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伊笑着拍拍肚子, 这皇宫确实是他们三人的家, 可谢如伊禁不住想, 那后宫的其他女子算什么。她们也是嫁入宫中之人,是段煜名义上的女人, 哪怕段煜并不去碰她们。
既如此,淑妃是不是她的家人?
谢如伊从未觉得一个家庭问题能如此复杂,这就是嫁给一个皇帝的麻烦之处, 家非普通人家,各方的手都想伸进来掺和她们的家务事,如果不是段煜不与这些女人牵扯,给她省去不少麻烦,还为她挡了诸多杂事,能让她安心歇息,谢如伊觉自己孕期还要操心这等处处让她膈应的事,恐怕早撂挑子不干了。
她可以抛夫弃子!
见谢如伊许久不再说话,段煜抬手从树上摘下一朵橙红色的石榴花举在她眼前,问道:“好看么?”
谢如伊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敷衍地嗯一声,然后就感到头发被段煜动了。
段煜将石榴花别在谢如伊发间,与她戴的凤钗簪子倒是挺配。金玉相间的饰物中夹着一支半开鲜嫩的花朵,添了几分年轻感和活力,这才是适合谢如伊年纪的可爱,而不是被身份逼迫出的老成与忧虑。
“你无须思虑过多,当心未老先衰。”段煜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说完心里咯噔一声,他要凉!
谢如伊听他前半句还觉夫君温柔体贴,这后半句就是讨打,“你再说一遍?”
“……朕什么都没说,伊伊听错了。”段煜心虚地撇开脸,他这个皇帝竟然也有把嘴里说出的话收回的一天,真是新奇。
“哼!”谢如伊正是心情不美妙的时候,还被刺激到,嘴上便不饶人,“要老也是你先老,等你老了我就去看年轻的美男子,谁还管你。”
这段煜能忍?他当即反问道:“你是朕的皇后,这宫里你还能看谁?”
这宫里除了他只有侍卫算男人了,段煜暗自琢磨着以后挑侍卫还不能挑长得俊的。
“宫里没有我就出去!”谢如伊憋着口气,怒道:“你在宫里有那么多女人看,我出去看几眼别的男人怎么了?”
说完,谢如伊心中的气发泄出来,可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不舒坦,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有一个男人。她明白这是常理,可她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长大,从小见到的就是父亲只疼爱母亲一个人,只关心她和兄长两个母亲所出的孩子,所以也不自觉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夫君,哪怕他是个皇帝。
但现实似乎也不是段煜能完全掌控的,哪怕他尽力约束自己,还有臣子与太后给他送女人。谢如伊只是想着两人要公平,他能看其他漂亮女人,她也能看其他俊俏小哥。
“朕哪有乱看别的女人?”段煜急切地自证清白,“朕这双眼睛也干净着呢。”
谢如伊追问道:“那你把宫里的其他女人当什么?她们也是你的女人!”
段煜思量了一会儿,谢如伊就耐心等,等段煜想起来这些女子都是怎么来的,而他没几个能叫得上名字,更别说能对得上脸的有几人了。
他四下环顾了一周园子,“她们于朕就如这宫里的花花草草,再美艳无双,朕不刻意去看就匆匆路过了,连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而朕素来繁忙,仅有的时间都给了伊伊,哪还有空去看她们?”段煜点点谢如伊头上的石榴花,“你才是唯一入了朕眼里的花朵。”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谢如伊倏地脸侧发红,不自觉加快脚步,甩下身后的段煜不再理他。但不可否认她不太舒畅的心情因他这一句话变得明朗起来。
段煜跟着迈开大步跟紧谢如伊,通过她的呼吸感知她起伏的情绪变得渐渐平稳,心中微微松气。
这孩子越长越大,谢如伊的情绪也越发变化无常,他费尽心思也跟不上谢如伊发散的思维想到哪去了,只能时时看紧她尽力安抚。
入夜,段煜捞出在水里泡得舒服而身子绵软而不想动弹的谢如伊,让她站在毯子上,他给她擦干净身子。擦拭间,段煜看到谢如伊的脚好像稍微胖了一点,怀疑是浮肿,问道:“伊伊可有觉得腿脚不舒服?”
