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低着头,沉默了。
跟闵玉相处这一段时间,她太明白那人的狡猾和阴毒了。
纪湫拿着笔,散漫地在指头间转动,没等麦麦回应,就又刷刷写下一行字。
【闵玉和孟兰宴,你死我活,总有一人会败。你确定要下这么大的赌注吗?你可以想想,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
纪湫把纸张提起来,放到麦麦眼前,十秒过后,问道,“看清楚了吗?”
麦麦迟疑地点了点头。
纪湫把拨开打火机,将纸张燃尽,于火光中她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这间狭小的杂物室。
麦麦看着纪湫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
实际上最开始她去楼上,并没有真的要投靠纪湫,她不过是在按照任务要求接近她。
但现在,麦麦开始真正审视起了纪湫。
说不好听一点,纪湫可以说是蓝蝎会里的一“废”了,除了外貌,和比起普通人聪明点的脑袋,其余实力在一群蓝蝎会高层里堪称黯然无光。
她有多“废”?
废到就算这个时候,麦麦把纪湫来找她的事情对闵玉告发,对方都不当回事。
毕竟,目前看来纪湫的所作所为,在这场争夺战中,几乎起不到影响。
而她要求的也并不多。
与她合作可谓是‘刚刚好’。
有实力保护她姐弟,相对而言,又不会承担站错队的风险。
因为没人有这个闲心与纪湫作对,当然也不会去为难她背后的自己。
纪湫的力量不大不小,所以很安全。
但是闵玉狡猾多端,麦麦心知自己已经踏进了他的泥潭,现在想抽身,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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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原路返回,在经过门廊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异响.
她如临大敌,顷刻间那人便追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
“喝水吗?”
原来是纪骁。
纪湫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过身去,“你大晚上地不睡觉乱跑什么。”
纪骁手里提着个小灯,笑得一脸憨气,“我最近闹肚子。”
纪湫撇了他一眼,没工夫搭理他,径直就要上楼。
纪骁也没在意她的冷言冷语,连忙追上去,“我怎么这几天没见到商皑和那个琼斯?”
纪湫脚步不停,“你关心他俩干嘛。管好你自己吧。”
纪骁自顾自提问,“难道是因为调配令?”
纪湫眸子一动,停了下来,终于回头看纪骁。
在她居高临下的审视中,纪骁顿时领会,“我认识的几个都被调走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以前岗位的人全都被换了。商皑他职位高任务重,应该也被调走了吧。”
纪湫眯起眼,“你还有认识的人?”
纪骁脸庞瞬间就出现几分得意,“那是,我这样的交际小能手,在哪里都能吃的开的。几个大哥们对我都很好。”
如果孟兰宴真的下达了调配令,那商皑就危险了。
正是因为部署产生了变化,贺初序以为商皑在孟兰宴那里,孟兰宴又以为商皑还在贺初序管辖内,但如果对商皑的调配令一下来,商皑的消失将会立刻败露,到这时,情况可就糟了。
纪湫越想越心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纪骁茫然地摇摇头,“没怎么样啊。”
果然还是一问三不知。
孟兰宴做事缜密严谨,深藏不露,肯定不可能被纪骁发现蛛丝马迹,她就不该对此抱有侥幸。
纪骁向来没什么眼力见,纪湫的消沉全然感染不到他,仍是笑哈哈地追着打听,“为什么贺初序会突然来家里啊,还带了这么多人?哦——难道是因为上次郑惊渡暗杀你的事情被孟老大知道了,他派重兵来保护咱?哎哟哟,你可真有面儿!”
