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舟冷笑一声。
郑雅达也不甘示弱地扬起红脸冷笑一声。
“我?”众人注视中的虞琅指了指自己,“就挺自豪吧?”
祁启忍俊不禁,却在触及陆星舟的凉凉目光时僵住了脸。
就感觉自己在陆星舟面前已经是个死妖了。
于是祁启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手指不安地转动着绛色毛笔,道:“戒律司吧,让我查上一查。劳烦虞师妹,就跟我走一趟。”
祁启猝然抬头,郑重道:“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祁启此番也是好意,他看过虞琅的剑,不认为虞琅会用非常手段盲目追求破境。
之所以亲自前来,是怕虞琅受委屈,所以想着拉她走个形式,堵住玉清峰那些人的嘴。
但其他人显然不会这么想。
戒律司的手段,令多少人闻风丧胆!
郑雅达单手攥碎泥炉,其中点点红火暴涨到半臂高,火风卷得他白眉横飞,道:“没有证据,谁敢带走我老头子的徒弟?”
而陆星舟随意扣了扣万仞剑,干脆抬起左手,于虚空一握,抓出象征戒律司客卿身份的绛色毛笔,道:“你想审我小师妹?小师妹破境时我都在,戒律司要怀疑小师妹先来与我分辩。”
两人不怒自威,如两扇高墙挡在虞琅前面。
祁启只觉冷汗连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纨绔样都没了,站得跟一棵小白杨似的,刚要解释,就见虞琅从陆星舟和郑雅达背后缓缓走了出来。
虞琅拱拱手,淡淡道:“我知道祁师兄是好意。”
祁启刚心头一松,就听虞琅道:“但我不会跟你去戒律司。”
夜幕的天玑峰,灵雾重重,可少女的眼睛却坚定明亮地过分,似乎穿透了云雾,能照进他的心底。
虞琅说:“我破境均是脚踏实地,问心无愧,我不怕任何人非议。”
“但他人空口白牙搬弄是非、暗箭伤人,凭什么要我接受这些空穴来风的指控?我又何需因这种人证明自己?该去戒律司的是造谣之辈。”
要是从前,虞琅大概就会跟祁启走了。
但如今,她的处境已经不同。
背后站着郑雅达和陆星舟,她有了捍卫自己的底气,她没犯错,为何还要委曲求全?
她运灵力于手腕,随着一字一言,翡景剑剑势起,虹影现,剑风驱散一片灵雾,也扬起少女的乌发,她说:“劳烦祁师兄转告怀疑我的人,抱朴学堂典璞大会,虞琅持剑以待!”
第32章 虞琅心中偷偷悸动
抱朴学堂的休沐日, 云雾还没被朝阳驱散,大多数的年轻修士仍然在入定之中尚未醒来。
而虞琅已经早上起床,拥抱太阳。
甚至还抽空吃了郑雅达熬好的松子玉米羹。
当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 颇为郑重地将虞琅带回来的茶叶罐子等礼物从乾坤袋中拿出来, 再煞有介事地在梨花木桌上排排摆好时,虞琅已经御剑飞往天玑峰的后山。
伏星仙宗是正道魁首, 无论三峰两山峰主真人等私德如何,伏星仙宗作为仙门大宗从来不缺卧龙凤雏, 未必是什么样的修士来质疑和挑战她。
而虞琅不仅要打脸, 还想有姿态地打脸。
是以, 今日才要被陆星舟拎来特训。
毕竟, 昨晚放了的狠话,迟早是要还的。
即便如此, 虞琅心情也很愉快。
因为她已经金丹,今天正式换下了淡蓝色的门服,改穿与陆星舟一样的腰带滚银边的天玑峰门服。
就很有排面!