谢如伊闻言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肚子挡住一部分视线,她稍微弯腰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足面,再往下弯就不敢了,担心挤到孩子,“有点酸胀,我还以为是今日久坐久站的缘故。”
在政和殿坐着听审多半日,回来她又绕着园子走几圈散步,想日后好生产,一直走到腿累了才回来。
原以为泡泡热水能舒服些,但现在腿脚还是很累的感觉,酸疼。
谢如伊活动几下腿脚,等段煜给她擦干水就裹着中衣去床上躺着,还是这个姿势比较轻松,不累腰腿,脚也不受罪。
她在被子中屈伸几次腿,竟然觉得腿打弯都不习惯了,好像腿弯间隔着一块板子让她弯不到一起,伸展的时候还挡着她,让她怎么都不舒服。
她去摸自己的腿,触感中的皮肤不同寻常一般柔软,捏起来有点硬似乎被充满了水。身体不适,谢如伊委屈地看着段煜,拉长嗓音道:“我难受……”
段煜披着件中衣快步上床,将谢如伊扶起来让她上半身靠在枕头上,掀起被子去仔细看她的腿。
已是春日,屋里不需要燃着炭火,连被子都换成薄一些的,谢如伊这样露着腿在外面也不会冷,只是时间别太久就好。
这应该是太医说过的浮肿了,段煜在谢如伊沐浴时就觉有些不对劲,但隔着水看东西会变形,等谢如伊出来他才真正确定。
他看了不少关于女子孕事的书籍,知道这种情况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医治,是怀孕女子常有的现象,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不过按摩可以让谢如伊舒服一些,段煜到床尾去坐着,将谢如伊的脚放在他的腿上轻柔按捏,同时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
谢如伊:“再重一点。”
“好。”段煜怕捏痛谢如伊,没敢用什么力气,但是谢如伊自己要求,他就卖力地为她按捏起来。
从脚到腿又从腿到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给她按了好几个来回,谢如伊觉腿上没那么涨了,而段煜还在尽力地给她揉捏。
谢如伊给母亲捏过肩,这样一直给别人按捏其实很辛苦,手会酸,但段煜什么都不说就一直帮她按摩,力道从未减过,“我好了,今天先这样吧。”
段煜给她又捏了一个完整的轮回才收手,“今晚你先睡,明天让御膳房给你多做点肉蛋豆腐,稍微吃点这个会好。”
“嗯嗯。”谢如伊等段煜上来到她的身边,越过他半边身子去吹灭床头的烛台,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她蹭着被褥爬回来窝进段煜怀里要睡,又听段煜嘱咐她一定要多喝水,腿肿也不能忘了喝水。
她又乖乖地应声让段煜放心,然后静静靠着段煜的肩膀和大臂就要睡去。
段煜在夜色模糊间去看她安逸的面容,确认她应当是真的不难受了才安心下来,合上眼睛等待困意来临。
半晌后,谢如伊呼吸匀净,他以为她早睡着了,却听谢如伊嘟嘟囔囔出声,“夫君真好,我一定是很幸运才能有你这么好的夫君。”
段煜一愣,不知谢如伊大半夜不睡又在想什么,但夸他的话他很乐意听。
谢如伊亲昵地在段煜胸膛蹭着脸蛋,弄开他的寝衣贴上一小片胸膛。
她何其有幸拥有一个关心爱护体贴她的夫君,虽然她从前以为全天下的夫妻关系都该如此,这都是该做的,因为她的爹娘就是这样,而她也只知道爹娘的相处模式。但今天看到淑妃这样的极端,她才明白原来不是每个女人都会遇上一个好男人,遇到个狗男人指不定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还可能祸及家人,所以她的夫君是很难得的。
而后宫其他女子,尽管没有遇上泯王那样的坏男人,却永远得不到她们名义上的男人,比淑妃又幸运多少呢?
谢如伊一直顺遂,少经坎坷,不知旁人忧愁,直到真正见识了才知自己有多幸运,她庆幸道:“还好你永远不会骗我,不然如果这都是假的,我要难过死的。”
她嘟囔完,没想着段煜回应,她实在太困了要和孩子睡觉。殊不知段煜听到她这话,内心忐忑难安,恍恍惚惚想着些什么,一夜无眠。
第75章 辞官
清晨, 谢如伊正依偎在段煜温热的胸膛上沉沉睡着,一夜无梦好眠,她没什么意识地伸几下腿, 换个姿势还没醒。忽然腿上一阵剧痛生生将她逼醒,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痛呼出声,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自然地伸手向下去够腿上疼痛的部位,微微蜷起身子, 可还没摸到就被段煜按住手, 听他说:“你别弯腰, 腿抽筋了是不是?朕给你揉揉。”
她停下动作,这会儿已然清醒。段煜帮她揉腿时, 她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很整齐, 头发也没有睡一整晚后的松散感,她惊道:“你早就醒了?”
段煜都简单收拾好自己了, 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果然是怀孕各方面都变迟钝了吗?不只是她的脑子爱往事。
段煜顿了顿才淡淡应声,就让谢如伊如此认为好了。若说他一整夜没睡,她又要起疑接着问,他该如何作答。
谢如伊的肚子越来越大, 孕期反应也愈发严重,如何能让她现在知道呢?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一边用力给谢如伊按摩小腿的肌肉, 一边对着她的肚皮凶道:“一点都不老实, 等你出生了就揍你!”
“你凶他做什么!”谢如伊不干,捂着肚子护崽。
段煜神色不善, 一夜未睡让他脸色本就不好,加上绷着的脸看起来就更凶,“这孩子开始折腾你了, 之前还觉得是个乖的,现在看来没准是个皮猴子。”
“他现在能知道什么,等他长大了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要看我们做父母的如何取教育,现在哪里说得准。”谢如伊怜爱地摸摸肚子,感受里面安安静静,大概是还睡着的孩子,“我们不理你父皇,她要是敢揍你,我就打他!”
