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大致估算了一下双方相隔的时间和距离,毫不犹豫地就朝院子外奔了出去。
今夜天气晴朗,月光很亮,平时一些黑漆漆的林子,如今都被照得很清楚。
她今天穿的衣服很方便,跑起来也利索。
但情形仍旧不容乐观。
孟兰宴的追兵分成数波,由数面包抄而来,纪湫人力单薄,预计很难冲出包围圈。
她咬紧牙关,忍着身上各处擦碰和扭伤,往黑黢黢的山坳间狂奔。
孟兰宴的那些手下,身手何其了得,岂是她可以应付得了的。
但纪湫来不及去悲观,只能玩命地逃。
山路太难走,乱石丛生,落叶满地,一不留神,踩到了断裂的树枝,被绊得朝前扑去。
勉力爬起来,往后一瞧,追兵所在与她不过百米。
纪湫吓得心里头咯噔乱撞,两条精疲力竭的腿打了几个弯,终于又有了速度。
追兵的大喊声就在耳畔,不用看都知道她的胜算有多小。
这点距离,对于精兵强将而言,步子稍稍大点就可以捉住她。
纪湫已是穷途末路,心知在劫难逃,已经有些灰心丧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屋后传来一声古怪的咆哮。
那声音雄浑有力,直冲到山岭里,荡开圈圈的慑人音波。
仔细听这声音出现了两三下,纪湫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这情形,那只喂在院子里的老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放了出来。
现在正在四处吓人。
吓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前来捉她的武装人员。
遥远处已经因为这只猛禽乱成一团,半空中接二连三响起凌乱的枪声。
但这震耳欲聋的虎啸却越发强劲可怖,声声不绝于耳,摄退众人。
因为这意想不到的援兵,纪湫顿时心中亮堂几许,双腿立刻就有了力气。
但她没有完全脱困,孟兰宴一个电话,全基地的武装都会对她展开搜捕,别说那些分头捉拿她的追兵,就连最近的几处岗哨她都难以突破。
目前虽然是出了别墅,但要按时抵达约定地点,绝非易事。
怀着焦急和紧张的心情,纪湫在前后未有追兵的情况下,来到了第一处岗哨。
原本以为会在关卡折腾很长段时间,但离奇的是,临到跟前纪湫才发现,岗哨的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猫着身子,绕到栅栏外面,伸头朝里探去,赫然发现屋里头和空地上躺了大片尸体。
纪湫差点没吓出声来,连忙左右查看了下,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踮起脚溜了。
接下来,她以同样的方式通过了两道关卡,情况已经开始变得匪夷所思。
她七上八下地来到了湖畔,“砰——”地一声枪响撕裂沉寂的夜空,纪湫有如惊弓之鸟,飞速躲进了草丛里。
前面的滩涂上,已经横了两具尸体,掩体后面那人还在开枪。
纪湫顺着双方交火的方向看去,在对面山坡后见到一个黑影。
她刚刚看在眼里,那山坡后的狙击手枪法极准,一发一个,毫不含糊。
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历,可能是闵玉合作方的人,也可能是苍洱那方的人,但无论如何,纪湫觉得这种情况对自己都相当有利。
很快,第三个关卡的的岗哨也被摆平,纪湫确定那人已经离去后,才谨慎地从隐蔽点出来。
湖滩潮湿,她很小心地通过。
就怕那人折返,纪湫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狙击手的枪法她刚刚可是见识过的,她这种小菜鸟,是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去。
但人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关卡守卫中的某位仁兄并没有死透,折腾出了“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就在纪湫身后亮了起来。
纪湫具体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
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拔腿就加快了速度,但由于地面不平,她小小的趔趄了下。
但就是这个不影响跑路的小小误差,阴差阳错地救了她一命。
只听背后一声枪响,子弹卷着气流,“嗖”地就在她脚边的地面打出个坑。
纪湫全身上下窜过一遍电流。
她想也没想,抬腿就要狂奔。
背后那人子弹穷追不舍,把她打得直跳脚,最终没有办法,纪湫只好一头扎进了掩体。
掩体被打得快要瘪下去,纪湫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对方又在崇山峻岭里,她连保住小命都很艰难,哪里有什么对策。
她护着头缩成一团,让自己在掩体后面藏得更紧致些,每一声枪响击打过来,她的身子都免不了瑟缩一阵。
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两声枪响重在了一起。
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竟是有人与远处的狙击手交火了。
纪湫现还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但事实证明,貌似真的出现了一点转机。
她不太确定这样的情况对自己是好是坏,转头准备搜索一下目标。
然而并不需要她目光搜寻,后面开枪那人,手中携一杆狙击枪,迎面跑了过来。
纪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皑?”
