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春支颐片刻,似乎认真考虑他的劝告。
周成辉才松口气,却见对方展颜一笑,“也对,杀人多可怕呀,不如,只剁了你一截命根子算了,如此,既能免除牢狱之灾,你以后也没法再招惹小姑娘,多好的主意!”
作势将那匕首沿着脖颈缓缓下滑,真个落到腰间脐下三寸处。
周成辉几乎晕倒,比起断人子孙根,还不如干脆死掉呢,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心中骇怕到极点,他也只能强撑着道:“你这般伤人行凶,纵使有平国公府庇护,我父也绝不会放过你。”
若是别的儿子,伤了也就伤了,他却是家中最小最受宠的一个,可想而知周指挥会如何愤怒——阮林春一人不足惜,可她敢不敢让家里人承担报复的后果?
阮林春并不以渣爹为念,但崔氏却是不能不顾忌的,况且,她也的确下不了手,并非出于畏怯,而是,周成辉下腹处的那股气味实在难闻——他居然吓尿了。
阮林春捂着鼻子,将匕首扔给一旁虎视眈眈的赵二,“给我断了这人右指。”
周成辉目眦尽裂,“你敢!”
阮林春懒得睬他,只朝赵二轻轻点头。
赵二毫无迟疑,手起刀落,便将周成辉右边的小拇指斩下,刹那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阮林春皱眉,决定回去后得找些香来熏一熏,太晦气了。
她居高临下看着躺倒在地的周成辉,“这附近有最好的医馆,你若识趣,也快些去治,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周成辉抱臂痛呼,愤恨地看着她,伤的是右手,等于从此不能读书写字,他的仕途也断送了。
阮林春微笑看着他,“你不必恨我,谁叫你怀着歹念在先的,我不过略施薄惩罢了,顺便奉劝你一句,别想着回家告状,不然,你在余家赌坊欠的那几千两银子很快会有人来追讨,到那时,恐怕就不止断一指这样简单了。”
周成辉面上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阮林春故意给他下了个套,“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的,我就是怎么知道你欠赌债的,从此,咱们两清,再无瓜葛。”
说罢,便让赵二套上马,一行人驾着车潇洒离去。
周成辉蜷缩成虾米模样,心中既恨且怒,可他并不怀疑阮林春的言辞——试想她才来京城多久,如何能知道许多豪门世家的底细,不是阮林絮故意透露给她的,还能有谁?
好一个阮三小姐,一面撺掇他来求娶母夜叉,自个儿却跟阮林春背地做了交易——这姊妹俩必是商量好的,专等着他往圈套里钻呢!
想起婚宴上自己多看了阮林絮两眼,这女子必定从那时就恼了,虽然周成辉并没胆量觊觎大皇子的女人,但阮林絮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贱人!给我等着。
*
阮林春给她的“好妹妹”扣了一口大黑锅,再踏进程府大门时,心中可谓神清气爽。
其实她并没把握阮林絮跟周成辉暗中往来,方才不过随便一试,可看周成辉的反应,便知阮林絮没少在她的婚事上下绊子——不然周成辉哪知道她有许多嫁妆。
现在轮到阮林絮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阮林春盼着这两人撕起来,撕得越响亮越好!
阮林春迈着轻盈的脚步在连廊上跳起了胡旋舞,一转身,就发现程栩倚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她,活像看集市上的猴子耍杂技。
太丢人了。
想起自己那毫无章法的舞姿,阮林春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走到他跟前去,“世子爷等很久了?”
程栩认真地道:“跳得不错。”
阮林春:……
这是在讽刺吗?可从程栩的眼中看不出丝毫嘲笑的意味,他不会是真心夸赞她吧?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饶是阮林春再怎么虚荣,她也没想到程栩会把自己视为全部的真理,还能一本正经说这种违心之言——就算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也没人会昧着良心说祖贤姐姐唱歌好听的。
阮林春只好尴尬地扯开话题,“我要在环跳穴下针的事,想必李管事已跟你说了?”
之前因程栩出门累着,得多休养几天,阮林春便耽搁了阵子才来,趁这个机会,也让李管事给程栩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程栩倒没她想象中为难,很从容平静,“知道了。”
阮林春担心李管事说得不够清楚,“环跳穴……是在臀部,这个你也知道吧。”
程栩点头,“知道啊。”
反正他跟阮林春就快结成夫妇,迟早得裸裎相对的,为了克服自身羞怯,他这几天都是裸睡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阮林春:……
这孩子好像成长得太快了点,总觉得自己将人带坏了呀!
