶心。
“你挺闲的。”
闵玉体会到她话语背后的逐客令,笑容凝了凝,唇弧很快又慢慢勾起一边,好整以暇地在对面打量着纪湫。
但开口时,却将下巴微抬,对纪湫身后的商皑高声道。
“商总准备好了吗,要是腿脚还是不灵便,就别下船了,在床上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伤筋动骨的,也挺疼。”
纪湫眉头拧紧,对面闵玉迎着她怒气争涌的目光,优哉游哉地打开侧舱门消失了。
空气凝滞两秒,身后响起商皑的声音。
“他什么意思。”
纪湫侧身回望,商皑立在近处,在半盏月光里将她看着,眼睛在一块阴影里闪着冷芒。
纪湫视线扫开,“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分到的任务是下船上岛,陪同交易。”
商皑神色骤暗,“你这是在胡闹。”
他乍然欺近,捏住纪湫手腕,声音沉得极低。
纪湫将手从他掌心抽离:“这是我的任务。”
商皑攥出了手背青筋,紧紧望着纪湫,“我知道这是你主动的选择,你明知道会有危险……”
“湫湫。”下面忽然想起一道声音,尾音微扬,拉长着调子,带着警示,像在召唤在外野跑不归的家宠。
纪湫看下去,只见孟兰宴仰头看来,与她对上目光,碧绿的眼睛弯了起来。
他亲切地笑着:“该下来了。”
孟兰宴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男人,皮肤黝黑,肌肉遒劲,即便是在夜色下轮廓模糊,也不难觉察出眉眼中不怒自威的凶戾。
想必这就是缇古巴托了。
缇古巴托手里夹着一根雪茄,朝边上指了指,就从暗处走来一个男人。
身材高瘦,颧骨高凸,从脖子到面颊有一道可怕的刀疤,右眼罩着黑布。
这人瞎了一只眼睛,是缇古巴托的弟弟尼拉,也是刚刚从纪湫身后经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