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里大部分景色都是如出一辙的暗黑,让纪湫从内心好歹也算勉强习惯了这种格调,但是今日踏足其间,还是没忍住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心中那些不祥的直觉在叫嚣。
拂开迎面捣蛋的藤蔓,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黑色衬衫挽到小臂,正弯腰使用铲子,专心致志地在土里刨着什么。
很快,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多余的存在,戒备的冷光从眼角霎时袭来。
发现是熟悉的朋友,男人的脸上那片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不忘展露出热情的笑容。
目光失神地打量远处的姑娘,抬起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温柔,“纪湫,你真漂亮。不得不说,这套衣服十分适合你。”
所有人都认为,蓝蝎会的头目,应该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冷漠的老头。然而实际上,书中的罪恶领袖,实际上岁数并不大。
“代号Pluto的年轻男人,有一头深蓝色的柔软卷发,他的眼睛是浅浅的碧色,眉骨突出,鼻梁立体,显得那双眼睛望着你时,总是带着一股欲语还休的如水深情。比起外界对他穷尽‘阴郁’、‘残忍’等骇人听闻的描述,Pluto本人的气质其实更如同酷夏阳光一样热烈多情。然而他夸赞你的时候,是这般令人如沐春风,砍下你头颅的时候,依然是这般含情脉脉。”
——原文描述。
中法混血的男人,身形比大部分亚洲人都更为高大,然而脸部的轮廓却相当地流畅,两颊并不因为年纪和内心的疯狂而病态瘦削,相反,饱满俊朗的皮相与骨像,让他的成熟内敛温润下来,然而由内而外的火热欲·望,又掩盖不住地散发着漂亮和纯情的味道,毋庸置疑,Pluto身上有一种对女性致命的深情蛊惑。
纪湫在在Pluto可谓是爱意火热的目光下抿唇走近。
她如芒在背,在他两步之外站定。
“兰宴……大哥。”纪湫克制着别扭,称呼了一声。
蓝蝎会冰冷残忍,然而领导层的诸位却相处得宛若至亲,称呼对方名字而非在外使用的英文代号,是一种亲昵的表达。
正如同纪湫称呼Mars的中文名字时,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喜,感慨纪湫终于肯把他当亲弟弟对待了。
十恶不赦的犯罪头目,中文名为孟兰宴,一个与其变态内心相当不符的诗意姓名。
孟兰宴听她这样唤起,脸上流露出欣慰幸福的表情来。
“我们湫湫长大了。”
孟兰宴揉了揉纪湫的头发,又自然亲密地将她的手握住,带到花坛前。
“你看。”
男人露出期待和愉快的表情。
纪湫看着眼前那些七倒八歪的枯花,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孟兰宴是何用意。
苦思冥想的时候,这个表里不一的恶魔头目不动声色地绕到了纪湫身后,在她出神之际,亲昵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贴着脸颊的呢喃,热气撩人。
“你看,这些花像不像你。”
那些被摧残得几乎不成样子的花朵,屈辱无力地将脑袋靠在黑色的泥土上。遍体鳞伤的模样,却被形容成像她,这让纪湫霎时间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已经发觉端倪。
纪湫不予置评,孟兰宴却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仿佛她其实是在嗔他无聊的恶趣。
“当初我在路边捡到你的时候,你也跟它们一样,满身泥泞,被雨雪打得黯然失色。就像开败的罂粟,从内到外地绝望,甚至已经痛苦到没有力气再有迷茫的情绪……这种淬了毒的浓艳,让我一眼就爱上了。”
纪湫:玛德变态。
为了让自己表面上不像在骂“mmp”,纪湫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与后面这个疯子在一同追忆往昔。
孟兰宴沉吟片刻,终于才没有从回忆上来为难她。
“纪湫你这次真的让我很是惊讶呢,没想到第一次出去,就能给我们带回来这么多的成果。”
纪湫凛然。
她试着微微侧身,与男人分开几寸,状似谦虚,实则迈开试探的小jiojio,“我哪有什么成果,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而已……”
孟兰宴在近处深深地打量着纪湫,“连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都意识不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小糊涂虫。”说话间,宠溺地刮了刮纪湫的鼻梁,“那大哥来教教你。”
纪湫全身都僵着,仿佛置身于雷区,闻言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脸颊那片因紧张而呈现的血红,在低眉垂眼的神态下,一眼看去更像是对领袖的亲力亲为而感到难为情。
孟兰宴不禁笑开一片,仿佛被取悦到。
“最起初的想法,是想让你先利用祖辈的恩德,从商老爷子处下手,取得商家大部分人的信任,再依靠商家在A城名流圈站稳脚跟。
考虑到商皑素有性格恶劣毒辣的传闻,我们的计划里本没有这个人。
谁知道你剑走偏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由分说就提出离婚。反其道而行之,把商家打得措手不及,反常的强势让他们不得不对你引起重视。
当你吸引了商家注意,此时你再靠着沉鲸集团,一步步让商家对你另眼相待,直至尊敬有加。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你就成功离间商氏家族,还把沉鲸集团也拉进了漩涡,恐怕现在,这两个家族正为你俩的死讯而争执不休。看来,这两只大老虎,今后是要世代结仇了。”
“A城两大财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正是我们。”
纪湫越听到后面,就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阿喂!