算了不管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世俗眼光,那都是屁话。阮林春便清了清喉咙,“那就请世子爷躺到榻上,顺便……褪下您的裤子。”
程栩毫无忸怩,自顾自地走到榻前开始宽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纠结——看来真是长大了。
阮林春虽不是存心偷看,可卧房就那么点大,余光来来去去,难免飘到不该飘的地方,程栩看着瘦削纤细,胯骨那一块却并不单薄,像是身怀伟器之兆,难怪常听人说瘦人×大,她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可见传言不虚。
“好了。”病人的呼声将阮林春从神游中唤醒,她赶紧来到程栩身边,这一看不得了,虽然底下垫着布巾,可整个背部是完全暴露在外的,包括挺翘圆润的臀。
不过,因程栩肌肤过分苍白,看去倒像是一具冰冷的石膏像,让人升不起半分邪念。
阮林春在心中默念了一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才轻手轻脚上前,用烈酒仔细擦拭了肌肤之后,方将银针对准穴位仔细旋上去——程栩这具身子虽缺乏锻炼,却意外地不显松弛,反而十分紧致,倒是免于银针滑落的危险。
阮林春看着轻轻摇晃之后趋于平稳的针头,偶然瞥见程栩大腿处有一块醒目淤青,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因躺卧姿势不利于呼吸,程栩声音有些闷闷,“那日去长亭侯府中,不慎撞到柱上。”
阮林春一想也就明白,必是自己那天被周成辉为难,程栩急于出头,可人太多,他腿脚也不十分便利,结果就发生意外了。
难怪那日他的表情格外严肃,阮林春还以为他不惯到人多的地方,现在想想,分明是为了掩饰痛楚。
心中有如涓涓细流滑过,阮林春轻声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程栩没说话,直到阮林春用棉花蘸了药油按摩于患处,他才轻呲一声,“我不喜欢别人欺负你。”
所以迫不及待想为她解忧么?
阮林春莞尔,“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然后就见程栩两眼湿漉漉地望着她,如同一只遭弃的小狗。
两人同时想起阮家亭中的那一吻,程栩并非不通世务,他当然知道,这种动作对女孩子而言也算“欺负”。
阮林春脸上微红,“我允许的话,就不叫欺负,不过,以后可不许再冒冒失失的,得问过我的意见才行。”
程栩点头,嗯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天天问你。”
阮林春:……
妈呀这人天然撩呀!要不要这么会?
饶是阮林春自诩有颗饱经风霜的强健心脏,此刻也不由得扑通扑通直跳——比起周成辉那些油腻情话,倒是程栩这样无意识的举动更叫她受不住。
阮林春下意识地揉了揉脸颊,结果手上疏忽,不知道按摩到哪个部位,但闻程栩闷哼一声,身子动了一下。
阮林春忙要给他检查,“怎么了?”
“没事。”程栩连连摆手,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
透过他脸上的潮红,阮林春总算反应过来,急忙缩回手,“是我不好,下次我会注意。”
外边值班的李管事原本正在打盹,冷不防听见这句,急忙破门而入,原以为施针出了意外,谁知就看到世子爷的手放在不可描述的地方,阮姑娘也是一脸娇羞。
原来如此……李管事不禁犯起了愁,要不要请夫人将婚期提前呢?不然,若真是生米煮成熟饭,阮姑娘总不能大着肚子过门吧?那就太糟糕了。
第27章 . 腊八 无论如何,别让她嫁进平国公府是……
对于李管事的奇葩举动, 两人都见怪不怪,视若无睹。
等李管事悄悄将那扇门掩上,阮林春才笑着摇头, “这位叔叔可真是个妙人。”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男的也这么八卦——但奇怪的是却不叫人讨厌,比起阮行止那种伪君子总好多了。
程栩有些不好意思, “李叔一向如此,论起来,他原是我一个远方表舅, 不过武功底子不错,人也踏实,母亲才荐他来当管事, 顺便照顾我。”
阮林春大概懂了,平国公府的空气太沉闷, 程夫人怕儿子病中太过忧悒,才请了这么个人来调节氛围——不过,两个男人在一起, 那是无论如何都热闹不起来。
难怪府里的人都这么喜欢她, 不是阮林春自夸,论起妙语连珠哄人开心的本事,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程栩望着她笑, “嗯,我也这么想。”
他这样坦率,阮林春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掩饰着为程栩披上衣裳——只穿了上衣,按照舒筋活络的原理,下半身还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才对。
所以她倒不介意程栩裸睡, 像他这样长久卧床的人,未免患褥疮,事实上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唯独一点不好,阮林春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了。
她从医箱里取出一个绢袋,里头塞得满满当当,是她上次答应程栩的松子糖、炸米果等各色小食。
程栩又惊又喜地接过,“你亲自做的?”
