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琼羽不想再听下去,她心情一起一落,整个人又没了精神劲:“那你揣着什么,鬼鬼祟祟的。”
碧波将重物放在桌上,极为小心地摘开了黑布,只见是一座木滑漆光,黑棕泛红的牌位,琼羽对它眼熟的很,这形状雕刻与宫中祠堂的一模一样。
琼羽心中一喜:“碧波你是真有本事,从哪弄得如此正经的牌位?”她捧着木牌爱不释手,正反都看了个遍,却发现上面没有一个字。
碧波眼巴巴道:“奴婢在司珍坊有一位故友,她给奴婢说宫外有个木雕巧匠,他用的圣檀木,与宫里是一样的。只是……”
琼羽猜了个七八:“只是他不敢刻字。”
碧波点了点头。
也是,谁没事敢在灵牌上刻当朝太子妃的名号,这不是咒她吗,就算琼羽本人同意让他咒,人家也不会为了一单生意铤而走险。
“罢了。”能讨到这块木头已是不易,琼羽心生一计:“我自己刻。”
不就是字吗,她又不是没见过祠堂中的牌位,那字遒劲有力,浑厚高古,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来的。
碧波见琼羽沉默,脑中不禁浮现出她家太子妃那一笔龙飞凤舞的中原字,当时在南昭,教太子妃写字的师父一个个写的都方方正正,怎么太子妃的字,就那么特立独行有个性。
这叫什么来的?对,草书意境!
琼羽望着空旷的牌面,联想到字迹,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碧波,我来大梁后教我写字的,是谁来着?”
碧波直言正色:“是太子殿下。”
“……”琼羽无语间隙,突然回想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萧云奕写的字,与祠堂牌位之上的刻字非常之像!
前世萧云奕死后,琼羽便发了疯似的收集他的遗物,其中最多的,是从绥宁轩寻出来的手稿,三年之中,宣纸都被她翻薄了一层。
萧云奕心心念念的“羽儿之位”只供在宫中祠堂,并不是太庙,所以还是很好进出人的。
年份,皇太子,之妻,之位这些常见字都很好找,只要派人去将其描摹一遍,她便能自己刻印,不露风声。
只是剩下的“蒙氏”二字该如何是好?萧云奕心思缜密,天天和能看透人心似的,要是求他写这俩字,他绝对会怀疑所用之处,不问明白不罢休。
琼羽细想片刻,打算死马当活马医:“碧波,你去找连文打听打听,要些太子殿下丢弃的亲笔字迹。”
如若能凑出蒙氏二字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双手端着死沉的牌位:“他要是问,你就说太子妃想要练字,又不愿打扰太子,只要来描红用。”萧云奕难得一片痴心,她怎么着也要成全他!
话音刚落,门外紧接传来通报丫鬟的声音:“太子妃?”
琼羽吓了一跳:“别进来!”
丫鬟不得已顿了一顿,半刻她又道:“国舅夫人来看望您了。”
“谁?”琼羽生怕自己听错。
碧波准确重复了一遍:“国,国舅夫人,张氏娘子。”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张氏已推开门神采奕奕地进了屋。琼羽瞬时慌乱无措,她急冲冲地将圣檀牌位塞进被窝,一手按住它的凸起,一手扶在额头,做成弱不禁风刚睁开眼的模样。
好在张氏的注意力也不在琼羽身上,她在屋里环视一圈,才想起给琼羽问安:“臣妇见过太子妃。”
“舅母快起。”琼羽示意碧波亲自去扶她,自己又咳嗽两声道:“恕晚辈礼数不周。”
琼羽称张氏一声舅母,是因为她的夫君何之儒是先皇后的亲哥哥,也是萧云奕的亲舅舅。何之儒在朝任太常少卿,官职虽然不大,但皇上厚待何家,他身上这层国舅身份一直维持至今。
琼羽依稀记得先皇后的显耀家世,何家父亲为太子太傅,母亲为当朝郡主,二人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年轻中举,女儿嫁入皇室,成了当今皇上的发妻皇后。
何家如今的最小一辈都是太子,正可谓是祖上荣耀,今时风光。
这样一想,张氏高傲好像也不稀奇了。她一富态贵妇平日保养的很好,年过四十脸上没有一丝褶子。琼羽和她一共没见过几次面,却能察觉出她心底的想法:小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哪配得上她家太子殿下?
