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睁开眼,恢复精神,纪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旁看祝桑。
祝桑下意识坐直,两只手分别安放在膝盖上,乖巧又端庄。
但脸色是鄙夷的。
“睡啊,怎么不继续睡了。”
纪湫:“无聊,要不陪你说说话?”
祝桑回过目光,“不要,你最好安静一点。”
小孩很固执。
纪湫不计较。
她开始望窗外的暮色。
祝桑摸着手机的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目不斜视地发出点音节。
“听不听。”
纪湫没听清,回头就看见祝桑伸出手来,递了个耳机。
纪湫挥挥手,“算了,我有洁癖。”
祝桑反应两秒,转头咬牙切齿,“我耳朵很干净!”
纪湫茫然脸:“我说我有洁癖,又没说你不干净。”
祝桑犹疑地往另一边缩了缩,好像无法反驳。
安静两秒。
祝桑:“所以……你怎么知道我想跟前田先生学编曲的?”
纪湫:“呵,没有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漏洞百出。”
祝桑斜眼睨:“那可真是有劳您的观察力了。”
纪湫:“想拥有力量吗,少年。”
祝桑:“你学了多久的舞蹈?”
纪湫:“想听真话吗?我就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祝桑:“你想气死我吗!”
纪湫:“是你要问的,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心理不平衡。”
祝桑:“你够了,我什么时候心理不平衡了。是你太不真诚了。”
纪湫:“你好闹啊,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祝桑:“你……!”
纪湫:“从上飞机开始你就一直找我说话,安心听你的歌不好么。”
祝桑:“从此以后,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平生第一次,被人以“太闹”的名义嫌弃。
祝桑感到,非常震怒!
气得他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重塑,重塑崩塌。
但怒火稍微平息,目光从旁流转,发现对面那个女人,又睡了。
就因为飞机上纪湫说了一句“你太吵”,祝桑就闹了一路的脾气。
纪湫显然没放心上,毕竟她如今有个更危急的忧愁。
就在昨日,收到国际音乐节邀请之后,戴溪的突然造访,令这一切的欢喜戛然而止。
彼时,纪湫在办公室里和戴溪面对而坐,气氛却有些压抑。
戴溪:“湫湫,你这次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们不要再为此争执了,你两天没睡,该休息了。”
纪湫怎么可能作罢:“不,戴溪姐,这次我们好不容易压了KIN一头,凭什么要为别人做嫁衣?”
“团才刚刚打开名气,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差错,尤其是在公关舆论上。男爱豆粉丝群体大部分是女友粉,到时候要是真去演电视剧,免不了要被捆绑炒作。”
所谓福祸相依,大抵如此。
团队在环金盛典上获得一大批流量,粉丝截至目前长了有五百万。
也就是这样可观的成绩,让集团内部某些人起了心思。
沉鲸集团有位话语权极高的高层,名叫姚万钧,他瞄准了团队的流量,在今年的大戏上,想要其中一人参演电视剧,扮演痴迷女配的男三号。
想也不用想,到时候必定是一系列捆绑绯闻,腥风血雨。
这完全与男团发展背道而驰。
戴溪:“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弊端,然而现在几乎是大局已定,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播出后的补救。到时候一决高下的,也只能是在危机公关和反黑营销上面了。”
纪湫默然。
戴溪看着纪湫默默垂头,疲惫地笑了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跟你无关。”
戴溪止步于此,让纪湫生出无力感。
纪湫在海蓝金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但纪湫还是略懂大公司内部的勾心斗角。
这个姚万钧,是戴溪外婆的表弟,也算是陪着公司一路成长至今的肱骨之臣,此前公司遭遇危机,姚万钧确也不惜卖掉手里实业公司股份来为沉鲸集团力挽狂澜。
戴溪一家人拿姚万钧当恩人,然而姚万钧近些年越发狼子野心,得寸进尺,且以过时保守的旧观念,多次阻止公司转型升级,时至今日,集团内部矛盾已经相当尖锐。
戴溪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这位姚总也是手握大权的高层。
之前本来没有谁能绝对制衡得了谁,但最近集团内部在贺岁档上,因不可抗力而损失惨重,戴溪落了下风。
如今就算是姓姚的伸手伸到海蓝金,要赔上金牌男团HLIF,给自己小情人做配,戴溪说不准也只能咽下哑巴亏。
如果只是参演电视剧倒也无妨,令人担忧的是,这个姚万钧是极端的黑红主义者,把消费公众情绪当成偶像的流量驱动力。
如若团里的男爱豆真的如姚万钧之愿参演电视剧,那么戴溪之前给男团打造的好名声便将一落千丈,后患无穷。
而相反,姚万钧不仅能成功获得公司内部认可,还能获得剧集关注度,抱得美人归。
思及此,纪湫的心里就犹如烈火焚烧。
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姚万钧,赔上戴溪和那些充满梦想的年轻人么。
祝桑倒是没人敢强迫他去演电视剧,但其他几个成员呢?