阮林春颔首,“我这人向来不食言。”
上次回去之后,她就托人买了麦芽糖浆、糯米粉、以及松子瓜子等各色坚果粒,趁着天气晴好,做成糖块晾干,因为怕放着生虫,还送了些给阮林芳当贺礼——所以阮林春偷吃起婚宴上的喜糖也心安理得,毕竟有一部分是她的手笔嘛!
程栩固然高兴阮林春肯遵守承诺,但同时却沉默下来,“你送了这么多糖,是不是会离开很久?”
真聪明,马上就是年关,阮林春还得陪崔氏到各处亲戚拜访——算是正式介绍她这个阮家的女儿。
到时候,三姑六婆齐聚,七嘴八舌,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
阮林春想想便头疼,比起来,程栩已经是最好应付的了。她望着他笑,“就这样舍不得我?”
程栩涨红了脸,别过头去——又傲娇了。
阮林春本想摸一摸他的头,又觉得像哄孩子,只好改为帮他理理衣裳,莞尔道:“等这些零嘴吃完了,我会再给你送来。”
程栩支起耳朵听着,头上的呆毛动了动——那要是他加快进度呢?她会不会早些过来?
阮林春一眼看出他打的什么歪主意,板着脸道:“不许馋嘴。”
别说程栩有恙在身,即便他是个正常人,糖吃多了亦非好事——她可不想嫁个满嘴烂牙的老公。
想了想,又温柔地道:“或许用不了多久,如今两家恢复走动,过年时,大概母亲会和我一同过来,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程栩心念电转,两家大人聚在一起说话,那当然是商量成婚的事,这么一想,倒觉得日子也不怎么难熬了。
于是两眼放光地点了点头。
阮林春瞅着他的形容,心想不管程栩真对她有感觉也好,寂寞惯了也罢,看起来这小子分外黏人,将来若是弄假成真,怕是不好抽身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回家之后,阮林春想着自己常与程家往来,又送东西,虽然合乎情理,却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便也拿了一小袋松子糖去往阮林絮房中——虽然她未必敢吃,阮林春也不打算收买她,可至少得警告一下,免得她再到渣爹跟前嚼舌根。
结果还未到门口,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恍惚还以为来到西游记里的火焰山。
阮林春皱起眉头挥了挥手,就看到阮林絮蓬头垢面出来,两眼发红,一副几天未睡的模样。
做什么弄得跟失恋一样?没听说顾誉不要她了呀。
阮林絮看着她却更加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我为何不能回?”阮林春反问。
阮林絮自悔失言,忙紧紧闭上嘴,心下只觉得奇怪,明明她已经指点了周成辉,阮林春每回去程家都会往兰花巷经过,让他半路截人,难道这人不曾动手?真是个懦夫。
阮林春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暗自冷笑,果然与阮林絮脱不了干系。只可惜,这位好妹妹尚不知自己已经将她出卖了,如今比起自己,周成辉更恨的应该是她。
且让这两人狗咬狗去吧,阮林春懒得多管闲事,只将那些松子糖递过去。
阮林絮正要接下,又忙缩回衣袖,讪讪道:“姐姐放着便好,我尚未梳妆,就不留你喝茶了。”
阮林春眼尖,早发现她袖中有一截白瓷状的东西,看来便是书中大名鼎鼎、用来盛装灵泉的那种容器。
不过,阮林絮轻易不肯示人,阮林春也无意多问,心下只觉得狐疑,阮林絮在室内疯狂烧炭,总不见得是想寻死,莫非因着天寒、那灵泉还能结冻不成?
若真如此可就好笑了。
阮林春强忍住幸灾乐祸的快意,放下东西一走,只留下一脸郁闷的阮林絮——她现在更觉得这个姐姐是自己的克星了,自从她回来,自己就没一件事顺心的。
真是冤孽。
腊月初八,阮林春再度接到程皇后邀她进宫的圣旨,这回就单请了她一个人,连阮林絮都未蒙殊荣。
可见皇后对她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