然何之儒却与张氏恰恰相反,他对外甥媳妇是异常喜爱,见面除了夸还是夸。琼羽大抵也知道原因,何之儒作为太常寺卿,是个乐意逮人叨叨中原史俗的,平日找不着学生,恰巧碰上她,是个愿意听学的。
乐善好施的老文臣遇上啥也不懂的琼羽,一个敢讲一个敢听,一家人那是格外融洽。
总之国舅夫妇二人口直心善,是对一心为萧云奕好的长辈。
张氏也不见外,侧身坐到榻上:“臣妇想着太子妃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敢来探望。不过今日看着,您气血还有些虚呢。”
“有劳舅母挂念。”琼羽的嘴唇绝对是被吓白的,她将牌位往里推了推,若无其事道:“舅母一人来的?”
张氏摆了摆胖手:“国舅爷在前厅担心的很,特意要臣妇来好好看看您。”
琼羽莞尔一笑:“舅母放心。”
“唉。”张氏自以为看出了琼羽的强硬,她难得柔声说话:“失了孩子自是不好受的,但只要您好好调养身子,再有子嗣不是难事。”
琼羽乖觉地点了头。
张氏继续以过来人的身份相劝:“切莫因此,和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嫌隙?”琼羽心中道:我和萧云奕之间不是嫌隙,那是万丈深渊啊。她掩饰着紧张,文静否认道:“我与太子殿下,并无嫌隙啊。”
张氏的嘴一下子耷拉下来:“自家人还瞒什么,臣妇方才来时没见到太子殿下,只问了一句,便听下人说殿下移去了凤祥宫居住。”
琼羽:天爷,又要胡诌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不好伺候殿下。”琼羽揽来错责:“钦天监也说,东宫失子,需阳刚之气聚到风水绝佳处,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才暂时搬去了凤祥宫。”
张氏对这个回答没起疑心:“也好,也好。”
琼羽凉汗忽地冒完。
只听她忽然又道:“太子妃可是能下床了?国舅爷许久未见殿下与您,可能否在东宫一起用个午膳?”
这个请求在情理之中,琼羽没想拒绝,只是她不知道萧云奕那边什么情况:“这样吧,舅母稍安,待我派人去问过太子殿下。”
见张氏的明显失落了几分,她连忙补充道:“就算殿下没空,不还有我陪您二老吗。”
今日的张氏异常和蔼,她面上重新挂上笑:“国舅爷见到太子妃,笔墨书卷的,又要好好说上一通了。”
笔,墨?
琼羽脑中豁然开朗,她曾听何舅父讲过,萧云奕儿时功课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儿时功课,那自然包括了书法!
她也见过舅父写的长篇手稿,和萧云奕的字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很是相近了。换位而言,便是舅父的字,也和牌位上的很像!
她拜托舅父写两个字,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好,好,舅母你们来的真是时候!”琼羽感动到不行不行,老天爷总算给她指了条明路,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如今是想要不吃亏,快去找老人!
“舅母稍候,我即刻梳洗换衣。”琼羽笑着唤来一个丫鬟:“你去找太子殿下,请他来星月阁用午膳。”
丫鬟领命,应和着便要退下去,退到门口又听琼羽吩咐:“让殿下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来啊!”
第13章 报仇了 一物降一物,太子怕舅父!……
张氏懂事明理,她总不能瞅着太子妃更衣:“那臣妇先去前厅侯着。”
“舅母辛苦。”琼羽心中还有些动摇,因为贵眷们多是喜欢排面场合,她让国舅爷夫妇在星月阁用膳会不会寒碜了些?
多想不如直接问:“舅母,您正好去问问舅舅想在哪里用膳,什么亭台宫室都行,不必非屈在星月阁。”
张氏虽然爱摆谱,但确是个心细如发的妇人,而且说一不二,说是来看琼羽的,那就要事事以琼羽为先。她不以为然地扬了下帕子:“去外面作甚,您现下可不能着风。再说在哪不一样,人齐了便是好的。”
眼下萧云奕都不给她好脸,严苛长辈的罕见温情那是格外可贵,琼羽小心肝儿感动的颤了三颤,她直愣愣地望着张氏出门,回头便唤人让小厨房开工干活。
舅舅爱喝的陈酿,舅母爱吃的酥肉,萧云奕喜欢的……琼羽想到一半放弃了揣测,鬼知道萧云奕现在喜欢吃什么,总不能让厨子给他烙个糊饼。
琼羽打扮整齐,心情舒畅,再从被子里抱起黑不溜秋的牌位都觉得檀味甚香,她乐呵呵地交代碧波:“带上笔墨,咱赶快过去向舅舅讨两个字。”
前厅离寝殿不远,琼羽稳步慢走也没用多长时间,她迈进厅堂,何之儒与张氏立刻止住交谈,一同上前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琼羽比他们弓膝弓的快,她一手扶一个,语气尽是欢迎之意:“舅舅舅母快快请起,辛苦您二老来这一趟。”
何之儒比先皇后大了十多岁,今时也是位年过半百的老臣,不过和他夫人一比,小老头竟还有些精瘦。他看到琼羽已能下床,更是满脸欣慰:“太子妃康健就好,康健就好。”
人真正高兴时,面上的喜色是藏不住的。琼羽不想还好,仔细回忆后才发觉她上一次与何之儒见面,是在萧云奕的灵堂。
他一夜白头,在灵堂捶胸顿足,悲不自胜,痛恨他没有保护好妹妹唯一的儿子。琼羽当时没力气相劝,更没资格相劝,她只是个与萧云奕成婚一年,还没有得到夫君真心的别国公主,在旁人眼中,自是不能体会到何家痛失爱子,丧失希望的悲苦。
不过好在,那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琼羽示意碧波来扶张氏,她则搀扶着何之儒坐回座位:“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与我对您和舅母甚是思念,今日见得舅舅精神矍铄,我们也能放心了。”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何之儒和寻常人的思路不同,别人被夸只应和几句便过去,他却能从话里得到说话人的学识:“看来没少看书,也没少学习,甚好,甚好!”