据情报所言,很可能会是家庭相对一般,流量中上的庄灿成当这个炮灰。
这算什么?
认准阿成性格腼腆,后台不硬,好欺负?
想到这,纪湫就一肚子火,导致最终在办公室里辗转难眠,浪费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追根溯源,HALF之所以任人宰割,还是因为不够强大。
短时间形成不可撼动的地步,是不现实的,唯一的突破口,是buff加持。
前田先生,无疑是眼下最好的王牌。
前田的才华享誉国际,如果把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作曲家揽入麾下,整个团队的实力将突破性上升,皆时加强运营,媒体造势也有了底气。
当获得大众认可,集团还敢轻易动HALF吗?
只是纪湫无法把这个事情告知成员们。
他们都还是小年轻,无法很好地排解焦虑,这个消息于他们而言,只会是负担。
今日依旧阴雨绵绵,整座大山都笼罩在一片缥缈水雾中。
纪湫极目远眺,心情惆怅。
内在的压力,让纪湫没心思再和祝桑争执,幸而,祝桑也确实用不着她画什么心思来哄。
祝桑坐在前田先生面前的时候,自然就成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前田先生看了纪湫递给他的现场版剪辑,舞台效果,舞蹈展现,还有观众的反应,让即便是在阴雨天本该心情不佳的前田,也难免感触良多。
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这么多人为此体会到创作之时的温暖心情,前田由衷地欣慰。
“能跳出这种感觉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见了。那时只是看你辛苦为难,才怜悯施舍,没想到效果还勉强令我满意。”
前田先生捧着热茶,眼皮也不抬。
刻薄的字眼一出来,纪湫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祝桑可谓是精通日语,表演唱词都是他负责教习的,前田左一句“施舍”,右一句“勉强”,无疑是在祝桑雷区反复横跳。
她真担心祝桑会跳起来,把前田揍成包子脸。
纪湫悄悄瞥过去。
祝桑眼皮耷拉,下颔紧绷,勉强忍耐着什么。
翻译小姐满脸苦笑地将前田的话以礼貌的方式表达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祝桑在纪湫斜斜扫来的目光中,坐直身体。
“多谢您的认可。”
祝桑的脸上是欣喜的笑容,但一旁的纪湫却留意到他一闪而过的异样。
然后,他又屏着呼吸,紧张地抿了抿唇。
“实不相瞒,我一直很喜爱您曲子的风格,特别想得到您的指导。”
短短的一句话,竟说得笨拙吞吐。
想必无论是刚才的喜悦,还是如今的请求,对上一秒才遭受打击的他而言,难免有些艰难。
前田听后,思忖半晌。
他撑着地板起身,“听说你们接下来要参加一个国际大赏吧,如果那时你的原创作品令我满意了,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一下。”
在祝桑惊异的目光中,前田眼神也没留一个,嘴里嘀咕着有感而发的日本俳句,注意力已经在各种闲情逸致上了。
祝桑瞳孔逐步放大,淡色的眸子光华熠熠,像极了一汪清澈的泉水。
激动之中,祝桑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深深鞠躬。
“我会努力的!”
“哐当”一声,旁边纪湫被吓掉了茶杯。
“祝桑……你冷静一点,你忘记自己是个骄横跋扈的人了么?”
