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医疗部也在山上,走个半小时就能到,并不算远,勉强可以拿散心当借口。
从别墅出来,隔了百米远,周围再无人迹,纪湫才沉声开了口。
“您是怎么来这里的?”
夏树眼睛里始终带着的笑意轻轻退却。
他不动声色地朝纪湫走近了些,回答道:“前天才刚到这处基地,跟您一样,来的时候被蒙着眼睛,还没弄明白基地准确方位。”
风穿树林,抚弄出簌簌声响,让此处静谧里又更添几分阴森。
“我几天前跟您打过电话。”
“我知道是您。”夏树眼睛映着月辉,笑起来的时候潋滟如水,“我根据来电查到了地址,通过网络黑进摄像头,然后就看到了您和商先生。”
纪湫面露诧异,同时也感到庆幸,好在夏树身边有位厉害的技术员,否则他们就真的要与成功失之交臂了。
林间有兽类嘶鸣,把夏树微弱的声音盖得断断续续。
“我是从另外的基地换过来的,这次能够遇上您,也实属侥幸。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单单只是带你们二人出去,还有……”
月光被一片云彩遮住,整个天地顿时漆黑一片。
待云朵飘走的时候,夏树也悄然离开。
只有纪湫愕然驻足原地,半秒后才回过神来。
她沉默地盯着脚尖,耳畔依稀还荡着那若有似无的四个字——伊瑟拉瑞。
伊瑟拉瑞,传说中一种深藏于极寒冰川中的古老病毒,以其畏寒喜热而得名“光明天使”。
要知道这种病毒在小说中只存在于对话中,男女主专心应付的也只有R博士最新研制的后代药剂。然而这种比药剂更为可怕的存在,偏偏在纪湫这里,成为了现实。
常言道,光有多炽盛,背后阴影便有多浓厚。
伊瑟拉瑞正是如此。
它外表温和亲善,几乎不会让你有任何不适,甚至还让你在起初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惬意温柔。
而它内心狠毒至极,将你视为青蛙于温水里慢煮,一点点蚕食你的器官,破坏你的免疫能力,最终死因竟是千奇百怪。
因为作用周期相当长,查找到根源已是难事,就算查到了,也将发生难以挽回的爆发。
蓝蝎会所作所为当真毫无下限,残忍难言,令人毛骨悚然。
而孟兰宴有势力,有金钱,有人才,有渠道,这些东西散播出去根本不是难事。
知道蓝蝎会真正的下作目的,纪湫难以形容心中的惊骇。
纪湫捏了捏拳头,思考了又思考,才出圣颤抖地问夏树,“这些东西,在哪里?”
夏树微扬起眉梢,双手插兜,看向天空,喟叹地道了一声,“还能在哪里呢。”
纪湫只觉视线紧战,瞳孔难以松缓。
这话听起来,东西应该是在R博士的实验室里。
在这荒郊野林间走了许久,彼此无言间,又听夏树忽然沉声,“但是我们动作该加快了,如果R博士研制成功,原始数据和样本都会护送到别处小心保存,蓝蝎会狡兔三窟,到时候再想找,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纪湫还在揣摩着刚刚那些只言片语中储存的信息量,下意识地悉数原书看过的有关“光明天使”的情况,夏树的话并未被她真正听进心中,一时间没能及时回答,直到忽觉身侧风来,才意识到夏树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如今正站在身后两步开外。
此地荒芜,周遭甚至还有野坟,夏树头上一抹浓翳投下来,盖住他大半身。
他静默地审视纪湫半晌,才在她愕然的目光中缓缓走近。
“纪小姐,您应该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吧?”