商皑扬眉警惕着对面,一下子扑她身侧,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掩体。
待战机缓和,商皑看向纪湫,就见她抿着唇,两只眼睛湿漉漉,泪水淌了满脸。
商皑先是有些错愕,而后有些无奈,伸手把她的头按进了怀里,一手挽着枪,瞄准对面,“忍住,哭也费劲,你还有事情要做。”
纪湫带着哭腔,嗯嗯直点头。
商皑生死未卜消失了这么多天,纪湫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而她自己也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角逐,差一点就凉了。无论对他的担心,还是自己的后怕,一见到他,心理防线顿时就崩塌了。
她就觉得自己扛不住了,坚强不起来了,也没劲了。什么痛啊,伤啊,难受啊,全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就像是被冻得麻木的心,遇见暖意,就有了各种知觉。
商皑不在的时候,纪湫不敢多想,不敢害怕,所以即使是在难受,也努力不去关注。
可当他真真实实地站在面前,她这颗心猛烈的紧缩感,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从来没有这么这么想见过一个人。
纪湫现在的情绪,完全是可以惊天动地大哭一场的,但她必须得憋着,不憋不行,他还有事要忙,而她,也有未知的前路要闯。
纪湫深呼吸平整情绪的空隙,商皑开了两枪,对面的枪声已经停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情况,纪湫就被商皑扯了一下,“快跑,趁这个时候!”
纪湫不可置信,“你呢?”
商皑把她往身后拽了下,“别管我,你走了我才能走。”
话音还没落,商皑把枪口一转,子弹越过纪湫打在了身后敌人的腿部。
纪湫转头去看,已经有人从滩涂对岸追了过来。
商皑单肩摔倒一个正欲袭击纪湫的男人,把她拉到身边,一路护着到了林子边。
“这里结束,我会去找你。”说罢,将她往里一推,全力以赴地与敌人交起手来。
纪湫跌进树林,滚下一个小坡。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满手都是泥。
她吸了吸鼻子,张惶地看了眼上方,郁郁葱葱的山林遮挡了月光,耳畔只剩下夜晚的虫鸣。
纪湫捏紧拳头,定了心神,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停下,不要犹豫,不要懦弱,一直往前走,抵达目的地,找到救援队的伙伴。
纵使心里惦念,她也不能留下来犯傻,商皑都是为了她才出手的,现在先管好自己吧。
要知道,唯一的出路,只有和苍洱他们会合,待警方全力合围蓝蝎会,一切才会结束,他们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纪湫忘却了周身的疼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也平复了焦急杂乱的心情。
周围鸦雀无声,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口压出来,一路来到了崎岖坚硬的石壁前。
石壁目测有十米多高,其上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坑洞里生活着或动或静的生物。
找了根坚韧的木条,纪湫踩着石头开始攀爬。
纪湫有些轻微的恐高,这放在以前,她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不爬上去就是死路一条。
在肢体不受控地颤抖中,她毫无技术可言地朝上攀。
高度并非很夸张,且石壁的最下方有一些坡度,集中注意力的话,一次性成功也不是不可以。
拧着一股劲,纪湫终于来到了顶端,此刻枝条已经派不上用场,她得靠自己的力量,翻到上面去。
纪湫有舞蹈功底,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原本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但当她一伸手,肌肉传来猛烈的酸痛,她才发现,受了伤的胳膊很难搭上力。
她四下搜寻,找到了个踩脚点,借着脚把身体往上送。
一阵乱石飞沙从上方突如其来地泄下来,直往纪湫脸上埋,她始料未及,脚稍稍一动,整个身体猛然下坠,支撑不了重量的手坚持不过半秒就麻了。
就在这时,从上方伸来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纪湫两只眼睛被灰尘迷住,费力地隙开一条眼缝去瞧。
模糊的视野中,光不停地闪烁明灭,其中一道轮廓愈见明晰。
“我捉住你了哦。”
第91章 “原来我老婆这么可爱。……
纪湫醒过来的时候, 眼部肌肉有紧扯感,是有人用黑色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虽然鼻塞严重,但依稀能感知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比较潮湿的地下。
她打算再装睡一段时间, 观察一下情况, 然而她的这点小算计,被人敏锐地识破了。
“醒了?”
