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无人的走廊,男人纤长的指上,缠绕着光彩奢华的绸带,像是难得出现心不在焉,早已熟悉的打法却几次重头来过。
走出巷道,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
祝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商皑。
心头挂上一抹奇异,一向桀骜自信的青年,视线却不由自主落下分毫。
“商总。”
商皑往前走进一步,“好久不见。”
祝桑有些意外,因为他此前并未见过商皑,当下伸出手礼貌地握去。
商皑眼睛里,流转着祝桑这样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办法琢磨的机锋。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才十四岁,江氏慈善晚宴。”
祝桑忽然记起,“我那个时候应该还没去做练习生……”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缓解尴尬的话题,祝桑总算有勇气去看商皑,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抹红痕。
喉结下方,领带松散处,若隐若现的……秾艳痕迹。
商皑似乎才有所察觉,滴水不漏地致歉,“不好意思,从房间出来的有些匆忙,有急事要处理,所以……”
祝桑唇角弧度僵硬,“原本也不是宴会区,并无不妥,商总不必道歉。”他喉咙忽然干涩,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商总还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青年人微微暗着脸,路过时,入鼻一阵熟悉的味道。
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闻过一次就不会忘。
青年手心刺麻,无论如何攥紧,也无法拿准痛处。
浑身的难耐让他突然焦躁起来,连系统训练过的步调都失了节奏。
大概从不在意旁人如何,商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眼。
慢条斯理地将领带绕成结,微仰着下巴,往上一收,清脆的裂帛声回荡在走廊间。
左右调整着领结的位置,目光下澈间,暗影蛰伏。
待走廊清净无人,男人理好领边,下颌微抬之时,唇角似有微勾。
外面漆黑一片,玻璃窗前,纪湫遥遥望着雪松。
兴许是待得无聊了,她从后面绕到了门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木质露台上。
视线远眺,视野里突然纳入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纪湫把一缕本就已经很乖巧的额发撩去耳后,目光顺道挪开,满脸若无其事地转身。
抱着对方一定没发觉的心态,纪湫绕着栈道下了一个露台又一个露台。
然后就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纪湫后退半步。
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绝望。
不用看,光是那钻进鼻子里的冷茶香,就能帮她辨别出来者何人。
正如商皑那句戏言,她做了亏心梦,今天不宜与他交谈。
然而今天却势必不能如她所愿。
纪湫还算从容地做好表情管理,顺着他雪白的衬衫西装,目光步步攀上,迎上商皑那张不能说愉悦的脸。
月色下,暗影冻结在男人的下颌。
逆光的位置,商皑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幽凉。
让明明还未到午夜的环境,骤然生出凌晨的沉寂。
纪湫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从善如流地评价起天气,“好冷啊……你大半夜的出来,难道都不冷吗?”
商皑没有回应她的话,视线未曾挪开。
其实纪湫一点都不冷。
商皑的视线像是自带温度,烫得有点出乎意料了。
纪湫光被他这样看着,就有点上脸……
过了好半天,她都想好怎么借口离开,却听商皑似叹息一声。
再看时,他的眉目有所松缓。
视线偏过,放在银白色的轻纱褶皱间。
“这件衣服,比起刚刚那套,会更舒服一点吗?”
纪湫眨眨眼,这才领会过来。
身上这件抹胸礼裙,竟然也是商皑给的吗?