之前她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在给自己今后谋出路好吧……
孟兰宴兴致盎然地绕着纪湫一缕头发,“真没想到,我们湫湫的魅力这么大,连商皑这根最难啃的硬骨头都能为你放弃一切。不过也正是因为商总这位多情种,我们才能成功把A城搅得腥风血雨啊……你说是吧?”
孟兰宴话音落下,前面那面磨砂墙顿时敞亮开来。
纪湫怎么也没想到,这面墙里面别有洞天!
审讯室一样的房间里,商皑手脚皆被拷死,于一片明亮晃眼的白炽灯光里,神色阴郁地看向外面。
这一瞬间,纪湫只觉得荒谬至极!
分明身处强光里的男人,连头发丝都被照得纤毫毕现,然而脸上却萦绕着一片浓稠的阴翳。
他如同一只残暴沉默的修罗,对刚刚孟兰宴故意说给他听的那番话不为所动,只用一双死气沉沉地眼睛,冷漠无情地注视着。
纪湫松散的手指抖了抖,连忙被她握紧。
她大概已经忘记了呼吸,然而下一刻,肩背忽然压上些微重量。
孟兰宴从身后将她抱住,手臂扣在她的腰腹前,语调婉转得像是藏了好几个钩子,把纪湫从头到尾激灵了个通透。
“所以你现在还在生大哥的气吗?”
纪湫惊疑不定,问了句“什么?”
孟兰宴亲昵地贴上她的面颊,“让你去做了不情愿的事情。”
纪湫的沉默,让孟兰宴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我明白你不愿离开,但大哥也害怕,没办法一辈子保护你,湫湫,你总要学会长大,总要试着去外面历练。”
孟兰宴字里行间都是为纪湫好的道理,但听着却毫无肺腑真挚,反而语调透着毛骨悚然的蛊惑,以及对几米开外之处,促狭的挑衅。
纪湫耳廓热气缭绕,手心一阵冷一阵热。
孟兰宴抬起眼,狡猾地看向牢房里的男人,唇角高高扬起,在他的眼前又往纪湫身上压紧了几分。
“可你再怎么生我的气,也不该如此草率地嫁给了商皑。你知道我会难受,你知道我忍不了你的名字和别的男人放在一起,你想逼我妥协……”
“好吧,我认输,是你赢了。你这样确实成功让我难受了。”
他勾下身子,将头放在她的颈窝,忘情地嗅着她的发香。依恋的模样,像是在对待妻子一般。
“你看你,连味道都变了……回去洗澡好吗,我的姑娘出一趟远门回来,就脏了呢……”
商皑神色微变。
自两头镶嵌的铁索叫嚣颤抖。
孟兰宴沉浸之余,往牢房里看了一眼,发现昔日那个阴郁高傲的男人,终于露出了让他为之兴奋的表情。
孟兰宴的眼睛戏谑地弯了起来,从眉梢到眼角,都是掩盖不住的疯狂喜悦。
纪湫心里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商皑的眼睛又漫开一片血色的荆棘,道道将她缠绕。
孟兰宴堂而皇之地把事实血淋淋地剖给商皑,让他明白他与纪湫的婚姻,就是始于一场阴谋,他自以为对不起的女人,原本就是在利用他,奋不顾身前来解救的他,只是自作多情的笨蛋傻瓜。到头来一腔痴情,回报给他的,是手脚上一副枷锁。
不用猜,她此刻也能明白,商皑如今心头该是怎样一番滋味。
纪湫从花园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孟兰宴身后,兴致始终不高。
经过走廊,纪湫没有注意到前方来人。
孟兰宴停下脚步,她险些撞上。
惊魂未定之际,听见一道磁性男声。
“明天就能出结果,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纪湫朝前看去,对方似有察觉,冷漠的目光与她相迎。
男人穿着实验室白衣,跟孟兰宴差不多高,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脸色苍白如纸,眼底青黑,一副严重缺乏睡眠的病态瘾君子相貌,一口纯正的英语。
孟兰宴若有所思,从善如流地笑了起来,唇角却沉着一抹阴险。
“没事,正好又进来了一批小白鼠,你随意用。”孟兰宴拍了拍白衣男人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还有一位贵客,你费点心思。”
男人神色冷淡,越身打开了纪湫身侧的铁门。
纪湫顺势往里望去,入目是各种精密昂贵的药剂和器材,她顿时恍然。
似乎对她的注视感到不满,白衣男人扶住门的手顿了顿,眉头威胁地皱了一下。
纪湫收回视线,同时敛住脸上的讶异。
如果她料想得没错,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组织里专门研制药物的怪物博士,Dr.R。文中通篇只称他为R博士,并未介绍其真实姓名。
据说其人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高智商,以及天赋异禀的化学灵感,然而他来历诡异,残忍血腥,身上背着好几桩重大命案,被他当成试验品的无辜生命不在少数。但R博士本人是反社会人格,有情感感知障碍,这导致他道德感低下,品性恶劣凶暴。