夏树寒着眼望纪湫,让这原本温和的话语,听起来却带着几分胁迫之意。
对峙几秒间,有光透过来,零碎的冷芒撒进他的眼里,才让他看上去又温和随性了些。
“之前竟然不知道我即将要接待的主人就是纪小姐,实在无法形容这是一种惊喜还是一种惊吓。您什么时候进入的蓝蝎会我无意过问,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不会看错人。只是纪小姐这事情,我却很难向别人解释的清楚。”身前的青年笑了笑,眼中流转着一抹机锋,“您这次的一切援助,我今后定会一字不差地告知上面。”
纪湫心领神会,沉吟着看向地面,良久以后,才缓缓地告诉他。
“我答应你。”她说着,一双眼睛淡然地看向夏树,又不疾不徐地叙述,“我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觉得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想回的不过是一个安全和平的家。”
夏树怔然了一会,深吸了口气,双肩释然地塌下,“纪小姐很清醒。”评价过后,又听他略有些怅惘地说道,“那东西要是真的出去了,何曾不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纪湫不再言语,只觉得自己从此刻开始,大概也已经算是一个卧底了。
虽说原主进了蓝蝎会,因为废,以及某种隐秘的用处,并未做过什么恶事,但最终要全身而退却并非易事,从今天开始,与夏树互惠互利,精诚合作,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前方山头隐隐传来亮光,大概就是医务部的所在了。
只是在抵达此处之前,需要走上一条漫长的山坡。
纪湫大汗淋淋地爬着,又不由借着月光打量了下夏树。
虽然当时他的神色绝称不上友善,但现在回头一想,若是夏树真的不信任她,怎么会向自己表露身份?更别说直接对她挑明了“光明天使”。
这样想来,他不过也仅仅是想从她这里要一句准话罢了。
思及此,纪湫心中也慢慢卸下心防,闲聊着问起他来这的过程。
夏树再没什么隐瞒,甚至语气间颇为夸大其词,冲纪湫吹起了牛皮。
“且说我那时候,真的是水深火热,腹背受敌……”
蓝蝎会中渗透进卧底不足为奇,盘根交错的领地间也不是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夏树在外基地正要这么一位“朋友”。
这位立场中立,拿钱办事,夏树早前就在密谋这件事,前几日正好碰到了机会,这才一不做二不休,隐姓埋名,层层掩盖,进了基地。
蓝蝎会正因上次的突袭元气大伤,各方管控还未彻底恢复到原先滴水不漏的状态,后夏树突逢变故,转危为安,又趁机顶替了一个名叫琼斯的亡者,有了三等的身份,这才有机会被换到了高层所在的主基地。
这一切除了夏树的随机应变的才智与步步为营的缜密,运气无疑也占着绝对地位。
夏树这声音但凡再大点,就跟讲相声没区别了。
纪湫见他讲得越来越来了兴致,斜眼打趣一句,“我如果不泡一盅盖外茶,都对不住你的口才。”
夏树是个极度话多的人,说到兴头上,别提这里危机四伏,就算是刀身火海,他也能给抛到脑后,这让纪湫看着这位与自己结为同盟的队友,一时间内心极度焦虑。
他原本还要滔滔不绝,忽然看见前面多了道人影。
人还没看明白,却已被阴沉沉的气场吓得不由噤声戒备。
纪湫和夏树站在台阶上没再朝上,上面那人缓缓走入了光中。
月色凉得像一泓泉水,清透地浇在他一侧脸庞,在他身上留下泾渭分明的光影,明处眼眸已是幽深,暗处更是鸷沉。
即便是商皑如今受伤缠着绷带,行走时也照顾着伤情微勾着腰,却也拦不住他凌冽压人的慑力。
夏树原本还想上去打招呼,但没见他脸上有任何看见自己的惊喜,不由抿着唇流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来,求救似地看着纪湫。
他虽然情商不高,在这方面更是迟钝,但依稀知道现在能求到的也只有纪湫。
却不想纪湫比他还要迟钝,商皑这一丝不快她都未能发觉。
商皑这放在二人身上酸涩不悦的黯然,在纪湫眼里就跟他平时的臭脸没区别,且唯一能想的到他臭脸的理由,也只有他如今的伤势。
纪湫下意识想跑过去询问,却在瞬间迟疑。
眼下四处眼线,她不能同昔日在外面那样随便。
抿了抿唇,眼中的光被强行摁灭,既不能表现得过于关心一个下人,也不能体现自己专程来接他的目的。
她原本是想进医务部的时候给自己随意拿点安眠药,然后“顺便”领回商皑,却没想到商皑自己先下来了。
纪湫咳了咳,对夏树道,“我走不动了,你去里面给我拿药。那谁……你陪我休息。”分明是对着商皑说的话,从始至终却未能看他一眼。
夏树忌惮地看了眼商皑,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地爬上了长阶。
纪湫环顾四周,看到路边右手侧正好有一座简单的石柱小亭。
商皑跟着纪湫走过去,在她身侧落座。
不知这里有没有藏着摄像头,纪湫捏腿的时候趁机往座位底下查看几眼,没发现监听设备,这才敢压低声音跟商皑说话。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纪湫说话间只一下下地敲击着酸胀的肌肉,并不看商皑。
商皑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那一线把基地包围的密不透风的山脉。
“没。你呢。”
纪湫摇摇头。
商皑微侧头,目光从眼角放在她身上,“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
纪湫能认出夏树,但商皑却不一定。
此时的夏树,跟之前在大家眼中的夏树,可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别说大半张脸都用口罩遮了,就算是露出的上半张脸也跟原先天差地别。
据说这幅样貌,就是那个死去琼斯的样貌。
之前纪湫是注意到夏树耳朵后面的红色胎记才认出他来的,后来夏树问起,纪湫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些描述都出现在书中。
事实上不止红色胎记,连他咯吱窝有颗痣她都清楚……
纪湫防备地看了眼四周,把脚伸出去,“你给我系一下鞋带。”
商皑露出些许将信将疑的神色,却还是在她身前半蹲下去。
纪湫的鞋带从来都系得潦草,一边大一边小,岌岌可危地挂在鞋面上。
只见商皑眉头有一瞬的折起,当真就伸手出去,拉开了她的鞋带。
纪湫欣慰于他竟做得像模像样,装作指手画脚倾过了身去,“他是夏树。”
纪湫说完,商皑等了两秒,挑起眉看向她,对视中,他问起,“然后呢?”
