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用完早膳,林灵儿就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新妇第一天要拜公婆,祭祖宗,因为陆家家眷俱在扬州,京城只有祖母随着,且上京并未设陆家祠堂,所以,程序就简单很多,只去祖母那里拜一拜即可。
从状元府到祖母在陆家的院子,有一个月门,到祖母屋里无需绕过两府的大门。
行至半路,林灵儿轻声唤彩月,“陆...二爷在哪?”
彩月低声道,“回二奶奶,二爷一早就去了老夫人的房里。”
那是不是陆老夫人也知道了,她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顾父亲的情面,林灵儿心里惴惴不安,眉头拧成了一疙瘩。
刚踏上正堂门槛,林灵儿就觉得屋内气氛不对。
第4章 同眠 睡里面去
林灵儿的感觉没错,此时正堂上的祖孙二人正在置气,准确来说,是陆老夫人在生孙子的气。
眼见着孙媳妇,一身粉红锦袍,飘然而至,明眸贝齿,玉肤乌发,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刚才还板着脸的陆老夫人,心中一暖,笑容绽开,她朝林灵儿轻轻摆手:“灵云,快过来。”
听到“灵云”二字,林灵儿双腿打了个晃,险些摔倒,她急忙稳着身子,快步上前,期间还忍不住心虚的偷瞄了陆渐离一眼。
只见他端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没听见自己进来一样,垂首敛眸,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晦暗不明,明显心情不好。
轻唤了一声“祖母”,林灵儿双膝跪地,低头扣手,柔柔的道:“孙媳妇给祖母请安,恭祝祖母身体康健,吉祥如意,益寿延年。”
说完,从袖口取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略带羞涩的说:“孙媳妇愚钝,没有能上台面的手艺,只记得先前听家父说起,祖母近年来睡眠不好,故我献丑制了这安魂香,祖母睡前把香囊置于枕下,或挂在帐上,有安神助眠之效。”
陆老夫人笑吟吟的接过香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很是喜欢,“起来吧,孩子,你有心了,我这黄土埋身的人,还劳你挂心。”
语毕,陆老夫人转头对着身边的郑嬷嬷说:“赏!”
郑嬷嬷冲门外点了点头,只见一众丫鬟鱼贯而入,各人捧着,匣子、玉盏、金器等不尽相同,屋内挤不下,屋外院子里也站满了人,除手里端着的器件,地上还摆了几十口箱笼,有江南上好的绫罗绸缎,也有北国的貂绒裘皮。
纵然林灵儿出身侯府,也没一下见过如此之多的珍宝,她登时慌了神,又觉得受之有愧,使劲的摆手,急急的对陆老夫人说:“不行,祖母,这太多了,孙媳妇受之有愧。”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陆渐离,睨了她一眼,见她吓得花容失色,又淡淡的收回神色,继续事不关己。
“好孩子,你既是我陆家媳妇,就承担得起所有的赏赐,怎会受之有愧呢,祖母只希望你二人,两情相悦,白首齐眉,最后再为陆家多多开枝散叶,如此,祖母就安心了。”
被寄予开枝散叶的两人,都沉默着低下了头,各自烦愁。
陆老夫人挥了挥手,“好了,都别在这碍眼了,送去新房吧。”
众丫鬟仆妇窸窣退场,室内恢复安静。
“你俩也别在这杵着了,回屋去吧。”末了,陆老夫人又特意嘱咐了孙子一句,“离儿,切莫再做那荒唐事,自己费劲讨回来的媳妇,就不要让人落了话柄。”
“是,祖母”他回答的,不带一丝波澜。
出了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陆渐离身高腿长,渐渐的,林灵儿就落后许多。
屏气暗暗的壮了胆子,林灵儿快步追上前面去,小声说:“那个...谢谢你,没和祖母说。”
半晌无回应,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林灵儿暗自懊恼,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小了。
走着走着,两人又拉开了距离。
回府后,陆渐离径直去了书房,晚膳也是在那用的。
一个人待在屋内,林灵儿倒是自在,陆老夫人的赏赐,满满的摆了一屋子,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但在林灵儿看来,这许多物件,没一样是自己的,她分毫未动,就命人照原样入了账房。
用过晚膳,又端坐着胡思乱想了会,林灵儿就由房内的丫鬟婆子伺候着,进浴房洗澡去了。
陆渐离中第后,圣上对其格外优待,不仅没有因他不愿娶公主,降罪与他,反而夸他品行高洁,不攀龙附凤,就连公职都破格任命,封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
虽说只是从五品,可这状元府的用度,比安庆侯府还要好上不少,单是沐浴,就有两个粗使婆子和四个丫鬟伺候。