有求于人,那定要先让他老人家开心了。琼羽双手拿起茶盏,奉到何之儒身前:“哪里哪里,我才疏学浅,幸而有舅舅不吝赐教,才能看明白中原书籍,进而学习大梁文俗。”
“不敢不敢!”何之儒接过茶盏抿了一大口,捋着灰白的胡须大笑几声:“是太子妃您悟性好,老臣教过那么多学生,您这般有灵性之人当真少见,若从小长在我们大梁,那可当为京城才女!”
张氏轻轻呸了句,在旁打击何之儒的积极:“你想的倒美,人家太子妃是南昭嫡公主,第一美人儿!还稀罕你封的什么才女?”说罢,还拉过琼羽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在宫里说话向来只管谨言慎行,偶尔听得张氏的言语还挺有意思。
琼羽羞涩一笑,颊染红霞,笑若粲阳,虽有一副大病初愈的娇弱样子,但并不牵强。国舅夫妇二人当然期望琼羽早日走出没了孩子的失意,今日见她如此,才算真的放了心。
可琼羽哪有时间算计那么多,她笑的不深不浅只是因为心里有事:怎样开口要字才能既不刻意,又能让舅舅欢心呢?
何之儒嘴巴一动就没那么容易消停,他盘着手里的佛珠,喃喃低语:“还是云奕那孩子的福气,娶了位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太子妃,往后之路,老臣也可宽心稍许。”
琼羽示意下人添茶,边温和道:“舅舅言重了,太子殿下才貌双绝,平日也很疼我的。夫妻一心,自然琴瑟和鸣。”
何之儒面露赞赏神色,又叹道:“有此贤妻,太子殿下还能有什么要求?老臣今日便把话放这,如若太子殿下对您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您就来找老臣!”
萧云奕的启蒙师父就是何之儒,他在人前虽然不提,但心里肯定是敬畏童年之师的。琼羽从前也听淑妃提过几句,萧云奕小时一顽皮打闹,何之儒那手板打的可是极狠,没一点放水,就连先皇后也护不住他。
久而久之,萧云奕便长成了挺拔溜直的好苗子,全身上下尽是优点,想挑个不是之处都难。
这算不算她有了新靠山?琼羽正要玩笑着谢两句,却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屋,她定神一瞧,那人正是方才被派去问萧云奕的。
丫鬟进来一声不吭,倒先跪在了琼羽身边。
张氏不明其意:“这怎么了,做错事了?”
琼羽默默苦笑两声,这个反应,估计是萧云奕又传来了啥难听的话,丫鬟不敢开口,便只能先跪了。
“太子殿下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琼羽低眸,悄悄望了何之儒一眼。
何之儒果然恢复了严师神情,坐定等着丫鬟说话。
丫鬟头也不低了,上半身直接伏在地面:“太子殿下说,让太子妃您去凤祥宫,给他弹月琴。”
琼羽还没开口,何之儒厉声道:“午膳还没用呢,弹什么琴?”
“奴婢,奴婢说了,太子妃请殿下来星月阁用膳。”丫鬟声音越来越小:“可殿下说,殿下说……”
何之儒追问:“他说什么!”
丫鬟颤声道:“殿下说,谁管那女人吃没吃,反正他现在就要听琴。”
“嘭!”茶盏被何之儒重重地磕在桌上。
琼羽是已经习惯萧云奕的肆意妄为,她定下心神,想先哄慰下何之儒:“舅舅您消消气,殿下若想听,我去给他弹就是了。”
不过这话一出来,咋还有种装可怜的茶味?
“去什么去!”何之儒是执意偏护琼羽到底:“您身子还那么弱,殿下不陪着您也就罢了,竟还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您?这哪是疼您,分明是践踏真情,让您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