她还以为是宥茗……
毕竟之前她跟宥茗说过一嘴,有关于借一套舒服方便点的礼服的事情。
“当然,这套很漂亮,也很好看。”
商皑似乎这才心情满意了些,脱下外套将她裹在身前,于她意外的注视下,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从外套拨出来。
手指穿进她的发间,目光放在雪白的后颈,刻意慢下来的动作,可以说是照料得相当不错。
“现在还冷么。”
商皑唇角带着笑。
姑娘眼中的讶异,毫不影响他自然流露出温情。
男人轻车熟路的样子,仿佛是与她早已习惯的亲密。
商皑坦然而温柔地望着,纪湫却慢慢将视线落在脚尖。
她岂止不冷……
是快热死了。
纪湫发觉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了。
姑娘眼睛清亮,情绪分明,困惑中,掺杂着怀疑,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商皑神色微凝。
白雾漫开的时候,无论是哪里,都是荒芜空荡的。
心上密密匝匝的藤蔓,粗拙地收紧。沉闷窒息的跳动在他耳边响起,一下下,像是要撞出胸膛。
好像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他重心几不可查地晃了下,往旁侧了侧,按住纪湫的肩头,触碰到的,是他自己的西装外套冷硬的布料。
“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凉风把本就干涩的眼睛吹得微红。
说完后,他才慢慢看她,唇角似有自嘲。
商皑的目光并未落在纪湫的脸上,而是她那颗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间。
雪白的一团,染着花汁般的艳红。
他的片刻的失神,放在纪湫的眼里,当真成了微醺后的神志不清。
“那你去休息吧。”
纪湫照着他的话回应。
商皑好像都忘了自己上一句找的是个什么借口,思索了一会才回过神。
抬起的手半途而落,未能触碰到她的鬓角。
商皑望着纪湫有礼地阖了下眼。
“嗯,我另外找房间。”
说着转过身去,抬起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抹去意念间的混乱。
纪湫望着商皑的背影,有片刻恍惚。
两人还未曾分离多远,忽然听见会场里传来一声心惊肉跳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死人了!”
纪湫悚然一惊。
商皑后背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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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原先气氛浓稠的会场,如今上空笼罩着一片弥久不散的紧张和恐慌。
报案后,警察正从山脚赶来。
但由于会场里有警方人员,因此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得到保护与侦查。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会同时有警察、法医,技术员……如此齐整的存在呢?
纪湫看到指挥若定的两人后,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就都明白了。
白色西装的男性,名叫夏树,本书男主角。
风流不羁的高智商名侦探挂。
黑色旗袍的女性,名叫苍洱,本书女主角。
武艺超群以一敌百的钢铁直女重案组警官。
如果她所料没错,这个古堡,应该就是小说里“雪妖庄园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
纪湫扶额。
案件死者,a小姐,于十一点半发现死于101号套房,死因为氰化钾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十点左右。
“所以,没有能为您做不在场证明是么?”
面前的刑警,微卷的短发被夹在耳后,长腿交叠,气质干练。
苍洱坐在纪湫身前,面色严肃。
身处密闭的卧室里,第一次被警察盘问,纪湫有些头疼。
“是的,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期间一直没有出过房间。”
苍洱未有情绪,公事公办,“好的,我知道了。”
然而没过一会,苍洱接过电话进了卧室。
她面色狐疑,“纪湫小姐,您的先生刚刚为您做了不在场证明。”
纪湫手从脸颊滑落,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什么?我的先生……”她似乎反应了一会,才把商皑对号入座。
苍洱偏过头,“您难道都不记得您睡觉的时候,您先生一直在身边吗?”
纪湫睁圆了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我睡得太沉了……”
纪湫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心里骤然间压下千般凌乱的思绪,随口回应了苍洱警官一句。
苍洱警官表情没有看出怀疑的成分。
“谢谢纪小姐的配合,我还有事,您自便。”
纪湫如陷云雾地悠悠走到厅里。
当她错愕地抬眸,毫无阻碍地望进了左角半开着门的房间。
像是有所感应,沙发上的男人侧过眸子,与她在一片愁云惨淡里目光交汇。
第58章 “商皑,你为什么撒谎?……
辖区刑警大队, 是两点过后从山下赶上来的。
这个时候,苍洱和几个警员已经做了大半的问询工作。
发生了这样的惨案,没人能睡得着。
此时已经过了三点, 大厅里还坐着憔悴的宾客。
纪湫睡过一觉, 还算清醒。
她和商皑分别在大厅两端的房间里,纪湫结束后, 准备去找他。
怀着满腹疑窦,自茫茫人海里, 纪湫毫无阻碍地看到了里间的男人。
同一时间, 纪湫也在商皑的脸上看到了别无二致的惊讶。
男人的眼底红了一片, 血丝结成细密的网,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如往常仪度清绝。
纪湫刚挪开半步,就顿住了。
虽然她抱着奔赴而去的心思, 但商皑却不尽然。
男人的目光毫无犹豫地闪开,手指捏着杯耳的力度收得很紧,以至于停在半空的被子肉眼可见地颤了几下。
唇线抿得很紧, 暗红的眼尽是挣扎和隐忍,还伴着那藏得极深极深的可怕情绪。
纪湫靠近的心思, 如烛熄没。
商皑沉着眼, 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直到声音在耳边重复了两遍。
“商先生, 刚刚那好像是你夫人吧?”