清亮而有着诡异婉转的音调又出现了。
这人说着, 一手撑在纪湫被绑着的椅子背,一手随意摘下了她的眼罩。
室内昏暗, 纪湫并没有适应太久。
闵玉的面庞就在纪湫咫尺之间, 他阴寒而狡猾的黑眸审视着她, 唇瓣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明明很下作, 却非要装得友善亲切。
纪湫并不意外,因为在山崖那里, 她就已经意外够了。
彼时闵玉好整以暇地望着纪湫,从她的发绳一路梭巡到她的脚腕,得意地告诉她, 她身上穿戴的每一处,都安装着他命人嵌入的微型定位芯片。
从布料制作伊始, 这些芯片就已经存在了。
而闵玉开始做这一切的时间, 竟最早可推算至纪湫从南部回来。
即使她逃脱了追捕又如何, 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 闵玉也一样能找到她的位置。
听到这番话, 纪湫当时头皮都麻了。
太可怕了。
这些人脑子里面装着什么, 有着怎样一副诡异复杂的逻辑和思维, 恐怕天底下没有人看得透。
兴许他们自己也看不透,基地就像是一盘偌大的棋,各方高手随机应变, 处处埋伏,草蛇灰线,暗雷深藏,一逢困局,就调用伏兵,长此以往,反反复复,每一个人都是棋手,却又是旁人的棋子。
闵玉望着纪湫凛然的眼睛,眼梢扬起,“还算镇静嘛。”
纪湫被绑着椅子上,动弹不得,清亮的眼神,却让她并不显狼狈。
“你想干什么。”
闵玉讳莫如深地凑近,直直望着她的眸子,“我倒要问问你,你干了什么。”
纪湫抿直了唇,眉宇深深折起。
“瞧瞧这嫉恶如仇的眼神,竟然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呢。”闵玉发笑,仍压着她的椅背,“真是没想到,我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你。原来你也和那个老神经一起在糊弄我。还骗我说,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这丫头,可真是两面三刀呢。”
闵玉狠意十足地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戳着纪湫的眉心,直往她皮肤上留下个深深的红印。
“那也没有你两面三刀。”纪湫瞪着闵玉,毫无屈服之意。
看来闵玉只是发现了她向孟兰宴揭发他的事情。
也是,他应该也无法从定位上觉察他们与警察里应外合的计划。
如果纪湫没有猜错,闵玉最初的打算,应该是在纪湫出基地执行任务的时候,将她杀死在外面灭口。
但后来孟兰宴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计划,连带着对纪湫的设计上也产生了变化。
所以,纪湫在胆寒之余,也松了口气。
她的底牌还在。
闵玉气笑了,“是啊……人不虚伪点,怎么活呢。”
他直起身,离开了纪湫,望着对面的黑墙,若有所思,“孟兰宴对你这么好,贺初序也对你这么好,你还不是背叛了他们,这样想来,我好像心里也平衡点了呢。”
纪湫冷笑一声,“少自以为是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像你们没有拿我当商品一样。这个时候了,大家说话都坦诚一些吧。”
纪湫,不过是一个花瓶,一个蓝蝎会用来操控世家大族的傀儡,有美貌,有够用的头脑,有反社会倾向,因此会对孟兰宴很忠诚。长此以往,被利用被驱使,将来她还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可想而知。
她的结果会好吗?
显然不会。
闵玉侧回头来看她,眼角凝了戏谑,他打量了一会,像是不认得面前这个伶俐张扬的纪湫。
原主的性格,冷艳高傲,多少有些沉闷,纪湫这段时间也装得很累,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他便哼笑一声,讽刺道,“倒是令我另眼相看了。”
纪湫咬了咬唇,“你大费周章地把我抓过来,不是专门对我阴阳怪气的吧。”
闵玉挑了挑眉,靠在一边的墙上,“当然不是。”他狭长的眼眸眯起,“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啊。”
对方狡猾促狭的模样,令纪湫不适。
“这么个救法?”
她眼睛一撇,讥讽地瞧了下将她绑住的椅子。
闵玉神色散漫,“别急,救你出去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他竟说得十分真诚,“之前的事,我不算特别生气,所以我可以不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