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的消息,谢如伊顿住。父亲虽是武将,却很少与人争执,那丞相是贤妃的父亲,恐是故意挑拨。
而此时段煜特意将此事来告诉她,她不由得多想,原来段煜是另有目的才撂下贤妃照旧来她这的,她心中微怒,便是段煜不爱她,也不该这样践踏她。
“后妃不得参政。”她偏过头,不想再看段煜一眼。想借她之手打压贤妃,她也不是任凭段煜当枪的。
段煜明显察觉气氛更加冷硬,愈发疑惑,他打破规矩让皇后听听娘家人情况怎么还不落好了?一时间不愿再多说。
两人僵硬无话地用过晚膳,再无交流,连眼神接触都有意避开。
等到宫女来收拾碗碟时,谢如伊脸上又挂起得体的笑容,娇羞地看着段煜。而段煜也默契地配合,执起佳人柔软的小手。
春锦埋着头收拾,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虽然皇上不常来明华宫,也就初一十五来留宿,但只要皇上来,眼中看得便全是皇后娘娘,再无旁人。皇后也会一改往日淡漠的样子,在皇上面前展现小女儿的一面。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如果娘娘能用些手段争宠,让皇上多来明华宫几次,早日诞下皇长子便更好了。可惜了,也就她凭空幻想吧。
晚膳后,段煜在明华宫沐浴,几个太监恭敬地围在一旁侍奉。他沐浴从不让女子尤其是宫妃来伺候,自然也没有谢如伊什么事。
谢如伊一人端坐在铜镜前,默默将头上的金玉凤钗,华美凤冠一一解下,散下如瀑的青丝倾泻在地面。
她白皙地手指插入发间,轻柔地按摩头部,舒适地眯着双眼。每每这时,都是她最轻松的,摘下皇后的象征,便可以做做梦她还是父兄手中捧着的娇女,没有被迫来到这寂寥的皇宫。
换上轻薄柔软的红色寝衣,她静坐在榻上,无聊地把玩着发梢,等段煜共寝。
段煜来时也只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连头发都被公公绞干了。他的一切私事都不假女人之手,看来真是爱惨了那名白月光女子,眼巴巴地给人守身呢。
但谢如伊丝毫嫉妒不起来,就算是今日想通放下段煜之前,她也没有任何嫉妒之感。那所谓的白月光段煜连人都找不着,虚无缥缈的存在,借段煜之手笼罩于后宫之上,没有一点儿真实之感却挥之不去。
让她连嫉妒都不知道嫉妒谁去。
谢如伊与段煜共寝也很多次了,都是不做戏的人,没什么交心话要说,熄了烛火便双双躺平,在大红凤锦被下,各自的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上,不越过中间假想的楚河汉界。
她缓缓合上双眼,放松娇小的身体,结束了一天的疲惫。
段煜也沉沉睡下,他既是不喜也不想被打扰,因而鲜少去后宫女子处留宿,一个月来皇后这两次都是多的,好在皇后是个聪明人,在她身边,他也如一人睡着般毫无不适。
半夜,谢如伊沉睡中紧闭的眸子倏然睁开,黑眸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尽是清明,已然是完全清醒之态。
她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动静,有人在靠近……
她急忙起身,轻手轻脚地跨过段煜的身子,下床拿起悬挂在一侧的外袍快速披上,又去侧房拿剑……
但她摸到了剑柄才想起这是一把未开刃的剑,手上一僵。
宫中为了皇帝的安全,后妃处不能存放利器,她作为皇后更是如此。这与其说是把剑,不如说是片精铁来的贴切,只能用来舞却难以伤人。
罢了,只能用这个先顶上了。
思绪只在一瞬间,她利落地拿起剑到了段煜身边发现他也醒了,然夜色过浓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动作。
段煜黑夜中眼眸凌厉,小心翼翼披上衣服后便按捺着不动,他也在听到了声音的那一刻醒了过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谢如伊从身上跨了过去……
他看着站在身前蓄势待发的小女人,深邃的眼中气恼又好笑。
屋外的人用匕首插入门缝移动后面的门栓,几乎要打开房门。谢如伊抓紧剑柄,静待着,克制住不惊动对方,等人进来了才能抓活的。
段煜显然也是如此打算,两人都死死盯着,绷紧了弦。终于门栓被完全移开,门缝越来越大,泄进房内的是屋外清冷月光下照映的黑影。
谢如伊待人进入后一招将人从后方截住,并向外喊道:“有刺客,护驾!”
