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思允拆开古色古香的包装,拿出一次性筷子,夹了一个生煎到面前,小口小口地啃。
因为外卖是刚刚送过来的,塑料打包盒外面又包了一层保温膜,里面的食物都还热乎乎地冒着白气,香气勾得人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生煎皮薄、底部煎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还有些汤汁蹦出来,虾仁咸鲜味道在舌尖弥漫。几十年的老字号,手艺果然还是精道。
温思允破天荒地吃掉了两个生煎、两个蒸饺和一整份皮蛋粥。
本着不浪费粮食和钱的原则,她把剩下的吃食都放到了冰箱里。
一般来说,温思允吃东西都是吃饱就停的。
但今天她是真的有些吃撑了,连肚子都向外鼓出来了一点。
她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刚好可以出门去拿个快递、消化一下胃里的积食。
今天有六家的寄拍单要做,再加上后期修图,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温思允光是把那六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搬到家里就走了两趟,花了不少力气。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把快递都拆开,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微信有邢周和罗姐发来的几条消息,一前一后只隔了几分钟。
罗姐仍旧是发送的语音。
“那好的,我已经跟小李说了,他说今天就会过来签合同拿钥匙的,这样你也可以负担小一点了。”
“不过哦,跟陌生男人合租,自己总归还是要注意安全的!”
温思允给她回了一个“好”的表情包,然后戳进和邢周的聊天框。
居然也是几条语音消息。
第一条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
“嗯?”
少年仿佛是刚醒,迷蒙了一会儿,嗓音还带着点惺忪的沙哑。
温思允甚至能想象到他从被子里伸出长臂、拿过手机,眯着眼按住语音键对着手机说话的画面,莫名的撩人。
她不由呼吸一滞。
小红点消失,自动跳到下一条。
男生低沉而慵懒的话语从扬声器里传进耳朵。
“你不是要碰瓷儿吗?”
“温思允,我同意了。”
……
温思允讷在了原地。
半晌,她从脑子里意淫的画面中回过神,飞快地退出了微信聊天界面,去浏览器里搜索打吊针和住一晚上单人病房所需要花的费用。估量出来一个大致的价格以后,再次把窗口切回去。
然而对面就好像正在监视着她的动作一样,非常及时地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这回倒是肯伸手打字了。
【Apophasis:不用给我转账了。】
【Apophasis:不然24小时以后还要自动退回去。】
【Apophasis:麻烦。】
……
温思允准备敲屏幕的指尖顿住。
她思忖了一下,又给谭卓发消息,问他要邢周的支付宝账号,支付宝不需要确认收款,可以直接进账。
等回复的时候,温思允的脑子里再度浮现出那个一直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邢周并不是滥情的人。
他虽然对所有人都温和,但是向来温和有度,知道该如何把握每一种关系之间的微妙距离。
可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为她所做的这些事,早就超越了普通朋友该有的界限,也并非一句“念旧情”所能涵盖的范畴。
邢周本该是和自己一样正在读大三才对,可是他现在才大一。
他本该在D大,现在却出现在C大。
他或许真的是追着她过来的,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在心里滚了一圈。
所有被滚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火苗灼了一样,烫得发疼。
温思允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抛弃掉的大号微博。
邢周曾经专门为她去学了摄影,不过他自己不怎么出镜,只喜欢给她拍照。
邢周为数不多的,在社交网络上露脸的时刻,都是出现在和温思允微博动态中的自拍合照里。
他们分开以后,温思允一张照片都没舍得删掉,全部保留在那个账号中。
为了防止废号太久不用、被后台清理掉,她还会在每个奇数月份的第三天登陆一次。
当时,高中对于男女问题管得很严,甚至连校服都是分颜色穿的,男生蓝色、女生红色,不允许男女生靠近、吃饭时也不允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温思允本来和邢周还在同一个楼层,偶尔可以悄悄地互通有无,但后来她转去文科班以后,教室就从二楼搬到了五楼,加上她又有意避着他,几乎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温思允把甚至手机号码、各种通讯软件,甚至音乐和生活软件都更换了账号,下定决心要和他断得一干二净。