起先的是牛奶浴汤,半柱香之后,再泡花瓣浴汤,林灵儿选了茉莉花,这来来去去,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之久。
泡完澡出来,林灵儿顿时觉得身子骨都舒坦了,一脑门子的愁烦也短暂的甩到一边去了。
命彩月取来香炉,置于案上,放入两片香片,待青烟缕缕升腾,她两臂交叉垫在香案边缘,粉嫩如桃花骨朵似的小脸,歪着枕在手臂上,望着面前的烟雾缭绕,渐渐的竟睡着了。
陆渐离从书房出来时,刚过一更天,天色似黑未黑,薄雾弥漫,朦朦胧胧可见卧房还亮着暖黄色的光。
他本想暂时歇在书房,在他心里,昨日娶进门的并非他的妻子,这倒也不是说他非林家大姑娘不娶,只是林家二姑娘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出现在他的婚房,他有不解,也有愤怒。
当祖母知道他们昨天没圆房时,一早就叫了他过去问话,虽然不喜她的行为,但也不愿真相未明之前,就让她背上污名,所以他只对祖母说,成婚仓促,俩人还未生出感情。
没成想,才一更天,祖母就命人锁了书房,让他回卧房陪新妇,祖母的用心,他能理解,只是其中的曲折,又怎能道出。
微微叹了口气,他拖着沉沉的步子,迎着黄光走去。
他双手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满室清香扑面而来,一个小脑袋歪在香案上,娇艳欲滴的脸蛋正冲着他,星眸紧闭,朱唇微嗔。
早先沐浴完,林灵儿没想过陆渐离会回来,只穿了薄薄的寝衣,并未挽髻,褪去白日的浮华,伏案睡着的人儿,任谁都会心生怜惜。
陆渐离扯下横木衣架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香炉上余烟袅袅,暗香袭人。
林灵儿醒来时,只觉胳膊麻,脖子疼,她坐起身子,搓搓胳膊,揉揉脖子,又左右转转脑袋,当她转向右边时,猛然看见塌上躺着一个人,吓的魂都飞了。
细看了两眼,原来是自己新婚的丈夫,他身长腿长,两尺来长的卧榻根本容不下他,他只能双脚叠在一起,在榻尾悬吊着,这样的姿势,久睡必然很难受。
踌躇半晌,林灵儿鼓起勇气,踮脚走到塌前,蹲下身子,轻轻拽陆渐离的衣角。
觉察到动静,陆渐离睁眼,转了个身,正对上林灵儿小鹿般惊慌的星目,在黯淡的光线中,越发显的波光盈盈。
虽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突然四目相对,林灵儿一时噤若寒蝉。
两人就这样,目不转睛的对望着,半晌无言。
陆渐离先回过神,倏的一下坐起,林灵儿也讪讪站起,绞了绞手里的帕子,终是开了口:
“是不是祖母要你睡卧房?”回想白天从祖母屋子离开时,她说的话,想应该是这样。
“是。”这位显然是惜字如金。
“不然明个我回祖母说我身体抱恙,替你解了围。”想到今早嬷嬷拿到罗帕的神情,林灵儿眸色暗了下来,这样久了总不是个事。
“别乱想,睡觉去吧。”像是安慰,也像是逐客。
“我身子小,我睡卧榻,你睡床。”生怕这身长脚长哪天忍不了屈就,提前把她休了,林灵儿懂事的提议。
陆渐离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他音色淡淡,许有感激之情,也难以让人察觉。
见他不领好意,林灵儿觉得自己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可是,她不但没有转身,反倒上前抓住了陆渐离的胳膊,就像每次有事求长姐那样。
她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胳膊,“祖母知道了,会怪罪于我的。”声音柔糯,似撒娇,又似祈求。
感到上臂被柔柔的圈住,微微一怔,陆渐离随即拂去手臂上的牵缠,大步朝着床榻走去,行至床边,顿住脚。
“睡里面去。”他说。
纵然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林灵儿也知道这是对她说的,不敢忤逆,她红着脸快步走到塌前,脱履翻身滚到最里面。
看了一眼几乎贴墙躺的人儿,陆渐离折身熄了红烛,在床榻边缘躺下,两人中间的距离再躺一人都富余。
更深月更幽,他一夜无眠。
***
郑嬷嬷端着洁白的罗帕,侍立在陆老夫人身边。
看了一眼罗帕,陆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急不得,只要能把俩人撵到一屋里去,都在血气方刚的岁数,不愁不成。”
郑嬷嬷点头,“谁说不是呢,咱这二奶奶娇的跟花似的,任在谁屋里,都得心疼。”
陆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这孩子,和我挺投缘,昨日夜里挂了她送的香囊,你别说,好像真的管用。”
郑嬷嬷附和道,“是啊,您今夜足足多睡了一个时辰呢。”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陆老夫人吩咐道,“明儿个,俩人归宁,你让刘管家细细核对礼单,亲家是贵胄勋家,断不能让人觉得咱们陆府小家子气。”
郑嬷嬷噗呲笑了,“老夫人放心吧,还从未有谁说过陆府小家子气呢。”