顿时院外嘈嘈杂杂,半睡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全被惊醒。
但黑衣人早有准备,从容接过谢如伊全力砍下的一剑,脸上仅露出的一双深邃眼眸毫不慌乱,手持利剑招招凌厉紧逼。
谢如伊猜想他还是听见房内的动静了,应该是个高手,甚至武功在她之上。
武器的差距让谢如伊处于弱势地位,凭着精湛的武艺能抵挡几招,但几乎要支撑不住。
段煜打碎了桌面的瓷杯,以碎瓷片作为暗器掷向黑衣人刺客,也被刺客堪堪躲过。这也难怪,敢夜袭明华宫,只身行刺之人必然身手不俗。他来不及深思,是谁寻来这样一个高手来刺杀他,便迎上去助谢如伊。
她好歹有把能看的剑,他才是真正的手无寸铁,全凭武功底子徒手过招。
段煜加入后,战局被慢慢掰回。在两人的双面夹击下,黑衣人渐渐不敌,而护驾的侍卫也提着刀剑赶来,乌压压地包围了明华宫。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剑影虚晃一招刺向谢如伊,在她扑了个空的时候侧身留下后背只凭全力一掌打向段煜。
如此明显的破绽谢如伊当然明白这是出手的好时机,她有把握一剑刺死这个黑衣男人。只是那打向段煜的一掌……
下一刻,段煜惊恐地眼眸中破碎地看着奋不顾身向他扑来的女子,生生替他挨了如此重的一掌,被打在后肩处摔向桌子……
“皇后!”
段煜抓住谢如伊用命给他争来的空档回击,侍卫头领刘风冲上前来接过谢如伊的位置继续与黑衣人纠缠,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护驾侍卫。
段煜抽身而出,慌乱地抱起被打在地上的皇后,指尖发白,剧烈颤抖。
谢如伊只来得及虚虚看了他一眼便昏了过去。昏过去前她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她还是输了,在她几乎本能地选择保护段煜那一刻,就证明了她还是没放下……
黑衣人本就在与帝后打斗中费了不少力,又有宫廷侍卫的车轮战,任他武艺再高强也有被耗尽的一刻。
决不能被擒,他咬碎口中的毒……
段煜已经不在意能不能抓活口了,他紧张地抱着怀里几乎了无生息的女子急道:“传太医!”
谢如伊苍白的脸上有从口中吐出的鲜血,他托着她后脑的手上也沾了一片鲜红的黏腻,还在增多……
抬头看到桌子边缘一片深色的印子,那是她的血。
他从没有一刻想过谢如伊会有如此脆弱又狼狈的样子,那个端庄明艳又骄傲的女子成了如今的模样,全是因为他……
他脑中突然冲出许多零碎的画面,气血上涌让他难以克制心头的震撼,半托着皇后的手不自觉发抖。
皇后方才奋不顾身的样子,竟然与那个曾在他少年时维护过他的白月光女子奇异地相似,眼前艳丽的清瘦红影与记忆中那个穿着粉色襦裙,头上系着鲜红发带的肉嘟嘟的小姑娘高度重合。
他当时半跪在地上,额头上的血流进眼中让他的视线模糊一片,只依稀从宽大的襦裙衣袖间看到那小女孩儿手肘下方有一点桃形红痣。
鬼使神差地,段煜摸上了他一直不肯逾矩冒犯的皇后的小臂,贴合着滑腻的肌肤心中却无半点旖旎,他只想求证心中所想。
衣袖被撩起,与记忆中的形状一般无二的红痣就那么突兀又显眼地落入段煜眼中,他顷刻间瞳孔紧缩,抱紧皇后的手上力道陡增。
原来,她早就来到他身边了。可笑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这么久都没发觉!
指尖不听使唤,他悲泣欲绝,嘴唇苍白颤抖,想摸摸谢如伊毫无血色的脸却怎么也摸不到,心中无限大的恐惧让他完全不敢触碰怀中易碎女子,他不想失去她。
“太医怎么还没来?”他怒斥下人,恨不能亲手揪着太医过来。
小豆子早就在听见有刺客时便差人去太医院叫人来候着,求个有备无患。这太医早就在来的路上了,跑过来也要时间,皇上真是太急了。
他躬身劝道,“皇上,不如先将皇后娘娘抱回榻上。”
段煜如才回过神似的,喃喃道:“对,不能让皇后在冰凉的地上……”
侍卫统领刘风忐忑地插空问道:“皇上,那这刺客……”
这人服了剧毒,瞬间断了生气,已无救治的可能,该怎么处置还要由皇上决断。
“碎尸万段!”
“是!”刘风跟着皇帝的气势郑重回应。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头一次发这么大火。
春锦人都吓傻了,哭着跪在床前唤着皇后。若不是皇帝守在皇后娘娘的床头,她都想去拉着皇后娘娘的手。
太医急匆匆赶来,整个太医院当值的人全都来了。一听皇帝遇刺,这谁还睡得下,都担心皇帝的安危全都要赶来。
只是来了才发现,皇帝虽然看起来状态不好但毫发无伤,重伤的是皇后娘娘!