唯一的一条颤颤巍巍地系着他们的纽带,就是这个半废弃的微博账号。
邢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那个账号里发私信。
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是每天几十条几十条的发,越到后面越少,变成只有零星寥落的几句话。再后来,就完全没有音讯了。
直到高三那年的5月3号。
温思允时隔将近半年的时间,再次收到了邢周的私信。
【Axis:考D大。】
【Axis:我们说好的。】
看到内容的时候,温思允怔了几秒,然后立刻按灭手机屏幕,开始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她把自己闷在寝室上铺的被子里哭了一晚上,气都要喘不过来的时候,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功亏一篑。
邢周太好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媲美太阳。
那么,至少陪在他身边的也该是一朵云吧。
但她已经不是了。
公主没有了公主命以后,浑身只剩下自己连都厌恶的臭脾气和坏情绪。
消极、自卑、敏感、畏畏缩缩、患得患失。
她不想用这样的自己面对他。
……
高考出分后,温思允上交的志愿填报表里,每一栏都是自己拿的主意。
在她高考成绩的适配范围内,几乎是哪里更远就往哪里填。
7月3号,温思允照例登录那个微博账号的时候,再次收到了邢周的私信。
【Axis:我考上了。】
9月3号。
【Axis:可是你没来。】
……
往后,邢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温思允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在唇边扯出一个笑来。
看吧,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切的。
D市和C市隔了那么远,他们再也没有可能产生交集。
可是,当她和命运一起联手,把他们之间的桥梁挥刀斩断了以后,他却又用了整整两年时间,一点一点地把路修好,不顾一切地奔她而来。
……
温思允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缓慢又压抑地深呼吸了几次,把要拍摄的衣物从箱子里抽出来,一件一件地拆掉,又一件一件地叠回去,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才渐渐找回了一点状态。
为了防止被今天随时可能搬过来和她同住的新室友李云锐撞到自己在拍摄的尴尬场面,温思允决定把拍摄地点从客厅更换到卧室。
但是,她一路紧张兮兮地从十点多拍到了下午四点多,人还是没来。
又从下午四点多拍到了晚上八点,门口依旧毫无动静。
只有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温思允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添加申请,备注着“李云锐”三个大字。
等在她通过好友申请以后,那头又发来了一句“你好”,外加一个微信自带的握手表情包。
再没有别的交谈了。
温思允想到罗姐说他不经常住在这边,可能是学校的宿舍没退、两边一块儿租着,因此搬家的事情也不急,她就没纠结这个事儿,坐到小书桌前,开始修图。
温思允仔细回忆了一下邢周昨天教她的插件使用方法,又结合着浏览器里搜索到的教程一起看,磕磕绊绊的操作,总算是学会了。
ACR插件和Word文档里的“录制宏”功能相类似,在使用者操作的时候,电脑把一连指令记录下来,保存为一个动作,只要在其他的图片上点一下动作按钮,就能自动完成与刚才相同的系列步骤,确实非常方便。
这么一来,本来预计要到十二点才能完成的工作在十点的时候不到就做完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便空了下来。
温思允的常态就是学习和工作两条线,交替穿插着进行,枯燥单调、却足够让她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很少会有这样超乎于计划外的时间,让她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好。
温思允想了想,在微信群里抢了一些时间合适的外拍单,洗漱完成后,早早地窝进了被子里。
估计是生理期快要到了,她今天腰有点儿酸,做什么事儿都没精神,站着坐着趴着躺着都不舒服。难得休息得早,她预备刷会儿微博、等到十一点就睡。
明天周一,白天只有一节空课,温思允晚上出去外拍,白天用空课的时间来复习一下即将到来的考试科目。
她曲着腿,在手机上预约了两个小时的图书馆座位,又靠在床上静静地玩了一会儿手机。
正预备酝酿睡意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奋力地骂了句“我靠!”。
温思允的卧室离楼道不近,窗户和道路之间又隔着一条绿化带,正常声音的交谈是传不到她房间里的。
然而,那一声脏话吼得中气十足、过于响亮,居然清晰明了地被她给听到了。
这除了谭卓还能有谁?
