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样,就能撇清他、虞琅和方清菡之间的关系。
虞琅不应,祁启就蹙眉一副逐渐失去耐心的样子,却在陆星舟不赞同的眼神下敛去神色,撇开眼睛不去看虞琅的眼睛,闷闷道:“不是!跟方师妹有什么关系?丹是我吃的,灵石当然是我给的。”
虞琅微微一笑,道:“祁师兄,今日前我是玉清真传,给同门丹丸是我心甘情愿,不会追讨灵石。即便方师妹将一气清净丹转赠给你,也不会改变我的原则。”
闻言,祁启又不满意起来,心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虞琅不收,这人情到底什么时候能还干净?
还是……她也像方清菡一样,将他当做放长线钓大鱼的鱼了?
不顾祁启古怪的神色变化,虞琅又笑眯眯将锦袋接下,道:“但我如今的确急缺灵石,这4400上等灵石先收下,尽快还给祁师兄。”
虞琅低头拿出本子和笔,工工整整写了借条,认真签名后,将这页纸撕下来递给祁启,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利息我就不给了,就算你我人情两清。”
祁启微怔,看着少女将锦袋抱在怀里,澄澈的眼睛,似乎将他的心思看透。
她原来也想,人情两清吗?
虞琅深知明日抱朴学堂开学,事事未知,她需要翡景剑傍身。
幸而玉清峰中有几个师兄师姐说想要长期从她这里买丹丸,她急着回去炼丹卖。
她见祁启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耸耸肩,直接将借条给了陆星舟,同小师兄道别后,转身收起剑,往灵田深处去。
“虞师妹!”祁启忽地开口。
满月悬于浩渺苍穹,树影婆娑,灵蕴朦胧。
背脊笔直的少女应声转身,她眉目浓丽却疏离,令祁启又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嘟囔道:“那个……明日抱朴开学,你也别害怕,我会安排太常峰的弟子照顾你一下。”
祁启小心抬头,却见少女勾唇晃了晃手里的剑,两颗梨涡在光影下分外深刻。
“我剑在手,我不害怕。”她说。
祁启心中似投入一粒石子,称不上旖旎,却荡起层层涟漪。
他讷讷半响,才听陆星舟道:“祁师弟,还不走吗?”
他这才回神,看了看满月盛光下陆星舟分外苍白的脸色,神色一肃,道:“这便走。陆师兄,今日是望日,你……又要发病吗?”
陆星舟随意敛了敛袖子,只道:“先行一步。”
语毕,一人一剑消失在天玑峰夜晚的浓重灵雾中。
第13章 送药
掌门真传,风光无两。
自然要住在天玑峰高处的洞府。
伏星仙宗中,无一人不羡慕陆星舟的地位,甚至不少剑修也曾信誓旦旦,想着总有一日能与天玑峰陆小师兄比肩。
然,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到高处不胜寒的掌门真传洞府中,有按五行分布、以问天以上修为击入的玉锥。
而在玉锥间,涌动着无数肉眼难辨的细线,编织成凶悍无情的阵法。
陆星舟似忽然不觉,御剑落在阵法中间。
然他垂眼蹙眉看向自己的洞府时,眉眼分明透出厌恶和讥讽。
落地同时,他猝然一口鲜血喷出,左颈上,猩红魔纹如由地狱爬出的嶙峋枯骨,渐次浮现。
万仞剑焦急地在他旁边乱舞,剑灵的声音有压不住的抖意——
“主人!主人!这次怎地这般严重啊主人?定是那玉清峰中满山的贪念戾气害的!”
陆星舟单手撑地,眉头紧蹙,魔纹似燃烧的火焰,明明灭灭,经脉突突跳动,似有无数利刃在血液里奔涌。
“啊啊啊啊啊!若是虞小友在就好了!主人啊你刚才为何不留她我要被你气死!”
陆星舟睁开眼,露出猩红色的眼珠。
他冷冷地看向万仞剑,道:“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便是见惯厮杀的上古剑灵,也因这一眼中汹涌的杀气与狠厉而噤声。
片刻后,万仞剑才艰涩道:“遵命。”
于此同时,天玑峰峰主洞府。
郑雅达在破摇椅前埋头不知道忙什么,虞琅跟他打了招呼,又将围上来的小灵兽挨个撸了一把头,便冲入自己洞府。
她自觉星罗玄玉的事情尚能解决,就没向郑雅达求助。
虞琅早将炼丹的流程烂熟于心,而且乾坤袋里还有许多丹丸的半成品,只需灵力催化便可成型。
她破境筑基后期,灵力调动也更迅速,不过几炷□□夫,就顺利地炼好了恰好十一大瓶固元、蕴灵、淬肤的丹丸。
虞琅快乐地将这些丹药包好,背着小包袱准备去玉清峰摆摊。
说不定还能连夜去凤鸣山买到星罗玄玉。
才推开门,正看到郑雅达红润的胖脸。
郑雅达端着一个檀木碗,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刚要敲门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个劲后仰。
“诶?师父?”
