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她真有魄力斩断前缘,阮林春也乐意帮她一把,助她挣脱这些枷锁——前提是她自己不后悔。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阮林春不想枉做恶人,但,如果方氏愿意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阮林春拉了拉她的手,深深望进她眼中,“嫂嫂,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可以来见我。”
方氏看着她翩然离去背影,不禁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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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梧桐苑后,阮林春默默揉了揉肚子,光顾着安慰方氏去了,其实她自己也没吃饱哩。
正想着该到哪儿打点牙祭,谁知就看到程栩端着一个朱漆托盘推门进来,上头有酒有饭,还有一只硕大的烧鸡!
阮林春喜得两眼放光,恨不得抱着他的脸猛亲一大口,不过食欲临时战胜了兽-欲,程栩再如何美貌,也解决不了她胃里的饥渴——秀色可餐无非说说而已,真当饭吃不可能的。
程栩看她麻利地抓着鸡腿狂啃,满嘴油光,哪有半点世家夫人的仪态,唯有无奈摇头,叹息道:“既然做不惯,何必勉强自己?母亲本来也不介意这些。”
方才席间他看阮林春捧着巾帜频咽口水的模样,真是有悲有喜——喜的是阮林春为了他如此委曲求全;悲的是她这一饿肚子,晚间又该来闹自己了,这姑娘的食量可非寻常女子可比。
亏得程栩学了个乖,这会子偷偷从厨房拿了些东西,既无损体面,也免去夫人对他的怨怼。
但阮林春想找茬总是能找出来的,白他一眼道:“我若不做个听话懂事的儿媳妇,来日就该别人给我气受了,大嫂那般贤惠,不是照样让个烟花女子挤兑得没处站,我这种糟糠之妻更无立足之地了。”
程栩笑她乱用成语,但是阮林春难得吃一回醋,不知怎的他还挺高兴,“你怎知那是个烟花女子?”
阮林春觉得男人们真单纯,或者叫好骗,“你没见她那一身行头么?衣裳穿的素,腰间却系着一条大红大绿的汗巾子,不是忘了换是什么?”
程栩笑道:“二叔已问清楚,说大哥领回来的是个清倌人,不曾破过身,倒也未必十分不堪。况且,二叔和二婶也没打算久留,等生了孩子,照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会妨碍大哥和嫂嫂恩爱的。”
阮林春撇嘴,“这话也只好哄哄傻子,十月怀胎,还有多久功夫?到那时,这莺莺姑娘只怕早就在家中站稳脚跟了,大嫂又能找谁垂泪去?”
其实都是很浅显的道理,方氏难道想不到么?不,她想得到的,可她还是容忍了那外室进门,不吵也不闹。或许,她期盼着丈夫终有一日能回心转意,重拾旧爱;或许,她不寄望于程枫的感情,但期望他给自己足够的尊重,总不至于宠妾灭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阮林春也只能作壁上观罢了。
但若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断不会这么好说话。阮林春郑重地警告丈夫,“来日你若效仿大哥,也来个左拥右抱,我是不会忍气吞声的,趁早和离还我自由,省得鱼死网破落人笑柄。”
程栩故意同她玩笑,“如若我不肯呢?”
“那你就得再尝尝针扎的滋味了。”阮林春晃了晃袖管里雪亮银针,她武功不好,但睡梦里杀人显然不需要武功——不能离婚,那就干脆丧偶好了。
程栩下意识捂住脖子,仿佛那里已有个血洞,汩汩地往外淌着液体,忙陪笑道:“那自然是不会的,我既没大哥风流,又没他那般口齿,纵使想骗,也得有人肯上当呢!”
满以为把自己说得笨点就能过关,但阮林春一向理解力惊人,“意思是说我很好骗啰?”
程栩:……他太难了。
面对妻子如此刁钻的诘问,程栩福至心灵道:“你当然不好骗,可我也只聪明了这么一回,将心比心,才得来此等如花美眷,是上天赐福于我程家,旁人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阮林春听了这些肉麻兮兮的话,虽然恶寒,心情却终于畅快起来:一个男人肯编些肉麻兮兮的情话来哄你,至少说明他还有心。
若连骗都不愿骗,婚姻才真是到头了。
团圆宴后,莺莺就此在程家住下,不过也只是多了个养胎的地方,平常她跟方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程家因她腹中的那块肉才肯收留,并没正式抬她为姨娘,方氏也就不肯以正室的礼貌来接待,哪怕莺莺三番五次要去拜见,方氏也都推了,不愿多生事端,只借故躲到阮林春院里来做针线。
阮林春真庆幸程栩现在找了个差事,不然就平时那白天黑夜形影不离的热乎劲,方氏待着有多尴尬?