而这道袍, 自然不止是有颜色不同。
伏星仙宗弟子道袍,均暗纹着细密的符文, 时刻约束着弟子, 令其所行所言均符合仙宗大统。
虫鸟的视野, 与人族、魔族或妖族眼中的世界尚且不同, 同理, 高阶修士和低阶修士能从纷繁世间看出的道韵气机也不同。
是以,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越能看出伏星仙宗道袍其中的玄妙。
比如,今晨晏齐看到虞琅的新门服,除了叹一句“虞师姐当真有了峰主真传的派头哩”, 然后被郑雅达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后脑勺外,并没有发现虞琅道袍上有符文正缓缓流转。
再比如,大白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无意,蹭蹭的时候特意绕过了符文所在。
而虞琅看到早等在后山的陆星舟时,就觉得小师兄与她都是天玑峰真传弟子,道袍竟然隐隐不同。
若非要说,那就是她道袍之上的符文如银色的星轨,而小师兄道袍上的符文就是团团紧簇的星云。
他穿着门服,就像是被仙云困住的玉人。
还不等她开启神识看得更加清楚,陆星舟含笑走近堪堪落地的少女,先伸出一只手,启唇道:“师妹,恭喜结丹。”
在青年剑修带着薄茧的手心中,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玉环,在少女应声凑近时,那玉环好似捕捉到了她的灵气,顷刻化为一圈红雾,在少女回过神来时,已经凝固在她的手腕。
无暇的红色衬得少女肤白如玉,玉镯的大小也是恰如其分。
虞琅一眼就认出,这是圣品灵宝,红莲渡厄镯。
红莲渡厄镯是防御系法器,在危难时可幻化成法袍,足够阻挡化神修士一击。
对偏于攻击的剑修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法宝。
而虞琅认得,就是因为原书中,方康平用青榆府得来的两万上等灵石中的一半,去给方清菡定制了法袍,它后来在秘境试炼中屡屡护了方清菡的周全。
而那法袍,本质上就是一枚红莲渡厄镯,
虞琅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戴了一万上等灵石在手上,从未觉得自己的手腕这么沉重过。
她错愕地看着陆星舟,道:“小师兄这是……”
陆星舟温雅一笑,只道:“回礼,师妹不必有负担。”
万仞剑满意地点评道:“主人,你终于上道了。”
虞琅没想到一袋子大枣能换来这样贵重的礼物,除了欢喜和感动,还有些迟疑,可不给她推拒的机会,陆星舟已经引出万仞剑在手,神色也染上剑修的锐意,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道:“郑师叔托我教师妹剑法,我自当尽力,这一招师妹看好。”
虞琅赶忙点点头,不再纠结,全神贯注地看向陆星舟。
而万仞剑一边跃跃欲试,还不忘嘿嘿一笑:“明明是你主动请缨诶嘿嘿,你很傲娇嘛。”
却是不给剑灵再多嘴的机会,陆星舟已经催动灵力,蓝色剑气灌满万仞剑的每一寸剑锋。
面前,是巍峨的青石高山。
山后,则是一片浩瀚的后海。
蒸腾的海水带着天玑峰常年累积的剑气和灵蕴,在日复一日的狂风中,将青山打磨出一条条狭长的一线天,带来号角似的风吟。
人不可过,只有视线能看到对面开阔的碧波浩渺。
而陆星舟的目标,并未是山。
而是海。
他抬腕时,便已有剑风猎猎,吹起他的墨发与衣袍,一线天吹来的海风都难与匹敌,绕着他的剑锋退避三舍。
再出招,则是锐意难挡!
剑招如有实质,层层蓝色灵力如长龙蚀日,遮住甫现的晨曦。
旋即,剑锋凛冽,如乘风破浪推开醇厚灵气,清光乍现,向着那一线洞天而去——
“轰——”
剑招霸道狂妄,竟敢撼山撼海!
偏那山当真为之摧折,一线天上石块剥落,变为大洞,其后海浪被齐齐分为两半,永恒的波动居然在此刻静止。
一剑,万物退避!
白衣剑修从容停剑。
然后,海水动、风拂面,透过贯穿整座山的巨大石洞,汪洋大海豁然而现。
白衣剑修反手收剑,云雾散后的晨色将他白玉似的脸颊染上暖意,却不能融化他挥散一剑后,眉宇剑的霜寒睥睨。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剑,他的表情无丝毫波动,只侧眸对虞琅道:“看清了吗?”
虞琅怔然望他,甚至忘记拢起被海风吹乱的碎发,只是心神激荡,迟迟难语。
如果说,她从前所学,都是在“循自然道”,那陆星舟这一剑,就是我不由天,我循我道。
这一剑,罔顾自然法则,逆天而行,凌厉又热烈,当真有剑修一往无前,以剑破万物的霸气!
这是虞琅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陆星舟的强大和傲气。
她差点忘了,他就是这样惊才绝艳、一骑绝尘的剑修啊。
虞琅心中偷偷悸动——
她也要变得像小师兄一样强!
少女的杏眼因激动而泛上红晕,倒令陆星舟有些惑然,他想了片刻,才鼓励道:“师妹无需挂碍,这一剑你足可做到。”
陆星舟并不安慰虞琅“尽力而为即可”,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招难不倒虞琅,他毫不怀疑。
似被陆星舟的笃定感染,虞琅也终于回过心神,拔翡景剑出鞘,道:“好。”
刹那,就着满身沸腾的意气,她高高扬起手、重重落下!