“哎呀呀阿琅快扶住为师——!”
师徒俩手忙脚乱,郑雅达不倒翁一般左右摇摆,长眉都挂到了耳朵后面,重剑咣当乱晃,好不容易站稳了。
碗中汤羹硬是一滴没洒。
虞琅感动地接过檀木碗,嗅了嗅清甜的汤汁味道,咽了咽口水道:“师父,你是想着明天开学,特意给我送甜汤吗?师父真好!”
她说完就要一饮而尽。
然后被郑雅达劈手躲过。
虞琅揉了揉手:“?”
郑雅达抹了抹脑门上的细汗,哂笑一声,歉然道:“不是师父不疼你,只是这个你实在不能喝!给你的甜汤在炉子上温着呢!咳咳,这是给老头子我给你小师兄特意研制的……的药膳,加了些药材的。你,你去给你小师兄送去。”
顶着虞琅明显控诉的眼神,郑雅达讪讪道:“今夜有曼昙灵株需要采!师父实在走不开。你知道的,曼昙灵株百年一现,必须在盛开时采下,多一刻、少一刻都不行!”
被老头子眼巴巴地看着,虞琅想了想时间来得及,她总之都要出门,也就应了。
郑雅达摸着肚子慈爱地搓着虞琅的脑袋,殷切嘱咐道:“阿琅啊,这‘甜汤’放在你小师兄洞府外的桌上就离开。”
他神色转瞬严肃起来,眯起的双眼精亮起来,道:“切记,洞府外,放下就走。”
在虞琅发现前,他又恢复了笑呵呵的弥勒模样。
虞琅点点头,她也不想与陆星舟有太多交集,在洞府外放下最好,连当面寒暄都省去。
念及此,她引决将翡景剑召出,踩在玉白色剑上乘月而去,对着笑盈盈摆手的郑雅达道:“师父,我走啦。”
郑雅达的洞府在天玑峰靠近太常峰的一侧,而陆星舟的洞府在靠近玉清峰的那面。
虞琅穿破银蓝色的云雾,路过一队夜巡的仙鹤,自椒树高木中穿行,半绕过天玑峰,终于到达陆星舟的洞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势比较高,在陆星舟洞府附近时,温度好似也低了些,哪怕她是筑基修士,又有伏星法袍保护,依然觉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落地同时,虞琅便感到一阵诡异。
要说究竟是为什么,大概是此处灵株分外密,且又在某些背阴角落突兀地长出一株格外高的灵木梧桐;
或者,从高处可见树影横斜蔽月,然身处其中,竟然觉得分外明亮,玉阶映着满月之光,似清澈水潭。
还有,伏星仙宗讲究自然相生,可这样的繁茂所在,竟然无虫吟鸟鸣,更无小灵兽探头探脑,安静地令人脊背发寒。
最重要的一点,洞府里涌动着莫名的力量,虞琅能感受到经脉汲取着它,充盈丹田,点亮识海。
像是某种与众不同的灵力。
这种情况,虞琅当然是选择——
跑路。
特别惜命,完全没有探索能力之外的世界的兴趣。
虞琅抬眼看,果真见到洞府外摆着一张玉桌,无暇玉面在仙山雾气中显得有些凄寒。
她将檀木碗小心翼翼地摆在玉桌中间,谨遵师父的话,转头便走。
忽然,清光划破月色,寒意如冰刃扫过。
“铮——”
一声剑吟。
“万仞剑?”虞琅看着乍然横在眼前的黑剑,非常疑惑。
翡景剑在她手中爆发剑气,正对万仞剑。
万仞剑就是惊喜,没想到虞琅就这样从天而降。
既然虞琅能缓解主人的困境,且不知为何,她身处阵中,也并不痛苦,那万仞剑灵就算是死,就算是被翡景剑一直臭骂下去,也决不能让虞琅走。
沉痛地下定决心,万仞剑绕着虞琅转了一圈,生生将虞琅逼退几步。
然后以剑气为引,强行拽着她,或者准确得说,是拽着翡景剑,拼命向洞府东侧的密林去。
虞琅仍记得郑雅达的嘱咐,死死拉住剑气四溢的翡景剑,尝试跟万仞剑讲道理,道:“师父说了,放下东西便走。”
蓦得,万仞剑剑气扫过,高树发出窸窣海涛声。
上古神剑,剑气如有实质。
拂叶,叶落,过树,树断。
纷纷扬一片枝叶飞舞中,虞琅下意识抬袖挡住眼睛。
待声歇落,她自衣袖上抬起眼睛,豁然见到断木中围着一根剑桩。
剑桩似苍梧神木,满身遍布深深浅浅的剑痕,有些地方甚至被砍到只留一掌宽的地方。
纵如此,在万仞剑风里,于砸落断枝中,岿然不动。
只一眼,虞琅便被攫住心神。
少女眼中,剑痕流转。
她忘了师父嘱托和包袱里的丹丸。
不,并非忘了,而是那些都不存在了。
洞府、天玑峰、伏星仙宗、满月、凉风都不存在了。
她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神识陷入浓稠黑夜,一道道剑光如流星甩着金光银尾,自她周身略过。
剑气如寒冰,如业火,带来极致的痛,一遍遍淬炼着她的神识,她却不愿移开视线。
渐渐,剑光不再稍纵即逝,而是在她神识四周留下星轨似的痕迹——
锋利,尖锐,反抗,倚剑叩问造化,灵活,游移,转圜,藏剑大隐于市。
都是剑修的剑。
不知过去多久,剑痕交错为八卦图,降落在识海之中流转的五行八卦图中。
瞬间,代表金的白色灵根光芒暴涨,如白昼的光压缩于一线,点亮一片夜空。
少女眼中道韵闪过。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这洞府剑桩前,破境筑基大圆满了!
