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絮呆住,她以为挨罚的会是阮林春,怎么竟变成了自己?这关她什么事!周成辉骂的又不是她,她也没叫人打回去!
本想顶撞,可听到最后那句威胁的话,阮林絮到底胆怯了,她虽然孝顺白锦儿,却不想陪她留在山坳里,过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
只得自认倒霉,垂头道:“女儿知道了。”
阮行止匆匆平息了府中的纠葛,本想到周家解释一番,可担心崔氏动怒,真个闹得和离,只得作罢。
谁知,周家却主动来人致歉,称是他家公子言行不周,不止备上厚礼,还带了……媒人。
饶是阮行止见多识广,也觉得这周家干出的事叫人啼笑皆非,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算什么?
那媒人却是京中有名的全福人,态度也十分诚心,经她甘词厚礼一番劝告后,阮行止倒觉得此事不妨再考虑考虑。
回去后他就把周家的来意跟崔氏说了。
崔氏这几天正冷着他,但事关女儿的终身,又容不得怠慢,只好坐下来同丈夫商讨,“你是说,那周小相公经程世子一番毒打,非但不恼,反而决心求娶咱们女儿?”
阮行止叹道:“正是这个理。你想,那程世子虽样样都好,只一项不足,看着并非寿征,难不成你真想春儿半生孤苦?即便从族中过继一个,他们程家的规矩大,孤儿寡母,岂有不任人欺凌的?”
崔氏便不言语,这正是她先前一直担心的问题,当初程家来提亲时,她原想缓个一年半载再说,谁知春儿恁般有决断,自行其是便答应了,若嫁过去发现处境不好,又如何有改悔的余地?
崔氏默然,“但,春儿跟程家已是定了亲的,两家连庚帖都交换过,这会子咱们再说不愿,恐怕人言可畏。”
背了个悔婚的名声,纵使逼不得已,于春儿的闺誉也难免有所损害。
阮行止道:“只要周家不介意就行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那些三姑六婆,随便他们怎么说去,难道为着一座贞节牌坊,就断送咱们女儿的终身?”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极妙,那周公子是个健全人,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非但能弥补自己对春儿的亏欠,与周家结亲,对他的仕途或许更有帮助——那程世子多走两步路便气喘如牛,一看就是活不长的,将来爵位落到旁支手上,怕是连口汤都喝不到,还不如一个有实权的指挥使,周家人脉又广,面子又大,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当然,这些利益交割的问题,他自是不会对崔氏明说——说了她也不听。
崔氏最关心的还是女婿的人品,“那周成辉本就嫌弃春儿相貌,何以忽然间竟大为改观,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
阮行止打着哈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一个年轻小伙子,难免有冒失的时候,还不许他改过呢?况且,那媒人也说了,周成辉很是钦慕咱们春儿的胆色,觉得她是女中豪杰,能帮忙支撑门庭,重振家风,你瞧,春儿的好处多着呢,那程世子之前不是也传言脾气古怪来着,照样被春儿治得服服帖帖,可见她就不是能吃亏的性子,你呀,还是少操些闲心吧!”
一席话说得崔氏亦有些动摇,周成辉若真心改悔,倒不失为良配,只是,她得先问一问春儿的意思,牛不喝水强按头,何况是至亲骨血,崔氏断不肯让她盲婚哑嫁的。
阮林春听母亲委婉转达了周家的意思,心里便立刻断定,这周成辉必然不安好心,她可不信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听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周成辉多半是因当众受辱,怀恨在心,便假惺惺做出悔意来,想着将她娶进门后肆意折辱,顺便报复程栩——没有比夺妻之恨更厉害的报复了。
再不然,便是盯上她的嫁妆,她可是听说周家这一两年渐渐入不敷出,僧多粥少,上头几个大的虎视眈眈,周成辉作为最小的那个,必然囊中羞涩,一笔丰厚的陪嫁,很够他应急了。
这人简直做梦!
阮林春心内计议已定,便不露声色地问崔氏,“那媒人何在,不知能否让我见见?”
阮行止暗暗惊疑,心想女儿几时变得这般温顺懂事了——难不成真对周成辉一见钟情?
当然这样更好,两情相悦,就免得他两头奔波了。
阮行止便笑着传那人进屋,那媒婆欢天喜地正要施展巧嘴,谁知刚跨过门槛,就被一盆水淋了个落汤鸡——水里还有股头油和脂粉的香气,原来是婢女紫云的洗脸水。
阮行止:……
又上当了,哎,这丫头的脾气到底像谁啊!
第25章 . 狭路 这算什么,一早就将他当贼防吗?……
媒人气得两手叉腰, “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连老娘都不认识了!”
紫云笑眯眯地出来道:“您老莫急,原是我不当心, 要不,给您擦擦?”