纪湫白了他一眼,“这面儿给你,你要不要啊。”
纪骁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要回答什么,面前的门已经合上了。
没觉得吃闭门羹有什么不高兴,纪骁转身下楼时,还在苦思冥想,试图用他这木讷蠢笨的脑袋瓜,为这看似正常却又隐隐不正常的一切找出个合理的解释。
别墅里的守卫是轮班制,时间一到,就会换防。
比起第一日的部署,后面慢慢地进行了优化,在隐私和安全上做出最大程度的协调,别墅内部很少再见到全副武装的保镖。
于是,纪湫的行动也相对于自由了很多。
在度过了心急如焚的一晚上后,纪湫早早就醒了过来。
喜娜听见早铃,放下手中的活匆匆上了楼。
“这套衣服您试试,按照您的要求做的,宽松舒适。”
纪湫看了眼喜娜手中的针织裙,收回目光继续往脸上扑着粉。
高层在服装部都有专属分组,每天早上会把新做好的成衣送到住所。
纪湫的衣服从来都是按照孟兰宴最初的要求进行设计,无一例外秉承着法式轻熟优雅的风格。
最近纪湫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让设计部加了些休闲元素。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随时准备逃命,不穿点宽松的,怎么跑的快呢。
纪湫收拾好下楼,走到餐厅,看见贺初序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桌边,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玩手机。
感受到她的存在,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两瓣虎牙,“早啊。”
阳光从对面的窗户透进来,照得少年明媚动人。
脑子里属于昨日那凶神恶煞的形象,竟与眼前的人对不上号。
蓝蝎会中的这些人,或温柔或俊美,或纯真或妖冶。论起迷惑性,真是一个胜一个的乱人心智。
眼前的少年随性而坐,像春日里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神态纯净得不染杂质,一双雨花石似地眼睛亮闪闪的,润着温暖可亲的水雾。
纪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切一些,去比肩他的热情。
“怎么不多睡会,还这么早呢。”
说话间拉开椅子坐下去,身侧的女佣娴熟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贺初序把手机放下,姿态坐正,倾着身过来冲纪湫弯起眼睛,“我从来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我乖吧?”
他满眼的期待让人不忍令其失望,纪湫只觉不适,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嗯。”
贺初序没再动餐盘里的三明治,开始托着腮打量起纪湫,“你今天这身衣服很适合运动啊。”
一滴果酱从纪湫的嘴边掉了下去,她忙用餐巾擦了擦嘴。
“是吗,我可以出去?”
送命题的唯一破解办法,就是把足球踢回去,让对方为难。
贺初序果真流露出短暂的无奈,过后又失笑道,“可以运动,我让人搬个跑步机过来。或者……我们玩跳舞机吧。”
纪湫摆摆手,“算了,我还是更愿意混吃等死。”
要不是肚子饿,纪湫实在是不想再多待。
虽然贺初序奉命保护纪湫,但其实很少在她面前晃悠,具体他在忙些什么,纪湫也不清楚。
但别墅就这么大点地方,为了避免见面,纪湫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房间里待着。
待终于有了饱腹感,纪湫喝了口水就准备溜了,这时候对面的贺初序忽然开了口。
“关于昨天……”
他垂着眼睛,脸庞的光色暗了几许。
“我觉得自己应该正式跟你道个歉。”
纪湫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些,“有什么可道歉的。”
她敷衍着打算略过这个话题,唯恐对方话锋一转,开始试探起她来。
贺初序却像是有什么话不得不说一样,打断纪湫,“不,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你教训得没错。”
纪湫实在是有些意外,随意客套着应付了一句,“你太见外了,我昨天也说了些激进的话,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没必要这么认真。”
这话说出来,纪湫都要佩服自己心口不一的功夫了。
人在江湖飘,虚伪保命啊。
贺初序闻言,睁大了眼,惊诧地望着纪湫,看了良久,他又连忙摇头,“没有,我其实很高兴。你都是为我好不是吗?”
这次换做纪湫错愕了。
贺初序的眼梢挂着抹红晕,可爱圆溜的眼睛悲伤地半垂着,期望过后,又谨慎地爬上了几许苦涩,“我被教训过不少,但他们每一次都不是为了我好,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不让他们丢脸,不让他们不自在,不让他们不幸福,我就得被克扣,被约束,被打骂。”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骨碟,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着颤。
可某一刻,他忽然松了手,抬起眼憧憬地看向对面,“但你是想让我成为更好的人,是吗?”
