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对这件事太过挂心,纪湫一直都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始终不愿臣服于猛烈的药效后劲中。
她上半身有了点力气,就着床边滚到地毯上。
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来到了房门边。
软弱无力的手搭在门手往下一压,红木门就开了半条缝。
这只是大厅后面配套的卧房,为了掩饰它的存在,与大厅之间还挂着厚厚的枣红色绸缎帘子。
帘子被柜台牵住一角,外面的情形透出来几许。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一阵细小的骚乱,两个保镖走上前去,捉住了谁,风驰电掣锁住那人的手,狠狠将其摁在了地上。
那人膝盖重重地砸到地板上,以极度屈辱的姿势跪在孟兰宴的面前。
纪湫苍白的脸上出现了讶异之色。
因为这被制服在地板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闵玉。
昏睡之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竟像是已经把凶手“捉拿归案”了。
宽敞明亮的厅中,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透着盈盈冷意。
在对面中世纪的古董油画之下,孟兰宴叠腿支颐于丝绒单人座上,碧绿色的目光散漫地打量着大厅尽头的闵玉,那样子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在审判狼狈的罪人。
闵玉吃力地抬起头,额发阴影下,他的眼睛含着笑,那笑里全是讥讽。
四周的各位高层皆是按兵不动,再三观察着这匪夷所思的发展。
就在不久之前,纪湫还是嫌疑最大的人,可通过Thomas的验尸,一切竟峰回路转,把矛头对准了闵玉。
郁合子的腹中有一把匕首,但这匕首并不是致命伤,真正令她殒命的,是一种稀有毒物。
有人将这种毒物,以最谨慎的方式注入,在尸体下只留下了微不可查的痕迹。但凡除了Thomas以外的人,几乎都会把郁合子的死亡定义为脏器破损,流血过多。可事实上,郁合子是死于心脏麻痹。
而这种毒物,已经被证实是由R博士的实验室里流出。
现在亚伦正紧急抽调人手,去闵玉的房间进行搜查。
房门敲了三下,看来是亚伦已经找到结果,带着人马和物证返回。
孟兰宴看了眼呈上的设备,面色并无波澜,目光一挑,亚伦便把设备取回,由身边的保镖放到闵玉眼前。
“你怎么解释这布防图。”
孟兰宴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膝前,不怒自威。
闵玉看着电子屏这一页一页的布防图,先是拧紧了眉,而后却嗤笑一声。
商皑站在陈列柜边,眉眼间陡然照上了一层暗影。
毫无征兆地,黑色的瞳仁深处闪过蓝白光点,却又像流星转瞬即逝。
尘埃落定,商皑浅浅吐息,眉梢挑起几许,转了下僵硬的脖子,掩去唇弧几不可查的微动。
他的脸上仿佛有种自得,但仔细一看,却又什么情绪都没有。
而蓝蝎会的气氛,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紧张。
亚伦一项一项地把物证呈给孟兰宴,对于孟兰宴的审问,闵玉也不解释,只是态度极其傲慢地笑。
只有贺初序站出来,质疑证据链的完整性。
孟兰宴表现得深以为然。
毕竟在座各位都是个顶个的高智商犯罪者,想要在彼此面前作案,争的不过是谁更高明。
虽然郁合子的死法已经算是很高明的了,但在蓝蝎会众人心中,既是能被验尸官验出伤,便不算是高明。归根到底,大家都认为闵玉至少不可能输给Thomas。
但他们也不会傻到会认为闵玉真的是被无辜陷害。
只是质疑难免会有。
不在场证明缺失,物证和作案工具都在闵玉住处找到,而闵玉本人对此也没有一句的辩解。
孟兰宴破天荒地认可了贺初序的提议,只是把闵玉押入大牢,等待更进一步的调查取证。
今夜风波暂且告一段落,涂嘉世和贺初序反应过来,正要去卧房看昏迷的纪湫,夏树毛毛躁躁地跌了一跤,正好挡住他俩,商皑趁机已从后面绕到了房间。
打开房间没见着人,视线往下才看见倚在墙边神色晃散的纪湫。
“你怎么跑这来了。”
他低语着,把纪湫拦腰抱起。
“事情怎么样了?”
“你应该是没事了。不过你现在最好睡一觉吧。”
商皑眼角的余光闪着戒备,隔着如今已打开了半边的帘子,对上厅中明亮处的孟兰宴。
对方目光扫过纪湫靠在男人胸前那捧柔软的乱发,才狡猾又虚伪地迎上商皑的审视。
只见他微微偏头,唇角勾了一勾,灯光璀璨,却在他脸上投下浅影,没有想象中前来惺惺作态地问候一番,孟兰宴收回目光,便在亚伦的护送下离开了。
=
纪湫听话地沉睡过去。
睁眼醒来,面前是陌生的病房。
身边夏树侧头过来,好奇跌关心她,“您好些了吗?”
