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梦见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我想见到的是他们。”
商皑注视着纪湫,眼里红了。
可纪湫却很累,累到没力气发现这一切。
泪水忽然有了温度,落在商皑身上,烫得他没了尊严。
即便是被误认为一场梦,纪湫也讨厌他的出现。
纪湫想要见的,是于她而言有意义的人。
而他,不重要。
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却还无耻地把她霸占了如此长一段时间。
荒唐可笑。
商皑牙根被咬得酸麻,握拳的手起了青筋。
他的发丝凌乱散落,将头埋深的同时,遮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白牙,颤抖着。
商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懊恼起来。
毕竟他没有资格有这样的情绪。
脑海里萦绕不散着商嘉宇那日的恶言恶语,商皑每每想起便觉得难以平静。
他从出生起,就很少和谁亲近过。
连亲情都一知半解的人,哪里懂爱情是什么滋味。
商皑不懂婚姻的意义,他依然做他的工作机器,来回往返,把一个连社会险恶都不懂的姑娘扔在商家这个染缸里,手足无措,受尽欺负。
等商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他的羽翼。
而好不容易有了想爱的渴望,还未开始就被判死刑。
他真的就要错过么?
这应该是商皑人生唯一的情缘,失去,他将一辈子苦涩单调地活着。
大概是薄情惯了,突然闯进一抹热烈,他就手足无措了。
起先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就万劫不复,奔赴难歇。
商皑不敢停步,因为他大抵明白,自己忍受不了余生寂寞。
往昔乏味的日子,回不去了。
所以,即便是纪湫坦言,对他再无感觉,连一点恨也不愿施舍,商皑仍旧控制不住心底抵死纠缠的念头。
那种执迷不悟的痴迷,至死方休的热切,头破血流的极端,像是魔鬼一样折磨着他。
他甚至萌生过可怕的念头,反应过来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然而阴暗偏执的占有欲,从来不会缺席于任何一次纪湫的疏远和漠视。
甚至只是一次目光的回避,都会让他难受。
商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心上就被烫出了她的印记。
他在她面前,丢兵卸甲,最后只能缴械投降,向她认输。
可商皑败了,纪湫就功成身退,把他遥遥忘在原地。
被扔掉的商皑,却做不到把纪湫扔掉。
仅仅只是想起纪湫姓名,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商皑从没有想过,即便是纪湫今日句句刀子,却还是割不死他的情念。
这样的心情就像是长在心上扎进血脉的藤蔓,扯不掉撕不烂,除非有朝一日,他和这片毒草同归于尽。
注定是一场筋疲力尽的单向奔赴,商皑惊慌吻住她的泪水。
无声地说着抱歉。
后来,商皑在房间坐了很久才清醒过来。
脑海里反复浮现纪湫的一字一句。
如果她这样不愿爱他,想必今晚的荒唐,于她而言,只是污痕。
倒不如不要去让她难受了。
商皑将四处红痕的衬衫扔进柜子,找了新的换上,等到她眼皮鼓动,要醒了的时候,才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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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难堪,我就可以说真话。”
沙发上的男人,语气无波无澜。
纪湫失笑,“我有什么怕的。”
商皑指间悄无声息抓住了把手,告知时,仍是一片从容。
“你吐了我一身。”
说完,半掀开眼皮,其下眼睛灰黑一片,不知在看何方。
耳畔传来纪湫耍赖的声音,“反正你衬衫不少,别妄想我会赔你。”
是啊,他不缺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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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的时候,纪湫有幸观望男主夏树一波三折的精彩断案过程。
跟书中描述的一样,夏树逻辑严谨,叙述有条有理,但现场亲眼见证的感觉显然更震撼。
正如夏树推断的那样,证据在树林里被挖出,一个光头男性被警方带走。
男女主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是因为目前他们正在调查一场重大连环杀人案件,情报显示犯罪组织成员藏在宾客之中,他们追踪于此,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等来目标出现,却阴差阳错碰上了毫无相关的杀人事件。
这是阴差阳错之一。
还有阴差阳错之二。
那便是察不在场证明的时候,逮住了一个差点下药成功的女人。
男主角是启封集团的王总,女主角是楚月小姐。
如果审问楚月的是别的警员,兴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是她运气不好,审问她的是夏树。
夏树其人无聊还嘴不关风,嗅到八卦气息,一路探索追问。
楚月哪里比得上神探夏树的脑子,当时就崩溃了。
后来的情况自然是,王董的夫人气急败坏,把不自量力的女人拉到大厅直接社会性死亡。
再有,楚月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使用腌臜手段,也被带了下去。
披头散发,一身狼狈,被围观人等指指点点得抬不起头来。
宥茗拉住纪湫,窃窃私语好一番。
“楚月?”
