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当两柄神剑剑拔弩张到了极致,陆星舟才似笑非笑地看向两柄剑:“我说过了,我不杀她。”
随即,他抬起脸,淡声道:“醒醒。”
这一声带着灵力,足够唤醒入定中的筑基修士。
陆星舟又好奇起来。
少女见到他这副虚弱到不人不鬼的丑样子,会作何反应?
要是吓得像是个兔子,直接栽倒在地上,顺便把这剑桩也压塌就好了。
他凉凉地想。
几息后,虞琅的指尖动了动,终于从入定中苏醒。
陆星舟轻声唤道:“小师妹。”
虞琅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耳垂上的玉珰如飞花轻舞,碎发如春柳摆动。
然后,她于月辉里、星空下、灵石璀璨中蓦然回头,泼墨长发与淡蓝色的门服,与夜色格外相得益彰。
她杏眼里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讶然地道:“小师兄?你出去打架了?”
说完想起万仞剑一直在她身边,又自我否定般地一噎。
陆星舟顿了顿,敷衍道:“旧疾复发。”
意料之中的惊疑,意料之外地没有跳开,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凑近打量起来。
虞琅又上下看了看陆星舟前襟的血痕,满身的褶皱,解下来包袱,直接拿出一瓶固元丹,怼到陆星舟手上,言简意赅道:“吃!”
陆星舟垂眼间,数清了她包袱里的翡翠瓶,共十一瓶。
恰好价值110颗上等灵石,加上玉清峰修士、邱之纬和祁启的,堪堪足够去凤鸣山买星罗玄玉。
星罗玄玉可养护翡景剑,对于明日就要在抱朴求学的虞琅而言,翡景剑乃自保的底线。
所以,这些灵丹少一瓶都不行。
见陆星舟没有动,虞琅又抢过瓶子,直接将几瓶丹丸倒在他干燥的手心,拿瓶子拱他的手,催促他快吃。
他俯视着忙碌的少女,突然道:“为何要给我?”
她想要什么?
陆星舟沉默着等她回答。
乱世之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每个人接近他皆有所求。
修真人往往更加虚伪。
虽这种固元丹,对魔族而言毫无用处。
不过今夜,他愿意慷慨地允许她一个愿望。
虞琅怔忡片刻,有些莫名其妙。
她虽不想跟陆星舟这样深沉的人交往过多,但也不想看他重伤而袖手旁观。
更遑论,今日在玉清峰修士和邱之纬面前,陆星舟站在她身边帮了她。
她看着陆星舟非要一个答案的样子,只得蹙眉反问道:“为什么不给你?”
虞琅叹口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陆星舟不会怀疑她的丹丸有问题吧?
她决定不跟病人计较,从陆星舟掌心捻起一颗黑色丹丸,吞服入喉,无奈地说:“放心吃吧。”
这次轮到陆星舟轻轻一滞,在少女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仰头将丹药吃掉。
居然真的感觉好了些。
虞琅见陆星舟神色变化,侧头看他,关切问道:“小师兄,好些了吗?不难受了吧?”
万仞剑与陆星舟神识想通,此时恨不得替陆星舟激情回复。
剑灵叽叽歪歪道:“虞小友到底是神仙女郎呜呜呜!!她的丹真有用,她的人关心你!我神剑落泪!快回答她,说你好多了啊!!”
万仞剑饱含期待地看着陆星舟。
然后听陆星舟胡言乱语道:“没有,还是很难受。”
陆星舟眼底闪过狡黠和玩味。
少女被伤透心前,也是这么对玉清峰的那些人修,还有邱之纬吗?
那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虞琅为难地眨眨眼,肉痛地将丹丸都推给陆星舟道:“小师兄,你再多吃点?你门口还有师父送的药。”
“如果还是不行,”她想了想,诚恳道:“那就只能多喝热水了。”
陆星舟:“?”
你是师妹还是直男?
他按住眉心,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瞥了一眼虞琅的包袱皮,又道:“你刚突破筑基大圆满,今夜回去打坐稳固境界,不要乱跑。明日在洞府等我接你去抱朴学堂。”
虞琅下意识想要婉拒,却见陆星舟广袖浮动,眼前白茫茫一片,找回视线时,已然不见陆星舟踪影,只得御剑回到洞府修炼。
她知道本末,既然破境筑基大圆满,说不定同翡景剑联系更深,稳定境界后,就能延后翡景剑沉睡的时间。
几息后,陆星舟走到玉桌前,看着檀木碗,冷哼道:“白费功夫。”
却还是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旋即召唤剑诀,御剑而行。
万仞剑困惑道:“主人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不在家多喝热水吗?”