抬起头, 是夏树那张欠揍的脸。
男人其实长得很俊秀, 漂亮得可以说有些雌雄难辨, 智商很高, 但情商很低。
也或许是故意的。
夏树像是天生不会察言观色,即便是商皑那张大黑脸已经把厌恶和威胁诠释地淋漓尽致,却也丝毫不妨碍他继续嘴欠。
“商先生别对您夫人这么苛刻嘛, 这边反正也没事了,您快去找她吧。刚刚我看您夫人似乎也有要过来的意思。哎!?这样说您有女伴的嗷,为什么一整晚我都看你孤孤单单的,差点不在场证明都没人给你做……”
“夏探长你好像很闲。”
商皑抬起一双幽冷,且隐有杀意的眼睛。
夏树:“……”
男人用最可怕的表情,把警告说着礼貌得体,“我只是提醒你,这正该是你工作的时候。”
夏树继续僵着,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表情。
商皑眼睫敛过,起身把沙发上的外套顺手搭在臂上,甩下一句“告辞”,便消失在了房间。
徒留下满头冷汗的男主。
夏树很想说,其实比起探案,他更喜欢探听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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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回到房间,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商皑最后那满眼通红的样子。
像是忍着不甘和悲凉,不容忽视的情绪落在她的眼里,带来不小的震撼。
纪湫怀疑,这里是否还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过一会,商皑回来了。
他一件单薄干净的白衬衫,领带抓在手里,领口松散,不再是几小时前玉树临风的精英人士。
隔了半晌,房间里响起商皑低哑的声线。
“房间内外有保镖守着,你要是困了,不用强撑,案件还在调查,但你是安全的。”
商皑靠在法式丝绒单人沙发上,合着眼睛,语气倦懒。
纪湫其实根本没有怕,因为她知道全部情节,包括凶手。
纪湫没有体会这句话有何含义,只一门心思想解答心中疑惑。
她朝商皑微微倾身。
“商皑,你为什么撒谎?”
窗户半开,风带起了帘子,光影在商皑的脸上明灭。
半掀眼帘,露出凉薄莫测的黑眸。
果真还是……徒劳无用的借口。
看见底下依偎在丈夫怀里哭哭啼啼的女眷们,商皑脚尖鬼使神差地转向客房区。
他被整个宴会厅里浓稠的恐慌推就着,步步靠近房间里那个或许同样惊惧无眠的姑娘。
如果不是抱着一分让她好歹安心休息的心思,他想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会远离这个问题。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彼时月色潋滟,宴会渐入佳境,奏乐动人,舞池衣香鬓影。
商皑踏入光线脆弱的卧室,走进一片如梦似幻的秘境,找到了阳台上醉醺醺的姑娘。
她在寒夜里靠着冷风醒去身上燥热的酒意,商皑把她扶起,姑娘却摇摇晃晃,栽进了他的怀里。
早些时候,天气还不像现在这样白雾森森。
那时没有云彩遮月,冷白的光线,像化开的奶糖,浓密粘稠,浇透了纪湫绯红的脸颊。
那双杏眼平时清澈明亮得晃眼,此刻莹润着一层水光,迷离恍惚,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商皑那时找到的纪湫,大概是一只雪地里的妖精,把月亮的光彩全都纳入了周遭,一圈圈地荡着不安分的涟漪。
商皑失神,好像不知不觉之间,就被拽进了一片波光荡漾的湖。
合围他的,是化不开的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