旁边的翻译小姐姐捂嘴偷笑。
祝桑咬牙切齿,“我哪里骄横跋扈了!”说话间瞥了眼前田离去的方向,声音小声,“就算要说,至少也不要在这里说好不好……”
助理小姐姐:“真是个可爱的小男生呢。”
纪湫搭话:“是吧是吧,我都说了我家的崽崽们都是小可爱。”
祝桑面红耳赤地立在一边,“能不能、能不能走、走了!”
助理小姐姐看祝桑的眼神越发充满慈爱:“哎哟哎哟,脸皮好薄呢。”然后她俯身过来问纪湫,“用中国话说,是不是叫‘小傲娇’?表面上超不好相处,但实际上很容易害羞?”
纪湫:“不,他是个傲沉。经常蹲在楼梯间抱头消沉,还以为我们不知道。”
祝桑作为一个被忘在一边的当事人,眉宇抽抽,“这都被您知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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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留下的挑战,让祝桑顿时陷入沮丧。
回酒店途中,他显然没精力再闹脾气了。
纪湫看他多次,不劝劝实在违背她善良人设,“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的。”
祝桑:“不,我不行。之前你不是说过我曲子别扭,舞蹈混乱的,你忘了么。”
纪湫嘴角抽了抽:“我、我的话你也信么,哈哈哈哈。”
祝桑第108次叹息。
纪湫也跟着垂头丧气了。
早预料到前田这边不会太顺利,但侥幸一下,三顾茅庐,诚心邀请,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却没想到是前田却留下了一个考题。
难,实在是太难了!
祝桑在旁边兴致缺缺:“如果这次不过关,我就失去了一次拜师的机会。”
纪湫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孩子,岂止是仅仅失去拜师机会这么简单啊……
错过前田的代价,是你们的前途哇……
不过纪湫这话只能在心里说。
祝桑都这么颓废了,把姚万钧的事情告诉他,他恐怕会原地自爆。
纪湫抬头望天:“其实你可以试试用京胡,二胡,马头琴,唢呐,锣鼓等民间乐器和西洋乐器结合的。前田先生的曲风之所以给人变化莫测的神秘感,都是因为他有巧妙结合各种稀奇古怪声音的能力。”
祝桑脚步一顿,回想起之前听过无数次的前田编曲作品,似乎真的被纪湫说中了。
他看了看远方,不禁茅塞顿开。
“那我回去找找各种乐器的音频听听。害!我之前还以为是电脑合成!”
突然燃起斗志的祝桑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了酒店,纪湫在风中凌乱。
即便是有了突破口又能怎样呢。
祝桑从未接触过这些乐器,一来就要编出一首曲子,同样比登天还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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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对于姚总拉上海蓝金男团给小情人吸血的事情很是上心。
晚餐时分,约了戴溪详谈。
纪湫在西餐厅内静候多时,六点的时候,戴溪才结束餐会,匆匆赶来。
“你的想法我听说了,但是不幸的是,姚万钧最后给的进组期限就在下个月,你们恐怕无法参加国际音乐节了。”
纪湫如遭雷劈,“姐,祝桑已经在准备了。”
戴溪:“亲爱的,很抱歉。”
纪湫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难以接受的事。
“姚万钧不是说进组在后半年吗!?他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参加音乐节吧。”这个事情很明显。
戴溪神色平静,并没有否认。
纪湫气得眼前天旋地转,一下子坐在凳子上,手都在发抖。
“太过分了。”
还没努力争取,就被判了死刑,这太可恨了。
任职到现在,无论是与祝桑的对峙,作品被剽窃,节目面临叫停,还是辛苦奔波两国间,承受被拒绝的危机……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煎熬。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心血和精力培养的少年们,如今却要遭受如此不堪的折辱,这简直比凌迟还痛苦。
戴溪在边上拍拍她的肩,“湫湫,被给自己太大压力。”
纪湫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深呼吸几口,知道戴溪也为难,平静过后扯了扯嘴角,“没事的。”
分坐一边,一时无话。
等气氛微微缓和,戴溪才又问,“你接下来回家吗?”
纪湫摇摇头:“我有件东西坏了,前几天一直没时间。”
戴溪翻动着手机微信页面,随口一问,“是么?什么东西坏了。”
纪湫:“一块玉佩,不小心被我给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