陆星舟难得回答道:“凤鸣山,去买星罗玄玉。”
第15章 虞琅终于感受到了陆星舟的魅……
星辉隐去光芒,日光破开灵田之上的缥缈晨霭,透过窗棱映在盘膝而坐的少女脸上。
虞琅在内视。
打坐一晚,筑基大圆满修为已经稳固,识海也就不像昨晚突破时那么耀眼了。
此时,五行八卦图中只有金灵根白芒锋锐,其余四根色彩黯淡,仿佛是被积尘掩埋的灵石般,发出勉强能令人辨认出色彩的微光。
虞琅有个大胆的想法。
原主是尚未展露锋芒的纯净五行灵根。
之所以被测出混沌灵根,是因为修为和灵力不足以蕴养五条灵根,才显现出“浑浊”的假象。
真正的天才,却被迷信天资的方康平处处看轻打压。
就很讽刺。
虞琅倒也不遗憾。
一来,资质不过是迢迢大道的起点,各宗各派不缺灵根平平却得道的大乘修士。
其次,她的五条灵根像是巨大的能量池,不断吸收和储存灵力。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明明只有筑基,体内灵力却充沛不绝。
顺着这个思路,虞琅好奇起来。
如果金灵根代表的是“剑”,那另外四根会是什么?
忽得,一声浑厚喊声穿过灵田,震得洞府的门板吱呀作响。
“阿琅!还不起床吃饭?你小师兄一会就来接你上学堂了!”
郑雅达的话适时打断虞琅的胡思乱想,像是把钩子将昨夜种种拉回眼前。
郑雅达昨夜只说陆星舟的旧疾每月望日会发作,并叮嘱她切不可外传,至于病因等一概不提。
虽原书也没有提到过陆星舟有什么陈年旧疾,但虞琅作为纵横晋江全频道的资深读者,总觉得这旧疾大概与他的魔族身份有关。
可是书里又没有描写魔族吐纳灵力、进入修真门派会生病。
换个角度想,昨夜万仞剑突然将她引入剑桩也有些蹊跷。
可无论如何,昨夜陆星舟既然没有在她入定时下手,应该是没意识到,她已经发现他是魔族吧?
至此,虞琅便觉得陆星舟提出送她去抱朴学堂全是出于同门好意,而非别有居心了。
但陆星舟实在难以捉摸,同这种满身秘密的人,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所幸抱朴学堂开学后,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念及此,虞琅快乐地拿上翡景剑翻身而起,回道:“来了师父!”
只有翡景剑在她手心怜悯地看着她——
好可怜,傻孩子还不知道陆星舟也要去抱朴当教谕呢。
清晨的伏星仙宗,有灵力瑞雾腾旋,也有各峰勤勉修士早起悟道引发的灵力漩涡,于一众灵雾霭霭中,只有天玑峰的峰主洞府上冒着五谷烹饪的气。
正常修士都辟谷或服用辟谷丹,也有少数特立独行者用松子制成饵食。
像郑雅达这般一日三餐不落的,放眼天下仙宗也是离经叛道得离谱。
而郑雅达本人,正满脸骄傲,扭着圆滚滚的肚子,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冒着炊烟的膳房里端出两碗面,放到虞琅面前的梨花木桌上。
昨夜他听说了剑桩之事,为了庆祝徒儿一日之内连进两阶,特意宰了灵田里的走地鸡给虞琅补补。
熬了一夜的鸡汤为低汤,用灵力滋养的红果吊起鲜味,仔细撇去浮油,只留下爽口鲜香的汤底。
清晨新鲜拉好的面条白亮亮码在碗底,最上面盖着单面煎好的鸡蛋,黄澄澄的半熟蛋黄随着汤面轻轻晃动。
暖暖的香气钻入鼻尖,压在舌根,令人情不自禁地吞口水。
在醇香的热气里,郑雅达就着腰上崩得紧紧的围裙擦了擦手。
粗布以泡软的灵株秸秆编成,其上未见汤渍,郑雅达的胖手已然干干净净。
他在右腰摸摸索索,大咧咧地自黑铁剑鞘后摸出一把细长绿色灵株,指尖凝起微弱剑气,对着热汤“欻欻”切下几朵菜丁。
刹那,虞琅便闻得空气中又多了一份清香。
堪称点睛之笔。
郑雅达一番行云流水,笑眯眯望去,就看到虞琅颇受冲击的模样。
他暗道不好,当真是年纪大了犯糊涂。
自己老脸皮糙肉厚,惯常不在乎其他人想法,却是忘了虞琅自小在玉清峰长大,定然不食五谷。
做师父的这一番反倒令她为难。
难得有小徒弟愿入门,她不对此评头论足已是不错,哪里还能要求她和自己同流合污?