温思允愣了一下,以为是谭卓和范梓盈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特地跑过来看她。但是她仔细一想,又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过来,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点。
温思允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别的声音,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是听错了。
——
几分钟前。
小区楼下。
谭卓从出租车上下来,反手甩上车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等他的邢周。
昏黄灯光下,少年的身形颀长。
他低下头,露出半张侧脸深邃的剪影,一条长腿勾着,半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地玩手机。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动静,邢周把手机收进裤袋里,朝他这边走了几步:“你这车用爬的?”
谭卓:“……”
谭卓愤愤然地把手里的两把钥匙和一份文件一起往邢周胸前砸:“干嘛!我大半夜、大老远的赶过去,又帮你签合同又帮你拿钥匙的,你还有脸嫌我速度慢?”
邢周接过他丢过来的东西,勾了下唇。
“谢谢。”
“你就是最快的男人。”
谭卓:“……”
我谢你麻痹!
邢周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合同上甲乙两方的签字。
乙方是由谭卓代签的他的名字,字迹规整得像个小学生似的,邢周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谭卓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他也不急着上去看邢周新租的房子,而是仰头观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句感叹:“你就住这小破楼里啊!”
这里和他上次帮他看的那套房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知道邢周怎么就想不开了,放着宽敞舒服又便捷的房子不住,非得要来这种地方体验生活。
而且,看着看着,这地方还让他给看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像是某个他所认识的建筑的夜间模式。
谭卓偶尔会和范梓盈一起到温思允家做客、给她投喂食物,但是他们拜访的频率不高,一年也就去那么三四次。而且,因为温思允无论如何也不肯吃晚饭和夜宵,他们从来没在晚上来过这里,都是赶着大白天来。
以至于,谭卓刚才下车的时候,一时半会儿都没发现这里的场景和温思允住的小区很像。
可是现在看来……
那斑驳的老墙。
那破旧的铁栏窗。
那无处不在的办/证/刻/章小广告。
那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砸死个倒霉蛋的广告牌。
也不能说很像吧。
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谭卓狐疑地瞥了邢周一眼,快步走到楼底下,抬头望向墙上贴着的铜底黑字老标牌。
——风华园-12幢-1单元。
他忍不住狂放地把自己心底的惊讶情绪骂了出来。
“我靠!!!”
邢周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语气浅凉:“小点儿声,扰民。”
谭卓“唔唔唔”了半天才把自己的口鼻从他手里挣脱开来,吁吁的吸着气,一张脸都憋红了,顺理成章地开始怼他:“深藏不露啊弟弟,我都没发现你还有当杀手的天赋!”
邢周领着人往楼道里走,漫不经心地回呛他:“游戏里被我杀,现实里也被我杀,那你是真的不行。”
?
受到二次侮辱的谭卓立刻回击,一张嘴像是把机关枪一样。
“不行?”
“你说谁不行?”
“哦,你说我不行?”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行不行?”
……
以满口骚话起家的主播,本行的饭碗还是端的稳如老狗。
邢周嗤笑了一声,没理他。
谭卓自讨了个没趣,小声地嘟囔几句,也跟着邢周上了楼。
他边爬楼梯边把刚才被打断的问题问完:“你怎么租这边儿来了?”
邢周随口答:“体验生活吗这不是。”
谭卓探出颗头来,追在他屁股后面问:“那允允也住这儿你知道吗?”
邢周拿出钥匙,依次开了两道防盗门。他慢悠悠地转过头去,一对剑眉向上挑起来,语气疑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