如今程栩一心一意教导六皇子,阮林春也便一心一意当起了后盾,虽不晓得原书的结局能否改变,但,不试试如何知道?以顾显的聪慧,他若登上帝位,必然比顾誉做得更好。
这一世,命运的车轮也该换个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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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林絮养病不成,反而又平添了吐衄之症,宫中太医说是心气燥郁,开了些平息肝火的药,让她善自保养。
阮林絮只恨太医院不中用,净会耍嘴皮子工夫,怎的不先把她脸上的伤给治好?一个女人没了美貌,还能平心静气得起来么。
她也恨顾誉独断专行,既然把那些衣物香囊都烧了,怎的也不事先通个气,害她被阮林春狠狠敲诈了一笔——那可都是她最后的资财,是血本哪!
顾誉冷冷道:“我怕你碍着你休养才没告诉你,哪晓得你自己做贼心虚,三言两语就被人套出底细,如今吃些小亏,也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阮林絮一听便炸毛了,那怎么是小亏,知道两间铺子一年能赚多少银子么?她这些年拼死拼活,统共也只开了四间,全被阮林春给夺走了,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阮林絮尖声道:“殿下,您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说风凉话?”
“你自己把蠢事做绝,还怪我不肯替你周全,依我看,那两间铺子到人家手里倒是好事,你这样的性子,跟谁都是处不长的,不如好聚好散也罢!”顾誉早就厌烦了她病中这股坏脾气,本来最近为着户部的事焦头烂额,回来没有温香软玉作伴不说,反而动不动给他添麻烦——程家是那么好对付的么?为了一点意气之争而乱大谋,阮林絮的心胸未免太窄了些,本来还想登基之后封她为妃位,如今瞧着,当个才人都算抬举她了。
看着丈夫漠然远去,阮林絮狠狠将药盅扔到地上,差点撞倒火盆——还不到生地龙的时候,但因她抱病,重华宫便添了几个炭盆取暖,免得伤风。
画墨忙将几块被药渍浸湿的炭捡起扔出去,拧眉道:“小姐,你这身子再被炭气一熏,更不得好了。”
阮林絮冷笑,“好不好的什么要紧?横竖大殿下也不留宿。”
画墨听她口吻很是灰心,也不便深劝,“小姐还是看开些吧,您这样年轻,总会有出路的。”
出路?如今她遭婆母厌弃,又不得夫君钟爱,连赖以为生的铺子都被他人一朝夺去,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更可气的是宛采星,居然在月贵妃跟前给她上眼药,如今她想见婆母一面都难了——这个贱人,自个儿嫁不成中意的情郎,就来拿她撒气,难道她当初不是想帮她么?不过最后出了点意外而已,可宛采星现当了皇帝宠妃,也该知足了,做什么要为这点恩怨揪着不放?
一个两个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唯有她自己在这世上形单影只,她所走的每一步路如何辛酸,根本无人为她分担,谁来体谅她的苦楚?阮林絮思及自身,眼泪不禁簌簌而落。
画墨找了块旧帕子为她擦泪,一面劝道:“小姐,还有白姨娘呢,您总得为她想想。”
想起白锦儿,阮林絮眼中一片茫然。她如今的处境坏到不能再坏,断不能失去娘家扶持,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娘亲在侯府占据一席之地,对了,还有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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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阮林春循例去阮家的日子,自从大哥阮志胤出门,崔三郎又忙于生意,河边那栋宅子多半只有崔氏一人在住,阮林春不愿渣爹总去打搅她,索性自己辛苦跑这一趟,反正她名义上总是阮家女儿,定期归宁,还能赚个不忘旧恩、重孝重情的名声。
对渣爹则是笑盈盈的解释,“总不能让您把银票送到程家来吧?让国公爷他们瞧见,多难为情!”
阮行止心说你月月跑娘家来堵门,也不见得对他的名声多有帮助。
无奈这借条刻着宫中印鉴,千万抵赖不得,阮行止心内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东拼西凑,按时将这笔款子挪出来。
偶尔也会邀请阮林春进屋坐坐,叙一叙天伦之乐——当然多半是哭诉官场如何不易,处处都需要银钱打点,指望阮林春一时心软,亲自去跟皇帝求情,把账目一笔勾销。
无奈阮林春对别人心软,唯独对他心硬,咬死了君无戏言,始终不肯改口。
阮行止只好放弃那些利益谋算,见面只叙些寒温便是——他如今膝下空虚,走了崔氏,阮志胤又去军中,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免望洋兴叹之感,至于白锦儿……哎,不说也罢。
阮林春无心看他唏嘘,扭头要走,阮行止踌躇片刻,还是叹道:“你祖母近来身子十分不适,你去看看她吧。”
阮林春这回没再拒绝,她做事一向恩怨分明,仅凭老太太肯去崔家她的婚宴上撑场面,让她不至于落人闲话,她关心一下祖母的身子也是应该。
进了荣禧堂,阮行止愈发絮叨个没完,他当然是孝子,可他之所以这般看重老太太的病情,倒不全是为了孝心——老太太一旦过世,他少说也得丁忧三年,到那时,朝中还有他的位置么?
阮林春懒得听他废话,干脆打断,“祖母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她记得老太太身子一向硬朗,何况先前又喝了那些灵泉,应该不至于一点伤风感冒就大惊小怪的。
阮行止脸上便有些尴尬,“看了,说是泻痢之症,许是吃伤了东西。前儿刚进的大肥秋蟹,我看老太太喜欢,便多蒸了两个,谁知晚间便腹泻不止,看着怪吓人的。”
原来是好心办坏事,阮林春亦无言以对,只道:“最近都是谁在照顾祖母她老人家?”