这话一点不假,第三天陆府二奶奶归宁时,跟着的仪仗队,若是不说,旁人定以为这是迎亲呢,陆家的回礼,一输那陪嫁的十里红妆,引的满京城的人都出来瞧。
可惜,热闹都是外人的,归宁的一对新婚夫妇,却一路无语,各怀心思。
第5章 归宁 陆府你不能待了
归宁的队伍,刚行至林府角门,却见林府荣总管候在那里,身旁停着一顶轿辇。
待队伍停下后,荣总管抱拳道:“小人代侯爷,在此恭迎二爷,二奶奶,只是府里二姑娘被禁足院内,又因念长姐太过,忧思成疾,侯爷体恤二姑娘,命小人在此等候,先送二奶奶去见妹妹,请二爷见谅。”
马车内,陆渐离瞥了一眼林灵儿,见她小脸通红,想必还知道因着自己惹了这一窝子事。
他掀开车帘,对来人说:“荣总管费心了,夫人这就下车。”
荣总管对旁边使了个眼色,轿夫立刻端着轿子小跑过去,用轿门抵着马车,林灵儿以帕掩面,直接从马车下到轿中,非近身的人,无人发现破绽。
小轿拐进侧门后,陆家的队伍继续往正门走。
直到入了垂花门,轿子才停下,林灵儿踮足下轿。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映月院,只离开三天,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抬头间,见长姐已经站在门前,迎接自己。“长姐!”语未毕,眼泪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同时奔向对方,两姐妹执手相看,均是泪眼,“你怎么如此傻。”林灵云伸手拂去妹妹脸上的泪珠,“长姐!”林灵儿扑到长姐怀里,失声痛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明月赶紧把俩人拉到屋内,“我的姑奶奶呀,你们还嫌不够事大么!”
林灵云原本打算一见面定要好好责备一番她的自作主张,可见她哭成泪人,哪里还狠得下心,只顾心疼安慰了。
抱着姐姐哭了约莫半个时辰,抽泣声才渐止,长姐衣襟湿了大片,林灵儿觉得把上辈子的眼泪也一并流完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父亲都快气疯了。”见妹妹情绪总算平稳了,林灵云才开始问她话。
“我...”虽止住了哭声,哽咽声未断,回话也稀稀拉拉的“我见你和若邻表哥...两情相悦,不忍你们分开。”
虽已经猜到了妹妹是为了自己,可她若早知道,定不会答应的,“我知你是为我好,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她还真没想过,唯一害怕的就是陆渐离把她退回来,其它的还真未多想。
“你在婆家,好么?”事已至此,再多追究也无用,林灵云想知道妹妹嫁过去的境况。
“嗯...他们待我很好。”这里的他们,可能不包括陆渐离。
见长姐满眼质疑,林灵儿心虚的低下了头,“就...还行,陆老夫人特别慈祥,还赏了我一屋子稀罕玩意呢。”
“那,他呢?”感觉到妹妹避重就轻,林灵云双目紧紧盯着她,一副容不得她编排说辞的样子。
“长姐你知道的,那陆公子...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温文尔雅的...”这番解释,成功的让林灵云心里揪成一团。
“他怪你,不喜你?”林灵云脸色阴沉下来,不用问,她也应该可以料到这个结果。
林灵儿本想找个借口,不让长姐担心,可是话还没出口,眼泪珠子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稀里哗啦的往下落。
林灵云见状,又好一顿安抚,就不忍再逼问妹妹了。
“长姐,如果你能如愿嫁给若邻表哥,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从姐姐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双眼直视着长姐,林灵儿认真的说:“长姐,你一定要嫁给自己的心悦之人!”
摸了摸妹妹的头,林灵云眼睛里噙满泪水,“傻姑娘。”
林守信携家眷在正厅迎接陆渐离,一番客套之后,众人坐下。
“灵云这孩子,自小就特别顾这个妹妹,没想到刚回府就乱了规矩,非去看生病的妹妹,贤婿见谅。”林老爷这明显是演给别人看的。
陆渐离也颇配合:“岳父客气了,这乃人之常情。”
柳氏蹙着眉说:“姑爷莫见怪,都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女无方,这等没规没矩的,旁人见了,岂不笑话我林家女儿失德,这让她那些未出阁的妹妹,以后怎么见人呢”
柳氏见陆家的回礼,出手如此阔绰,看情形,这富贵程度比侯府,只多不少,又听侯爷说圣上颇为赏识姑爷,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她悔的肠子都绿了,恨自己当初没眼力见,他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即便中第,和京城贵胄差远了,所以虽然知道老爷有意接亲,她却让灵玉避远点,否则说不定现在被圣上指婚的就是自家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