这一次,在神秘的阵法中,少女破境却并未引发异相。
在伏星仙宗绝大部分修士眼中,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满月之夜,唯有——
恰好盘膝在太常峰深处抚鹤的真人,露出苍金色的眼睛,以手撑着过分苍白的脸,看向天玑峰。
郑雅达切下曼昙灵株,顾不得流了满手的植汁,犹疑讶然地直起身子。
还有,洞府深处,艰难打坐的赤瞳青年。
第14章 你是师妹还是直男?
陆星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习惯到似乎这样的痛苦是原罪,与他伴生。
换个人描述,也许会说,其中滋味如同拿着锋利刀片,沿着皮肤和肌肉相连每一寸,缓缓剖开。
或是以烈火、冰锥渐次插.入骨髓,一根都不放过。
但陆星舟必定懒得描述。
从前在地窖,水牢,邪阵中,后来被掌门严凌霄代入伏星仙宗,又在这五行大阵下,修真者带来的剧痛始终如此。
今夜失控,无非是因为才在山下吞噬了一个镇的“妖魔”,又碰上今日玉清峰那几位的戾气太重。
或者,是因为虞琅。
因她来时带来片刻轻松,那她不在时,痛苦便加倍。
所以,虞琅到底有什么秘密?
陆星舟缓缓睁开眼睛,血海在他瞳孔散去,永夜重回眼中。
脖子左侧,熔岩似地流动的狰狞魔纹渐渐平静下来。
他冷笑一声。
莫非想想虞琅也能缓解痛苦。
这具身体已经软弱到这副地步?
几炷香后,洞府之中忽有灵力波动,陆星舟强压下丹田撕裂的剧痛,发散灵识探寻——
万仞剑居然放人进来,那人还在剑桩前悟道破境?
陆星舟剧痛仍在,束缚住丹田经脉,无法用神识看清那人的面目。
陆星舟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门,找寻那个闯入者。
他狭长的眼中闪过凛冽杀机,毫无血色的脸庞似没有生命、没有恻隐的傀儡人。
冰凉的月色从他的月白衣袍滑落,仿若是他周身散发的寒气。
他周身古萦绕着古怪的力量。
几步穿过叠掩的灵木,灵木随他枯萎,迈步穿过石阶,石阶应声碎裂。
但是越接近那个所在,他身边的气息越发平和,魔纹也渐渐退去。
疼痛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顺便带走他满心的躁怒。
终于,他看到了剑桩前的少女,和玉桌上的檀木碗。
初初破境却不自知的少女,还在剑痕道韵里没有醒来。
原来是因为虞琅真的来了,痛苦才缓解。
那厢,万仞剑欢快地飞入陆星舟手中,剑灵不必解释,陆星舟便能猜到始终。
万仞剑自作聪明,用掌门真人留下的剑桩之阵诱使虞琅陷入幻境,也就能留在他的洞府中。
陆星舟并不急着叫醒虞琅。
他携剑,冷眼走到少女背后。
青色包袱侧,她露出的蝴蝶骨透过单薄的淡蓝色门服,仿若毫无防备的雏鸟静待捕猎,她的脖颈这样细,不必用力,轻轻一捏就碎了。
陆星舟眯起眼。
这样脆弱的存在,却能拿捏他的痛苦。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
总能牵扯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翡景剑警惕地对准陆星舟。
万仞剑灵也嘶吼着:“不是吧你陆星舟?!你发什么神经?虞琅可以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