然后——
风平浪静。
倒是面前的山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
是金丹修士的正常水平,但远没有陆星舟那一招的威力。
虞琅有些讪讪,倒是陆星舟看了一眼剑痕,拍了拍虞琅的肩膀,道:“不错,已有小成。”
虞琅拿鞋尖踢了踢石子,低着头说:“小师兄,海面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你不用安慰我了。”
陆星舟难得见她耷拉着脑袋,手心忽有些痒意,想要摸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像在青榆府那样,帮她拢好绒绒的额发。
他抬手,又停住,攥了攥拳,才道:“熟能生巧,师妹只要挥出心中剑意即可。”
虞琅并不是怕挫折的人,也很快调整了心情,点点头,看向一线天。
深呼一口气,举剑以对!
她一次次抬手,又一次次出招。
当熹微晨光变得盛大,山壁上的剑痕叠错交杂,有几缕松散的额发已经显出湿意,山那边的海面却依然不动。
少女数不清练了多少次,从肩膀到手腕无一处不酸痛,从那一线天看向海面时甚至有些重影。
翡景剑似乎不忍心,在她手心抖抖,劝她休息。
可她依然坚持着,一次次挥剑都标准漂亮,认真对待。
不知过去许久,虞琅自觉已将陆星舟的招数学了十成十。
差的是一分剑意。
陆星舟教的是剑修一往无前。
眼前有山,则断山,眼前有海,就平海。
——所以,她的剑意该是什么?她又为何挥剑?
只是为了摆脱排挤、厌弃她的同门,是为了活着,是为了让所有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吗?
虞琅顿住了,她手撑住膝盖,透过浓绿峻山的一线天,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
高山蓊郁,嫩叶可爱,古木刚劲。
海面平展,瑞鸟盘旋,潜蛟戏水。
太阳灿烂,博爱公正,包容死亡,眷顾生命,开启轮回。
她喜欢高山,喜欢春天的大海,喜欢欣欣向荣的朝阳。
她憎恶他人的算计和伤害,她有仇必报,但这不是她挥剑的全部意义。
虞琅只觉识海倏而一亮,心中挫败郁结忽然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心中剑意是什么——
她不想摧山劈海,她要的是生机和希望。
虞琅直起身。
她提剑,识海中五条灵根都洋溢着清光。
然后,起势,剑招出——
一气呵成间,穹顶云雾尽散,光明如飞瀑直下,照亮每一个角落。
坚定的剑意气势磅礴,虹光如柱,奔向那一线天。
呼啸的风声被逼退,飞沙贴地荡开。
剑气所至,剑韵坚定强大,剑势锋锐果断。
枯枝被削为泥屑巩固新绿,硬石滚落,一朵朵新芽抬起头来。
一线天中海风里的盐粒因剑气而粉碎,留下更加鲜艳的藤花,自由地张开了花苞。
而剑招横扫,令水浪波涌,无数大鱼跃出水面,金红鳞片沐浴在阳光下,如璀璨宝石熠熠生辉。
剑势收时,那一线天仍在,但剑风所及的那片山,分明变成了这延绵高山里最苍翠的一片。
少女一剑,并无偏颇,是垂爱的慈悲,也是绝对公正的冷漠。
一剑,万物生。
与此同时,太常峰上。
方康平和袁瑜手中茶杯捏碎,惊愕地看向天玑峰方向,心道这天玑峰除了陆星舟,竟又出了一位惊艳剑修,怕又要压玉清峰一头……
然,幸好他们有邱之纬和方清菡,明日要好生出出头,振振威风!
天玑峰。
郑雅达似有所感地抬起眼,乐呵呵地拍了拍晏齐的肩,道:“这么快悟得剑意?阿琅好,阿琅妙啊!哎呀,星舟也不错,有进步,有进步呀!”
一旁气势汹汹而来找混元灵兽,却被郑雅达堵在洞府外的俞修陵也看向后山。
他精致的白耳随着竖瞳旋转,瞥了一眼郑雅达道:“哼!你徒弟?你这糟老头子运气还挺好!但这气机,有点眼熟啊……不管了!快把我的乖宝交出来!”
而太常峰上。
伏星仙宗掌门严凌霄守着后山隐秘深邃的某处洞府,苍金色眼眸中意味深长,扶鹤看向某个存在道:“您看,未来仙门的风流人物,要出自我宗了。”
他又牵动苍白的嘴角,自言自语道:“明天典璞大会,定是很热闹。”
而天玑峰一线天处,则有短暂的静谧。
万仞剑猛剑叹气:“主人,形势很不明朗。”
剑灵忧心忡忡:“你的剑意主毁灭,虞小友的剑意主生。你不要误会,并没有说谁的剑意不好的意思!也没有说你没教好或者说她没学好!……就是,你们太不一样了,虞小友……恐怕会有点难追。”
而陆星舟眸光波动,攥紧了万仞剑。
除却对虞琅一剑的震撼,与万仞剑同样的顾虑,更多的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