纪湫点头。
宥茗环手抱胸,“她怎么会突然找上王董。王董和他夫人感情这么好,她是眼红了咋地,好恶心。”
纪湫也是迷惑。
楚月楚贤之前不是攀附着姚万钧么,怎么今天会惹出这档子事。
不怕姚万钧知道?
天空飘着细密的雪花,警车的引擎盖上像是铺了一层冰盐。
楚月单脚已踩上车,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无需搜寻,她一眼望到人群后的男人。
那是个相当惹眼的存在。
清清冷冷地站在最外层,正目光幽深地看过来。
楚月猛然心惊,赶紧把头转回去,把唇咬白。
凌乱的发丝掩盖面目,阴影下,脸颊痛苦地皱拧抽搐,指甲掐出血。
纪湫和宥茗都敏感察觉到什么,顺着楚月的方向回过头,意料之中看见了商皑。
男人眉头蹙着,神色难测。
宥茗茫然困惑地用眼神无声问纪湫。
纪湫冲她摇摇头。
警方走后,宾客们各自安排行程。
没人想留在一栋发生过命案的屋子,一上午的时间,就陆陆续续走了不少。
商皑是最早一批离开的。
彼时雪飘密了,商皑披着大衣,身边的助理打着黑伞,伞上积了雪。
身后换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周围是白茫茫的雪,男人着肃冷的全黑,长身玉立,自成一道风景线,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朝这边看一眼。
纪湫同样如此。
庄园的工作人员帮忙拖着行李,纪湫捧着一杯拿铁,与宥茗说着说着就停下步子。
男人在黑伞的阴影里,分不出什么表情,眼睛看着她,很是冰透。
纪湫最终还是踩着积雪走了过去。
“这就下山了吗?”
伞朝纪湫偏了偏,风雪挡在外面。
助理当惯了发言人,当下自然地抢先回答,“对呢。”
纪湫客客气气笑了下,“那一路小心。”
这话明显不对劲。
伞内浓阴投进商皑眼里。
“我在等你。”
纪湫眨眨眼,像是有点意外。
“我没跟你说么……那个,我跟宥茗一起回去。”
纪湫挠挠头,心里一串问号。
商皑之前好像也没有跟她一起回去的先例,况且这次也不是以商家女眷身份出席的。她以为自己完全可以自由制定行程。
商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怪让人莫名其妙的。
纪湫抱着咖啡下意识踮了踮脚,目光若有所思地撇去一边。
雪地响起窸窣声,一辆越野停在前端。
祝桑从车上下来,站在风里看见商皑,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并没有不自量力奢望对面那个高位者的回应,青年知趣地把目光从低处扫回。
不远处的宥茗对纪湫招手,欢欢喜喜跳上车。
纪湫把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在风里有些睁不开眼。
“商皑,我跟宥茗去镇子上玩,你注意安全,我走了。”
三两句说完,也没等他回应,匆匆跑到朋友身边去了。
商皑的历来不形于色,纪湫从未在他身上多此一举,即便商皑已经不复从前,纪湫的眼里也仍然没有他的倒影。
姑娘裹着雾霾色呢绒大衣,腰际打了个简单的结,领子两页是白色的绒毛,簇拥着小巧精致的下巴。
跑在雪地里,小靴子留下一串脚印,像受惊的小狐狸,钻进林里没了影。
商皑侧着头,注视着纪湫离去的方向。
目光穿过低温,染了凉气、
直到车开远,他一个人站在雪地上。
像是不甘心小狐狸只把一影毛茸茸的尾巴尖留给他,男人眼睛结上一层幽沉的冰。
助理把门打开,“商总,詹姆斯先生接到消息,想要与您进一步洽谈。”
商皑垂眸,不动声色地坐回车内。
与劳斯莱斯车厢的死气沉沉不同,越野车内嬉闹一片。
宥茗在线追星,显得有些兴奋。
她对自己享受到顶流爱豆的司机服务这件事,感到非常之幸福,眼角的泪光闪得纪湫勉力拉开长长的距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花痴勿近的气息。
茶神山下的茶神镇,是近几年非常流行的旅游特色小镇。