说罢, 胡乱取了块抹布便往身上揩抹起来,谁知王媒婆收了周家大礼,打定主意要说成这门亲事, 因此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茧绸——这茧绸却是最碰不得水的,越擦越乱,到最后都快成一滩烂酱菜了。
阮行止实在看不过眼, 只得干咳了两声,让阮林春收敛些。
阮林春这才悠闲地从座椅上起来, “王大娘,您可是替周家来提亲的?”
王媒婆虽有些疑她故意,可想着, 那程世子到底是个残废,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傻瓜,放着四体健全的儿郎不要,去嫁一个瘫子?
遂还是诚心诚意点头,浓浓地堆出一脸笑, “正是,二姑娘果然蕙质兰心,可知周相公眼光不错。”
阮林春照脸啐她一口,“呸,什么全福人,脏心烂肺, 一味向钱看!我敬你是个有年纪的妈妈,岂不闻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双鞍,他们周家不讲理,夺人姻缘坏人亲事,你是做惯了媒的,难道还跟着沆瀣一气,这般没见识,还说什么亲,回家挺尸去吧!”
王媒婆被她气得满脸横肉乱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二姑娘好厉害的口齿!”
阮林春斜睨她一眼,“比不上你们做媒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活的能说成死的,再烂的肉都当成一块宝,我却不稀罕!还是省点气力,回去转告周家,让他们老实死了这条心,趁早寻别的亲事罢!”
王媒婆经这连珠炮似的一顿轰,竟是两眼一翻,径自晕了过去——也可能是装晕,不如此难以收场。
阮行止唯有扶额,他当然看得出阮林春是存心的,经此一出,周家是彻底得罪了,当然再不提亲事的话。
那周成辉到底做了什么,让春儿这样愤恨,除了婚宴上的偶遇,没听说两人之前有瓜葛呀……
阮行止沉思间,王媒婆被人又掐人中又灌汤药,好容易才醒转,却一步也不敢多留,冲这位大人摆摆手,便赶着投胎似的离开了——天地良心,她说了百八十桩亲事,从来没见过阮二姑娘这样泼辣的,哪个男子胆敢娶了她,可真是以身饲虎割肉喂鹰,值得敬畏。
周小相公结不成这门亲,兴许倒是好事。
阮行止自去打点安慰周家不提,崔氏见识完女儿的“壮举”,却是双目呆愣,痴痴不语。
阮林春生怕把她吓着,“娘,您别担心,我那是故意唬她们来着,这周成辉心术不正,他肯娶我,必然有其他目的,我是不会上当的。”
崔氏摇头,“我没怪你,就是……挺意外的。”
不知是否阮林春的错觉,总觉得崔氏看她的眼神里包含了一丝钦佩,当娘的居然佩服女儿?太好笑了。
不过,可能崔氏骨子里也想像她这样潇洒任性地活一回,可惜被自幼所学的规矩所限,终是无法过界。
阮林春因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反而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旁人也不屑于跟她计较。
*
阮林芳三朝回门时,也说了周家差人提亲的事,她婆家跟周氏那边沾点亲戚,倒听说周成辉伤得不怎么重,明明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喝花酒去了,什么卧床不起都是骗人的。
可见那媒人说的话全是卖惨,当不得真。
阮林春听着就很无语,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话,亏渣爹还兴兴头头的,可见在他心里,女儿的终身根本比不上自己的仕途重要。
这更坚定了阮林春离开他的决心。
至于阮林絮,那日被阮行止训斥之后,变得老实安分起来,终日窝在房里捣鼓些什么。
紫云悄悄向阮林春道:“三姑娘叫管厨房的添了好几个炭盆,如今她那房里何止温暖如春,都快成夏天了,画墨她们皮糙肉厚的都怨声载道,难为三姑娘怎么受得住。”
阮林春第一反应便是原女主得了某种怪病,今年的天气这样和暖,哪用得着四处点炭,转念一想,阮林絮有灵泉在手,按理该百病不生才对。
话说这一阵怎么都没看她酿酒了?据阮林春观察,以往为了奉承和盈利,每半个月她都会亲自买回几坛窖藏的美酒,再把灵泉给兑进去——没错,阮林絮其实并不懂什么酿酒工艺,只是通过灵泉来改变那些佳酿的性状和风味罢了,比胡一菲的巧克力还简单离谱。
她是犯懒不想做了,还是……没得做了?