纪湫愣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情。
他望着她就像是在向她索取一颗救命药,不给他,他就会死。
极度的渴望、憧憬、期盼,甚至于接近某种癫狂,仿佛无形间有只手,掐着她的喉咙,逼着她承认。
纪湫有些反应不过来,对面的贺初序忽然消沉地靠在了椅子上。
“我不该向你确认的,显得我像是在怀疑你……何必用一个事实反复地问呢,我根本没有任何不确定的。明明从一开始,我就很笃定,你就是对我最好的人。”
“你希望我过得好,你也对我很好。”
他哽咽地慢慢说着,红着眼睛斜看着手机,指头在屏幕上一下下地划动。
纪湫咽了咽唾沫,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那句话,让贺初序的情绪突然失控。
当贺初序神经质地突然离开,纪湫的脸上才流露出懵逼。
情绪调节障碍固然可怕,心惊肉跳的同时,她也在思考。
他说的那些话,以及说话时的神情,让纪湫多少也明白这说来就来的悲苦。
这里真是地狱,充斥着各种罪恶、炎凉和疾苦。
但今日,她也算是再一次领略到了这只守在门前的猛兽有多么可怕。
她需得谨慎、再谨慎一些。
趁着贺初序消失,纪湫借口去探望关在牢笼里的老虎。
麦麦正投着生肉喂食,见纪湫来了,给她一副手套。
纪湫会意,拿着肉丢进去。
陪同的守卫在院子外面,纪湫和麦麦姑且还能说会话。
“我的母亲死了。”
纪湫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麦麦直视着对面,眼睛已经冒了一圈泪光,唇瓣颤抖着,极力地克制着悲伤。
这显然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但无论过去多久,一提起这事,她都没办法很冷静地面对。
她这句话也不是在告诉纪湫这个噩耗,如果没有猜错,她还有后半句。
——所以我不能再拿我弟弟冒险了。
几年前,贺初序回去后,开始展开残酷的报复计划,包括与麦麦走得近的亲戚们,玩得好的朋友闺蜜,一众无辜者,他都没有放过,制造了多起悬而未破的命案。
他声称要抓住麦麦的弟弟,当着麦麦和她母亲的面一点点将他折磨死,所以这才一直留着麦麦和她母亲的命,但几周前,麦麦的母亲因为精神压力过重,终究没扛得住折磨去世。
纪湫一听到这些,就感受到孟兰宴那番经历的影子。
不排除贺初序有相当一部分犯罪思想来自于孟兰宴,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一步步走向草芥人命的道路。
“蓝蝎会中的人多少有病,只有重与极重之分。”
麦麦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没听进纪湫的话。
喜娜托卫兵前来通知纪湫,纪湫没再和麦麦有任何交流,自顾自转身走了。
这几天她吃的很少,到了晚上总是会出现一段饥肠辘辘的时间。
原本今日也想硬撑过去,但敲门声响得很及时。
麦麦送来一盘点心,被卫兵拿了些去试毒,端进来的面包大部分都有些破碎。
“抱歉,不过他们试毒的时候戴着手套,就看您介意不介意。”
纪湫也没得挑了,“行,我知道了。”
麦麦把盘子放下,“您尝一尝这个豆沙馅的,口味不错。”
纪湫有些诧异她这突然的一句话,等她再去看,麦麦已经转过身去。
房间重新回归平静,纪湫走向餐盘,将红豆馅的餐包选出来,掰了一掰,一小团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纪湫心间一跳,赶紧蹲下捡起纸条。
她手心冒出热汗,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门的方向。
麦麦这是怎么瞒过那些试毒人员的?
这红豆面包馅都露了出来,里面的纸团竟然未被发现,足以证明麦麦在烹饪方面何其游刃有余。
小纸团张开并没有文字,纪湫拿到台灯上烤了烤,字迹才显露出来。
这种方式,一看就是夏树的手笔。
原来在她被困在别墅中忧心忡忡的这段时间里,夏树在外面也时刻观察着纪湫的动向,以至于纪湫才与麦麦达成一致,夏树就找到麦麦向纪湫传递消息。
纸张上的文字令纪湫十分激动。
明日晚十点,在西边柳湖后面的山上,会有接应的人员率先把她带走,但她要做的,是悄无声息地躲过贺初序重重守卫,按时抵达目的地。
这次行动一定要瞒过所有人,要是追兵多了,说不定会连累到前来接应她的同伴。
得知消息的纪湫,半夜就迫不及待找上了麦麦,请她帮忙观察别墅守卫变动情况。
“您是说,明天晚上九点之前对吗?”
纪湫只是简明扼要说明了目的,并没有说明具体干什么。
她与麦麦如今的关系便是这样,互相都不需要知道太多,执行就行了。
麦麦虽然没有追问,但脸上却流露出了犹豫。
“觉得为难?”纪湫并没什么意外,“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并不强求你。”
麦麦闻言,连忙否认,“没有,我可以帮您打听。”说完,便笑了笑,“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