这里是独具中国色彩的童话世界。
不同于北欧极尽梦幻的色彩撞击,茶神小镇景色古朴,房屋修得不高,多采用木材和石头,当大雪裹就之时,银色之间便会露出可人的青棕色。
被路边的街灯一照,更有几分神秘宁静的美妙。
纪湫进入小镇的瞬间,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房间里堆积的那些各种各样微观模型。
那里的世界跟这里一样,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宥茗叹了一声,“喔……感觉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时候。”
她坐在烧烤店里,东张西望,滔滔不绝向老板打听店里的老物件,直到祝桑停好车回来。
“等下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半个钟头。”祝桑在烧烤店的暖气里,脱下外套,露出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正装衬衫。
然而青年显然没有想要爱惜它的意思,手指扯开衬衫领子,袖子挽到胳膊肘,一件原本庄严森森的衣服立刻充满随性,有了人味。
宥茗持着小酒杯,“你的朋友们都到了?”
祝桑点头,“嗯。”
名叫“觅意”的民宿坐落在地势较高的梯田茶海上,今年火遍了大江南北,无数的网红博主争先恐后想赶来一睹风采,却因预定爆满而迟迟无法如愿。
不过好友团其中一位是民宿老板的侄儿,也就只打了声招呼,便拉着一大群人住了进去。
民宿也不过才八间房,祝桑朋友来了十几个,便差不多把民宿包下了了。
宥茗这个姑娘一向不拘小节,无意听祝桑提起,心花怒放地要入伙。
纪湫经不起怂恿,宥茗口才太好,把她心里头的期待吊了起来,所以也跟着欢天喜地地来了。
纪湫酒杯里的啤酒还剩了一大半,祝桑陪着宥茗喝。
纪湫的胃一直不太舒服。
她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一般醉酒吐过不会出现这种感觉。
但商皑却说她昨晚吐了他一身。
纪湫心里怪怪的。
羊肉串慢慢地在她牙齿间磨,宥茗忽然探身过来,鼻子皱了皱。
“纪湫我一直觉得你怪怪的。”
纪湫转头看她,宥茗把她的心理活动说出来了,让她奇怪地心虚起来。
“哪里怪?”
纪湫大概是从容笑着的。
宥茗眼中闪过机锋,目光朝她胸口盯,“说不出来,可能是……味道变了?”
她囫囵地绕着头发,好像瞬间又没了探索的热情。
“祝桑,给姐姐递一下茶壶……”
“祝桑?”
喊了两声,祝桑才从黄澄澄地酒液里抬起头。
宥茗眉梢挑着,“想啥呢,孩子。”
祝桑将存在着一道压痕的指腹收进肘间,脸上露出一丝笑,“抱歉,刚刚发呆去了。”
宥茗伸手,祝桑提起茶壶,却没递去。
“空了,我去接。”
说完起身走了。
过程并不顺利,绊了下脚边的垃圾桶。
纪湫在一边沉浸失神。
直到后来看到宥茗带着怒气的小脸,很是不悦地控诉。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心不在焉的。”
后来宥茗也起身,声称心口闷得慌,朝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祝桑提着壶回来没见到宥茗,看见座位上只有纪湫一个人,脚步顿了顿。
纪湫率先看到他了,把茶杯拿起,“这羊肉盐撒多了。”
祝桑低声敛目,“你拿好,水烫。”
滚烫的茶水添了半杯,祝桑坐回座位,没看她。
纪湫自顾自吹着热气。
过了半分钟,终于满足地解了渴。
却发现交臂坐在一角的祝桑,眼睫低垂,让人感觉有种莫名的消沉。
纪湫没问出口,祝桑就若有所思地叫住她。
“总监。”
纪湫愣住。
这样客气见外的尊称,她还从未从祝桑的口中听到过。
这孩子怎么了?
纪湫怀着奇怪的心情,探索望去,祝桑却忽然抬起一双黯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