段煜:“……”
这排名顺序显而易见,段煜摸摸伤心于自己又往后掉了一位,仍然给谢如伊揉捏着腿。刚刚用了力气先掰正,现在轻柔地多按一会儿,但谢如伊这腿免不了要酸上几日,“好些了吗?白日里少走动,多躺些时日吧。”
“我好多了,你别按了,快换换衣服准备去上朝吧。”谢如伊催促着,她一会儿让春锦来按也是一样的,但段煜要上朝可耽误不得,虽然他起得早,也不能把早上的时间消磨在她这。
段煜多揉了几下才停手,自行下床换衣后,春锦进来送上一铜盆温热的水。段煜避开谢如伊床前,到外间去梳洗完就要去上朝,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谢如伊一句可以坐着较撵多出门晒晒太阳。
谢如伊一一记下,目送段煜离去。她了无困意,也要跟着起身,但腿上酸疼,只是用脚尖稍稍点地就觉使不上力,她只好将身上的大部分重量移到另一条腿上才站起来。
小腿肚抽筋可真是太酸爽了,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被春锦服侍着简单梳洗一番,她就收拾好了。脂粉什么的有香味的东西她早就不停用,几乎不上妆,每日只清水洗洗脸就好。而发饰也是挑样式简单,主要是轻些别勾得她头发疼,所以这一番收拾下来,她比之前少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明艳感,更多的是清淡的温柔之色。
她来到桌前,发现早膳多出一碗豆腐是之前不曾有的,该是段煜已经吩咐下去给她换换吃食了,御膳房的动作还挺快。
她慢悠悠用着早膳,不由得想想段煜下朝后要吃些什么,也陪着她吃豆腐吗?
段煜先是听几位臣子启奏,汇报各地的大事小事。这季节主要是耕种的问题,不同地区依据当地气候播下作物的种子,秋日才会有好收成。年前一场场瑞雪,如今天地应当肥沃,只要农民勤奋耕种,一定能比去年收获更多,届时各地粮仓也能充盈,让百姓安心。
朝堂上诸位臣子说起一件件顺利之事,似这普天之下都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之像,段煜的神色却不慎明朗。晨间的事已经过去,他与李尚书对视一眼,李尚书即刻意会。
“皇上,臣有本启奏。”李尚书高声喊道,阔步出列来到文武大臣之间。
“皇上,京郊……”他一点点说出直指泯王的证据链,只是隐去了淑妃的部分,只说偶然查的关键物证才得以破案。
众臣哗然,他们早知道这私制军火之事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和有胆子做的,必是高官重臣,想查出来很不容易。李尚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破案已经足以令他们震惊钦佩,而查出来的竟然是泯王更让他们意想不到,一时间叽叽喳喳,几人质疑李尚书查案能力,也有人感叹泯王深藏不露,多年来看走眼了。
赵尚书时刻垂首手持笏板静静站定,旁的官员与他说话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宛如一块木头,旁人自讨没趣也就不再理他。赵尚书只感激地看一眼李尚书和皇帝,用力捏紧手中笏板。
“肃静!”龙椅一旁的高公公见皇帝神色不悦,高声一喊盖过下方所有人,朝堂上顷刻安静下来。
段煜沉声道:“泯王乃朕之兄长,竟做出如此劳民伤财心怀不轨之事,朕实在痛心。即日起废掉其王爷封号,扁为庶人,三日后于午门问斩。”
这重而干脆地责罚狠狠在众臣心中敲上几下,皇上将泯王永久圈禁于王府不行吗?这先皇子嗣已经没几个在世的,皇上留下手足能落一个仁君的美名,名留青史。可现在看来,皇帝并不在意这个,该杀就杀,亲兄弟也是一样。
朝堂之上的气氛急转直下,丝毫没有为民间生活蒸蒸日上的喜悦之感,留下的全是震惊与压抑。
段煜趁着这沉闷地氛围,说道:“还有一事,朕的淑妃昨日于宫中病逝,请赵爱卿节哀。”
有泯王的事在先,淑妃的事就激不起什么水花,臣子们听一句便过了,最多安慰赵尚书这个父亲几句,旁的不会深想。
赵尚书狠狠闭了闭眼,皇上说体面话给他赵家留面子,这是既分清了泯王与淑妃,没讲泯王的过错迁怒到淑妃身上,也是分清了淑妃与赵家。淑妃私下里联合泯王做的一切,都与他这个一无所知的父亲和其他家人无关,不诛连已是恩典。
虽然女儿的死让他难以接受,但对皇上的感激与愧疚已经压制住他其他一切纷乱的情绪。可他毕竟是淑妃的父亲,没教好女儿也有他之过,这样的他如何能再辅佐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帝呢?
他向身侧跨出一步,“臣多谢皇上抚慰,只是臣年纪不小,又受此之难,恳请皇上让臣告老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