也正是刀刃一样的冷漠,让孟兰宴与其一见如故,毫不犹豫将他收为麾下,倾注人力物力财力,无条件地支持他,让他在研究的乐园里随心所欲,大展拳脚。
纪湫垂下眸,脑子里回忆起刚刚那短暂的一眼。
R博士和孟兰宴,似乎正筹划着研制一款新型药剂。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
纪湫心不禁吊了起来,前方传来沉闷的声响,让她停止了思考。
偌大的古木质双门被黑衣制服的打手拉开,长桌上燃着旖旎烛光,窗户被华贵的绸缎窗帘遮得密不透风。
孟兰宴走进去,悠悠靠在桌边。
“之后的接风宴,是他们的心意。而这,是我的仪式。”
男人沉静对她笑着,眼波里闪动着一丝炽热的期待。
纪湫心不在焉地弯了下唇。
孟兰宴未有所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上第一道菜。
只听他一个响指,另一侧门里,被押出个被蒙上了双眼的男人。
孟兰宴兴味十足地望着纪湫慢慢睁大的双眼,欣喜地笑出声来。
“纪湫,我把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都带来了,你要杀着玩么?”
揭开面罩和胶带,露出纪骁惊恐不已的脸。
他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好惹的人,纪骁朝着孟兰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没出息地声声讨饶,失声痛哭磕破了额头。
孟兰宴对这种把戏司空见惯,听着纪骁的求饶声,只觉聒噪。
他走到纪湫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往前推了几步。
纪骁准备把孟兰宴唤作再生父母之时,一仰头赫然看见纪湫。他的脸颊仿佛瞬间就要裂开,心头咯噔一下,就吓得侧翻在地,往后缩着脚退了几步,用见鬼的眼神把纪湫望着,嘴里半天抖不出一个字来。
纪湫面无表情,神色也是冷漠得骇人,跟印象中之前那个低眉顺眼的妹妹简直千差万别,他甚至不禁开始猜测,眼前这个女人,要不是僵尸,要不就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要拿他报仇雪恨的。
眼看着纪骁那收都收不住地瞳孔地震,纪湫只想叹息。
“纪骁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身后的孟兰宴冷眼旁观,期待着一场好戏,他手里捏着个高脚杯,红色的酒液在其中欢快地摇晃。
纪骁好像懂了一二,“纪湫,你还活着啊?”
纪湫淡淡点了下头,“我活着,但你就快活不成了。”
纪骁立时吓失了魂,他怔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爬到纪湫跟前,“妹妹,我的亲妹妹,求你了,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们身上都留着爸爸的血啊,血浓于水,你不能真的要我死啊……”
纪湫俯视着地上窝囊求饶的男人,“不,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们纪家的玩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是一只连出生都是错误的阿猫阿狗。现在你知道你要死了,想着来求我饶命了?那我之前有那么多次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谁来救救我啊?”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字字却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扎在纪骁身上,让他听得是心惊肉跳。
纪骁知道自己打不出亲情牌,急得惊慌失措,“湫湫,哥哥把公司还给你好么,现在我和叔叔还有奶奶,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更是背了好多的债,我一败涂地,现在我跟你比起来,就是蚂蚁,是蟑螂,是臭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一次不行么?就当是放了一只苍蝇好不好……”
纪骁边哭边伸出手去抱大腿,然而那只手在离纪湫脚踝咫尺之遥时,被人一脚踩到地上,骨头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