皇帝直接免了这些人的礼,让太医院院正李太医先来看看皇后的伤势。
李太医行医多年,德高望重,给人看病又快又准,然而他给皇后搭脉足足搭了一刻钟。随行的张太医先给皇后清理包扎了头部的伤口。
段煜赤红着眼眸,绷紧身子侧坐在床头尽力克制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时间如此漫长的感觉,每一寸光阴的流逝,他都能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去了。
等待李太医的汇报竟如等待判官的判词一般,煎熬无比。
终于李太医收手,几乎全身匍匐在地跪着,沉声悲痛地对他道:“皇上,皇后娘娘伤势极重,老臣无能!”
第3章 原点
压抑,深夜的明华宫灯火通明,是这漆黑寒冷冬夜中唯一的光点,气氛却比屋外料峭的寒冷低沉百倍。
段煜目眦欲裂,手臂绷直撑着床面,才不让身体虚软下去。
他激动道:“你说什么?”
李太医惶恐,心惊胆战地抖着声音不得不重复,然只说到一半就被段煜厉声打断,让他闭嘴。
段煜听不得李太医的话,像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皇后晚上陪他用膳时还好好的,现在也是干干净净地平躺着,如沉睡一般,怎么会救不了了呢?
他仓皇失措,拉起皇后的手摩擦在脸颊,想起一点一滴关于她的回忆。
她是当年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与温暖,而人在眼前他不知,竟还冷落了她这么久。
段煜颤抖的指尖抚着谢如伊失了血色的脸颊,乞求着,“伊伊,朕还没有感谢你,没有补偿你,你一定要醒来,朕任你罚。”
而此刻谢如伊仍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段煜只能紧紧贴着心上人柔软的手,感受上面低低的余温。这只手他牵过多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凉过。
“想办法,救不了皇后你们也陪葬。”
段煜双目无神,喃喃地唤着皇后的名字。他忽然闻到她的手上有淡淡的百合花香,是他在御书房常摆放的鲜花。
皇后的白白软软的手很干净,从不戴金玉护甲,涂朱红蔻丹。素净的一双手便如她这个人一般相配,然而特意涂抹了百合花的香膏。
她连这样细节的东西都能注意到,他却连皇后是心心念念的人都不知道。
一时间愧疚自责几乎压过段煜早已被磨练的坚硬的心。
终于李太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臣几人商议出一张方子,按照此方煎服能最大程度地医治皇后,但结果如何全在皇后娘娘自己。”
皇后娘娘底子比寻常女子好太多,但李太医也不能保证就能万无一失,毕竟这是挨了刺客杀招。
“那去煎药,动作快点。”段煜不愿放弃一丝一毫医治皇后的可能性,煎熬地等待着。
热气腾腾的药被煎好送了过来,春锦急忙接过要喂给皇后,就被皇帝端了过去,“朕来喂。”
药很烫,段煜用玉勺盛起汤药,吹至不烫嘴了一勺一勺耐心喂给谢如伊。她此时倒是听话,喂药还算顺利,几乎没有洒出来多少。
他便有了信心,他的伊伊坚强又骄傲,一定也想好好活下来。
喂过药,便是等。
这一夜注定难熬。
……
清晨,黎明来临之际,橙黄泛白的太阳给昨日肃杀的宫城带来光明和清寒的暖意。冬日的阳光再亮也是冷的,照不进段煜心底。
一整夜了,谢如伊只安安稳稳昏迷着,丝毫没有要醒的架势。不过这也比坏消息让段煜知足多了。
已是上朝的时辰,他僵了一夜的身子艰难地活动。失落,无力,他只想陪着谢如伊。如果这是她的最后一刻,他离开一定会悔恨终生。
朝会突然没了,众臣很快也会知道消息。段煜无暇去管,只死守着谢如伊,这个他错失多年的心上人。
终于在他眼眶中布满血丝,等到几乎都要绝望时,谢如伊的脑袋晃了。
她不安地蹙着秀美,似梦魇了在枕头上轻微晃动头部。
意识混沌中,她隐约听到一个优雅低沉的男声惊喜地轻声唤着皇后,一边拍着她的嫩脸。
谢如伊只觉得好吵,“皇后”又是在叫谁?
她迷蒙地睁开朦胧的双眼,就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眸悬在上方,而这个男人满脸沧桑,似悲似喜,宛如一个疯子,顿时下了一跳。
她刚想躲,却牵扯到肩膀和头部的伤口,娇吟一声,痛出泪花。
眼前陌生男人好像很心疼的样子,伸手抚着她的肩膀安抚,“皇后,小心。太医已经包扎了你的伤口。”
谢如伊清澈的杏眼中满满的疑惑,她抬起不疼的半边手臂,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这男人:“皇后……叫我?”
男人脸色一变,急忙传唤太医。
谢如伊细细观察这个男人,他剑眉星眸,清冷俊逸,只是眼下有浅浅的乌青,看着很疲惫。他穿着暗黑色的龙纹锦缎长衫,应是帝王常服,这男人是皇帝,还叫她“皇后”?
几个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谢如伊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是从隔壁来的,并不远,大概一直守在这里,跟眼前的男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