听说阮二夫人忙着为女儿说亲,大夫人娘家出了点事不巧赶回去了,这照顾公婆向来是儿媳妇的差事,难不成要请崔氏过来侍疾?
阮林春正发愁际,却看渣爹脸上支支吾吾的,似乎羞于启齿,不禁咦道:“怎么了?”
话音方落,就看到白锦儿一身莲青衣裙,温柔屹立在荣禧堂前,“二姑奶奶安。”
怪不得阮行止难以开口,原来因为这个。看她出入自如的模样,而荣禧堂亦无人拦阻,想必最近都是白锦儿在服侍。
阮林春见这位姨娘满面春风,心底暗暗纳罕:真是怪事,老太太刚病下,她的精神反倒好起来了。
第71章 . 莺莺 少奶奶,莺姑娘小产了。
比起上次相见, 白锦儿无疑有了巨大的变化,除了气色红润不少,整个人的言行举止亦从容舒徐, 不再是那副畏畏缩缩的婢妾风范——还记得她自请到崔氏门前罚跪何等可怜,这才过去半年, 居然脱胎换骨了。
阮林春看看这位风韵不减的半老徐娘,再看看一脸尴尬的渣爹,心里便跟明镜似的——白锦儿留在荣禧堂侍疾, 阮行止作为孝子又岂能不常来看望老太太,这一来二去的,想必是重新勾搭上了。
对于渣爹的左摇右摆, 阮林春并不意外,这人一向就没定力, 崔氏除非疯了才肯吃回头草,只是白锦儿……老太太为什么许她照料?就算大夫人和二夫人分-身不暇,也该请几位育有子嗣的老姨奶奶过来服侍, 论身份、论资历都轮不到白锦儿这个新人。
许是察觉到阮林春眼中疑窦, 阮行止迫切解释道:“老太太一开始也不肯的,亏得锦儿夜以继日服侍,端茶递水、洗身擦汗,一刻也不肯懈怠, 这才让老太太病势好转了些,之前锦儿有事离开半天,老太太就又泻肚起来,我看荣禧堂实在离不开她,这才将她请过来陪侍,春儿, 你也须摒弃前嫌,莫揪着那些琐碎小事不放了。”
白锦儿则盈盈说道:“能为老爷分忧,是贱妾的福分,贱妾不敢自称辛苦。”
阮行止看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温柔欣赏,还是这个好呀,不枉他惦记了二十年。
阮林春看见这对中年男女肉麻兮兮的情状,胃里便有些翻江倒海,偏白锦儿今非昔比,对她倒摆起了楚楚可怜,“妾知二姑奶奶一向看不起我,你我素来有些隔阂,但,也不至于见了我就想吐吧?”
阮行止亦微微沉下脸来,这是在老太太院里,就算他自觉有负于崔氏母女,但,好歹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稍稍优容,用得着当庭甩脸子么?
阮林春实在服了这对被害妄想症夫妻,心里百般不屑,面上反莞尔道:“姨娘这话我就不懂了,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嫌隙,难道姨娘自认为曾经哪里对不起我、或我娘么?”
白锦儿:……
这小丫头惯会打蛇随棍上,一时想不出有利的言辞反驳,只得央求地看着阮行止。
殊不知阮行止更怕女儿,那几万银子的借据在手,让他对阮林春毫无底气,更摆不出当父亲的架子,只得咳嗽两声道:“少闲话罢,还是先去看老太太要紧。”
白锦儿万般不甘,却也只能跟随他的脚步,又不敢擅自当先,只得伸出一臂,让阮林春过去,“二姑奶奶请。”
人家是前倨后恭,这白锦儿却是前恭而后倨,加之唯独她能看顾老太太身子好转,阮林春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有异,遂悄悄朝紫云使了个眼色。
紫云会意,退步出去,“奴婢为您将马车上的茶水取来。”
阮行止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好说得——真是嫁进高门了,连口味都变得刁钻起来,这府里的茶都不配她喝!
白锦儿倒不觉得阮林春是这样多事的人,好好的怎么嫌弃起家里茶水来?但,紫云是阮林春的陪嫁丫头,她一个姨娘支使不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
不一时进了里屋,老太太远远地听说来了稀客,如今见是阮林春,扎挣着便要起来,“二丫头……”
阮林春忙将她搀扶住,“您老人家好生歇着吧,别劳累了。”
老太太见了她,眼泪便扑簌落下,她名义上虽有三个儿子,真正的嫡出骨肉却唯独阮行止一个,在她心里,自然也只有三房的孙辈最为亲切。阮林絮做出那等丑事,老太太早已不想认她,阮志胤又去了西北从军,剩下的便只有阮林春尚在京中,可惜却不能时常见面——老太太实在后悔,先前为何要帮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早早将白锦儿的事揭穿,崔氏也不至于大受刺激、非和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