阮林春心里掠过一个大胆的猜想,若真如此,对她而言可算得喜讯。她并不妒忌阮林絮的许多金手指,不过,凭两人之间的仇恨,以及天然的身份对立,阮林絮的能力削弱当然是好事。
至少她不会忙着对付自己了。
阮林春惬意地哼着歌,坐到自家的马车上。此趟的目的地当然仍是平国公府,不过,总让李管事接送怪不好意思的——人家到底是个管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需要由他操持,总不能天天给自己当车夫吧。
阮林春也不肯步行,便“征用”了渣爹的马车。
阮行止现在可真有点怕她,女儿得罪了周家请来的媒人,要四处点头哈腰请求原谅的却是他这个爹。现在他唯一的希望便是阮林春早些出阁,凭她爱怎么样都好,阮行止都不敢再管了。
区区一辆马车当然不在话下。
行至兰花巷,阮林春想起巷尾一家糕饼铺的点心做得最好,不如捎几块给程栩尝鲜——虽然这人嘴刁,再好的东西都能挑出毛病。
若是她亲手做的,程栩反而肯大快朵颐,毫无怨言——真是怪人。
阮林春想着程栩,掀起车帘,看到的却是周成辉那张放大的俊脸。
周成辉朝她露齿一笑,算作招呼。这人其实长得不难看,甚至比大多世家弟子都强得多,只是,见识过原书里他的种种劣迹后,阮林春实在提不起好感来。
就算这一世的周成辉没来得及伤害她,可那种厌憎的情绪却已经根深蒂固了。
阮林春面无表情,“你好。”
周成辉露出询问的眼色,“不请我上去坐坐?”
阮林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不是已经上来了吗?”
他是倒立着跟她说话的,双腿勾在车顶上——阮林春不懂武功,却能明显感觉到马车的重量。
周成辉笑道:“原来你不但长得好看,脑子也格外聪明。”
阮林春实在懒得理他,面对这种油滑登徒子,最好的方式是不搭理——过一会儿就自讨没趣了。
况且,这人前几日还骂她丑,如今居然违心称赞起她的相貌来,谁会信?
但是周成辉端详片刻后,神情却渐渐意外起来,他不过是套近乎才说句恭维话,根本没细看阮林春的面貌,但这样近距离的直视,却仿佛有了些变化——说不上是肤色变白皙了还是鼻梁上那几点雀斑淡了。
总之,此刻端坐在马车上的她,看着更像个清秀佳人。
那日回去之后,周成辉痛定思痛,原本只想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娘子,顺便报被程栩当面侮辱之仇,但是现在来看,或许这阮二姑娘并没他想象的那样不堪,只瞧她鼓鼓囊囊的胸脯,细滑幼嫩的皮肉,可想而知,床笫之间亦会颇有风情吧?
周成辉便笑,“我好心托人做媒,你为何不肯接受我的情意?”
阮林春漠然道:“人和狗能结为夫妻么?”
周成辉一怔,“当然不能。”
随即一怔,这小娘子是在拐着弯地骂他——真够泼辣,更让人升起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动。
周成辉只觉小腹那块热辣辣的,下意识地伸手,想碰一碰阮林春的脸颊,再循序渐进伸进别的地方。
然而,还不待他如何动作,手腕上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之上回尤甚。
周成辉缩回手,看着虎口处几个清晰的红点,笑道:“你还敢和我动手?这回,那程世子却不会来救你了。”
说着,慢慢将魔掌伸向对面。
阮林春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直到周成辉发出惨呼,她才莞尔一笑,如同冰河解冻,“周相公,很好玩吗?”
周成辉双臂被人反剪在后,虽然无力转头,但熟悉的痛意……分明来自那日程栩带的两名护卫。
他还以为阮林春孤身出行,这才伺机前来,却没想到,阮林春请了程家护卫来赶车,这算什么,一早就将他当贼防吗?
第26章 . 娇羞 阮姑娘也是一脸娇羞。
阮林春当然早有防范。
从一开始, 她并没打算与周成辉多有牵扯,谁知道,原书的故事线这样顽固, 南辕北辙都能给拉回来。还是让她与周成辉产生交集,在婚宴上碰面。
她因周成辉而受辱, 周成辉亦因她而受辱,彼此都视若雠仇,阮林春以为到此就为止了, 谁知,周成辉不知是自己起了贪念,还是被人游说, 居然仍想娶她过门——他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任他予取予求,自己又是那么好惹的?
阮林春从靴筒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在药囊上轻轻摩擦着,雪亮的刃尖接触到皮革,立刻出现一道道细碎的裂纹。
可想而知, 若是划在人身上, 必定皮开肉绽。
饶是周成辉见惯了场面,此刻也不由得胆寒,“你想干什么?”
阮林春弯唇一笑,将刀刃贴着他俊俏侧脸, “毁人清白,坏人闺誉,你说我想干什么?”
周成辉只觉两股战战,连他都未察觉,自己说出的话竟不成腔调,“我父……乃五成兵马司指挥使, 若见我未能平安归家,必会彻查,程世子纵然手眼通天,也难逃杀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