郑雅达又局促地就着围裙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污渍,出言体贴道:“阿琅,这面不吃……”
虞琅却已回过神,捧起海碗,沿着侧边喝了一口汤,满足地五官都舒展开,扬起脸道:“师父,您老人家有这等厨艺,出去卖面也不至于这么穷吧?”
郑雅达看着吃面的虞琅,怔然片刻。
他单手叉腰,对着虞琅的脑门一弹,数落道:“哼!老头子我的灵食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吗?你偷着乐吧!”
嘴角却有真切的笑意。
他打着破扇子,赶走几个想要跳上虞琅膝盖撒娇的小灵兽,又从桌子旁半人高的藤蔓上摘了几个果子给虞琅清口,这才晃着鸭子步,凭空抓出一个大陶罐,去给小灵兽喂饭去了。
虞琅偷偷抬眼,看着郑雅达彻底恢复悠悠然,这才安心吃面。
她用浸满汤汁的鸡蛋包了最后一筷子面条,细细咽下,恰好听到洞府外有人道:“见过郑师叔。”
陆星舟一手负于身后,御剑而至。
朝霞落在他的白衣玉冠上,令温润郎君更显谦雅可亲,全然不见昨夜的狼狈。
虞琅赶忙放下面碗,拿上翡景剑,对灵田边上被小灵兽围住的郑雅达道:“师父,我走啦!”
少女疾步而来,灵田之中雾气下坠,被她交替纷扬的淡蓝色裙角破开,像是水浪涌起又破碎。
灵食并无杂味,她却还是谨慎地捏了个清尘诀,法诀将雾气扬起围住她,少女似穿云破雾而来。
陆星舟还是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体贴道:“师妹不必着急。”
“诶!等等!”郑雅达迈着方步跑过来,张开手掌露出一堆红彤彤的果子道:“你俩拿着吃,集气培元,集气培元。”
虞琅和陆星舟一人挑了几颗,竟是将最生的几颗拿走,只剩下最甜的。
郑雅达表情古怪嘟囔道:“怪哉,你俩口味倒是像。”
虞琅并没听清,又见郑雅达白眉深皱,一本正经道:“阿琅,若有人欺辱你,便打回去,不必顾忌!我天玑真传就该硬气些!”
虞琅正热血澎湃,便见郑雅达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找你小师兄撑腰。”
虞琅:?
郑雅达向陆星舟确认道:“掌门师兄是命你在抱朴当一个学年的教谕吧?”
虞琅:!
少女圆圆的眼睛中满满不可思议,殷切地看向他,似是期待他说出一个“不”。
陆星舟眼中玩味一闪即过,面上笑得更深,道:“自然。郑师叔,我们先行一步。”
翡景剑跟着万仞剑凌空而起,直到两人并行于云层之上,虞琅还没有缓过来。
也不怪她惊讶。
原书中陆星舟被方清菡救下后,连着病了半个月。
每日抱朴学堂放学后,方清菡就去照看陆星舟,两人感情这才渐渐升温,演化到后期,陆星舟求而不得,偏执入魔。
虞琅看向身边风姿翩翩、精神抖擞的陆星舟。
就离谱!
你这原书就离谱!
似是感受到虞琅的注视,陆星舟侧过头来,含笑道:“师妹,看够了吗?”
仙鹤略过仙山,带起微风,卷起虞琅耳边的碎发,露出她泛红的耳朵,令她强作镇定的表情变得更加心虚,她眨了眨眼,挤出一句话道:“……我就是看看,小师兄病好了没。”
陆星舟勾唇一笑,轻轻一拜,半真半假道:“还好有师妹深夜送药,已经大好了。”
他顺势自月白长袖中渡出一颗墨蓝色的玉石,舒展开手掌,道:“这星罗玄玉,就当做是谢礼了。”
象棋大小的墨蓝色玉石隐隐散出醇厚灵力,迫而察之,其中光芒闪闪,似一整个银河在其中流转。
星罗玄玉稀少,其价值一万上等灵石,足够将一名凡人供养至筑基,远比祁启那4400颗灵石贵重。
现在,就这么静静躺在陆星舟手心。
虞琅愕然片刻,抬眼对上陆星舟从容的神色。
白衣剑修神色淡然,只将星罗玄玉向她眼下举了举,对她道:“不必多虑,昨日救命之恩,远胜于此。”
虞琅终于感受到了陆星舟的魅力。
这该死的有钱人的魅力。
所以她要收下吗?
一来,她急需星罗玄玉养护翡景剑、保护自己。
二来,她昨日救了陆星舟一命。
三来,根据原书描述,陆星舟属实富足。
于是,虞琅顿了顿,记下这笔人情,才从善如流地收下道:“多谢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