纪湫艰难地支起身子,“这是哪里?”
夏树这时为她推来了一个轮椅,“您现在正在医疗部的疗养区域,我推您去露台花园吧。”
言下之意,露台花园好说话。
纪湫腿是有些没力气,但坐上轮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路,但现在再站起来拒绝却又错过了时机。
去到露台还要经过一个长坡,纪湫坐在椅子上正打哈欠,忽然感觉车子一耸,她吓得连忙抓紧了扶手,也就在这时,半空中伸出一双手,力道很是沉稳地扶住了轮椅。
低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我来吧。”
夏树讷讷地点了点头,“嗯。”
其实刚刚只不过是压到了断裂带,但打着哈欠的纪湫正是全身最放松的时刻,一个没注意以为要翻车了,下意识就惊呼出声。
商皑正在上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较量,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杯弓蛇影。
等到了露台,在空旷无人的中心地界,夏树四面拨了拨花草树木,没有发现监听,才回到中央。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会突然在凶案现场。”
面对夏树的提问,纪湫动起脑筋来,太阳穴又开始嗡嗡地疼。
她努力清醒地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把事情的始末讲述了出来。
待她说完,夏树和商皑皆毫无意外。
淡定的商皑还评价一句,“很正常。”
在纪湫不可思议的表情下,他慢慢补充了理由。
“因为弄晕你的是孟兰宴,你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很正常。”
纪湫算来算去,也没想到袭击自己的主谋会是孟兰宴。
她吃惊道,“他为什么要袭击我。”
难道是当时小花园里,被他觉察到什么了吗?
不对啊,他只是陷害她,也没弄死她。
商皑瞥了眼夏树,夏树深吸了口气,娓娓道来。
“昨天我和皑哥一合计,最后得出一个最合理的猜测。你大概只是孟兰宴钓出闵玉的一个诱饵。”
夏树托腮敛眉,略过了大部分推理过程,直接说了重点。
“昨天我匆匆看过一眼案发现场,虽然伪装得很高超,但在我这里,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犯罪的存在。从痕迹判断,那里绝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真正的凶手,其实应该是安妮。”
说完又觉得不太严谨,便继续补充。
“准确而言,主犯是安妮,从犯是孟兰宴。前者杀人,后者善后。从犯后面还有从犯,郑惊渡应该也算一个。”
“而这群人的目标则是陷害闵玉。至于纪小姐……我在想,很有可能是因为闵玉算计过您,他们便将计就计,引闵玉上钩。”
商皑靠在藤架上,就夏树的话继续阐明,“假如,闵玉是为了一箭双雕,教唆安妮杀了郁合子,并指导她如何陷害你,而安妮在作案时被孟兰宴目睹,安妮随即不得不倒戈,把枪口从你掉头转向闵玉。这一过程中,可能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可能是为了让闵玉的犯罪在其余不知情者面前显得不过于愚蠢,也有可能是一些的未知的细微考虑,但毋庸置疑,你早就已经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迫踏进了泥潭,即便目标已经不是你了,但你还是他们计划里的一部分,俗称炮灰。”
夏树点头,“从闵玉打算陷害你开始,你就已经无论如何都难逃这一劫了,无论你是否出去找过麦麦。”
纪湫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想在这群蝎子的勾心斗角里置身事外,果真是天方夜谭。
即便你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家里,你仍会变成别人手里的工具。
“也难怪孟兰宴会给我下一剂这么厉害的药,这是想让我无法为自己辩驳啊。”
孟兰宴深谋远虑,必然明白,纪湫身边也是有两员猛将的。
商皑处事风格极端,剑走偏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而偏偏这种傲慢狂妄的人,却又拥有极其危险的聪明头脑,胆大心细令他很难对付。他欠缺道德感,情感也冷漠,他本该是万里挑一的盟友。
但因为纪湫,商皑注定站在蓝蝎会的对立面。
纪湫要是被冤枉,商皑必然是不会坐视不理。
只有她被软禁在屋子里昏迷不醒,才能最大程度地牵制住商皑这个巨大的变数。
而纪湫身边的琼斯,也是大智若愚,深不可测之人,幸好他位置不高,限制很多,没有商皑的带领,也难以掀起大风大浪。
没了他们干扰,一切就将水到渠成。
纪湫深思熟虑,越来越觉得梦里那个声音,并非虚幻。
也许孟兰宴真的进来找过她,并告诉她,等她睡醒了,一切就都什么也没有了。
他倒是信守诺言,她一醒来,果真凶手就变成了闵玉。
实在是机关算尽,每一步都按计划走得这样无懈可击,就连时间点都掐得分秒不差。
不过,纪湫还是有一点觉得有疑惑。
“一箭双雕?其一是除去我,其二呢?闵玉跟郁合子又没有直接的利益争夺。”
夏树脸上露出了几许深意。
“目前来看,闵玉确实没有争夺南部领导权的必要,就算要争夺,也不是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毕竟就算杀了郁合子,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权力。不过你应该知道,当时孟兰宴判闵玉入狱,可不是为了郁合子的命案。”
纪湫琢磨着夏树最后那句话,三秒后,她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说,军事布防图?”