纪湫眨眨眼,“你不惊讶吗?”
商皑翘起一边唇角,垂下眸子,继续又帮她系另一只脚的鞋带。
纪湫狐疑地打量他,双手叠在膝盖上,见他手指慢条斯理地在鞋面上扯开出两个小垂耳,才又斟酌着说,“如果说还有其他的,那就是……”眼见着就有一队巡逻员下来,戒备的目光投过来让纪湫顿时改了口风,“难看死了,重新给我绑。你这个人真是笨手笨脚的。”
商皑叹了口气,还真把鞋带又扯松了重新绑。
对面巡逻队为首的人认出纪湫,远远地冲她颔了颔首,纪湫点头回应,对方才慢慢收回怀疑的打量,带着队伍继续往下走。
留意到四周再无旁人,纪湫连忙把脚从商皑手中缩回去,以免他又去重新绑另一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以后找机会告诉你。”
纪湫刚说完话,正戒备着风吹草动,忽然面前光亮全无。
她回转目光,正好迎上商皑深邃的眼睛,始料未及,心跳瞬间漏掉一拍。
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就突然感觉手腕传来阵阵刺痒。
低头看去,商皑已勾下她挂在手腕的头绳。
“吱嘎”
一声清脆声响。
纪湫几乎是下意识就从凳子上起身来。
夏树躲到后面的时候,已经被发现了,他尴尬地从树丛里探出脑袋,露出苦笑着的一张脸,示意他们继续,且又用五指并拢在头上挥了挥,表示自己还会为他们的爱情站岗。
纪湫莫名其妙就有种被撞破的心虚,脸无声无息地烫起来,说不出一句话来,僵着身子就要走。
像是早有预料般,商皑上前一步,挡住她半身,微侧着头看她,“我也有话要说,着急走什么。”
相隔分寸,他说话间,热气拂红了纪湫耳尖。
纪湫眸色有些许闪烁,呼吸轻屏。
商皑视线从她的唇角攀上她的鼻尖、眉梢、发际,最后抬起手,将她干透的蓬松软顺的黑发拢在掌中,发绳在指间绕开,他动作谨慎,偏头注视着后方,眼睫若有似无地扫着她的额头。
纪湫垂眸,后脑勺有轻微的牵扯感,听见商皑的声音在耳畔轻飘飘地响起。
“你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就可以了。”
语毕,他眼睫落着,就往后退,面上已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淡疏离。
面朝她顿了一会,才转身从侧面先一步离开。
纪湫的目光随着他背影跟去,直到商皑被大簇绿植遮完。
他借着挽发告知的那句话,赫然是无条件地追随她的决定,甚至有些盲目到半分缘由也不问。
原以为回去的路途能跟商皑阐述明白些什么,却没想到来时的那处僻静无人地已随处可见巡逻队员。
纪湫走在前面,夏树和商皑则走在后面,头顶几束高大的探照灯交替扫视,将前方的路照得发白。
很快就回到了纪湫在山中的别墅。
别墅外面三处岗哨,还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
每位高层住所周围都是这样的场景,可见那时蓝蝎会遭到突袭所受创伤不小,如今各位的安危被考虑得十分妥帖。
喜娜推了餐车,给纪湫准备了几个她爱吃的菜。
知道纪湫吃饭一向不喜欢被人看着,喜娜很守规矩地跑到其他地方做事了。
席间纪湫声称有话要找琼斯谈,按铃让他进来,顺便帮忙拿一壶果汁。
夏树趁着倒水的空档,告知纪湫他之前检查过这栋别墅,除了各处洗手间和卧室,几乎都装有监控设备。
纪湫拿着刀子的手瞬间一颤,好好的牛排被斜刺到盘外。
夏树不动声色地帮她把盘子拿走,将外围的炙烤三文鱼放到她面前,就转身出了门。
纪湫留在餐桌前,机械地将她并不爱吃的食物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