夏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算是肯定了纪湫的答案。
纪湫靠在椅背,神色流露出短暂的怔然。
此时阳光大放光芒,透过绿叶,在商皑脸上漏下几颗光斑。
纪湫望着他,轻声地向他确认,“那既然如此,就说明孟兰宴确实是受了我的话影响,怀疑到了闵玉身上,所以才会将计就计,借用郁合子的死,名正言顺地引出闵玉的背叛。而至于为什么是郁合子……”纪湫猛地想到了什么,“难道说!”
“对的。”商皑牵起唇瓣,“军事布防图,孟兰宴很有可能是交给郁合子保管的。”
难怪,闵玉会教唆安妮杀了郁合子,原来他早就打探到了消息。
这样一来,就都能说的通了。
如果要说真相,大概就是,闵玉确有谋逆之心,他的目的是军事布防图,因此他利用安妮和郁合子在南部领导权上的嫌隙,让安妮杀了郁合子,并指导她如何陷害纪湫。
但由于纪湫和郑惊渡的对话,让孟兰宴对闵玉起了疑心,闵玉的这番阴谋,背地里早就被孟兰宴掌握。
郁合子的死已成定局,安妮还没来得及处理好一切就被孟兰宴发现,她没有办法,只好遵循孟兰宴新的计划。
于是就有了昨夜房间审问的那一幕。
亚伦搜到了闵玉在郁合子那里拿到的军事布防图,同时也找到了闵玉杀人灭口的稀有毒物痕迹,坐实了他谋反杀人的罪名。
所以,B竟然是闵玉。
那么麦麦当时去迷宫见的人应该也是闵玉了。
难怪没人帮闵玉做不在场证明,因为他和麦麦的关系,本就不可告人。
而纪湫被孟兰宴的人袭击,想必一定程度上也是怕她打草惊蛇。
但商皑却没有完全认同纪湫的推测和分析。
“有一点不准确。”
天光暗淡,万物忽然被笼罩在一大片乌云底下。
“孟兰宴不是因为军事布防图定罪闵玉,而是用军事布防图在诈闵玉。”
第88章 “至少你就永远不会离开……
夏树点了点头, “就是说,当时孟兰宴给闵玉的那个是假的。至于怎么会出现在闵玉的私人设备上——咳咳,你别忘了, 郑惊渡。”
纪湫睁圆了眼睛。
对了, 当时是借着对郑惊渡解释,才把火引到闵玉身上的啊。
“就说怎么那小子忽然对我道歉, 原来是因为被孟兰宴洗了脑。”
要知道,郑惊渡不一定相信纪湫的话, 但一定会信孟兰宴的话, 也正是因为在孟兰宴那里得知了“真相”——詹妮弗就是被闵玉害死的——所以郑惊渡才肯来对纪湫道歉。
“不过, 你真的确定那个布防图是假的吗?”
当时也就只有亚伦、孟兰宴、闵玉看过手机设备, 除了他们以外,谁又能确定真假。
夏树对此展露出了一些颇为心虚的神色, “我读的微表情。”
小说里确实写过夏树犯罪心理学得也不错,不过为什么他现在的表情如此不可信?
纪湫难免流露出了怀疑神色。
商皑却在此时开了口,“是的, 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纪湫扭过头望他,“你也看的微表情?”
一个打趣, 却被商皑理直气壮地接下了。
只见他点了点头, 并且说, “我大学时兴趣广泛, 只要是关于心理方面的书籍, 我都有拜读过。”
这话音一落, 系统就忍不住蹦了出来。
【喂喂喂, 过分了啊,系统好不容易发一次大招,全给揽自己身上了?明明是我给你开通的读心术权限好吧, 不然你哪里看得到闵玉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