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没有碰到少女的柔荑,先被锋利的剑光刺地血肉翻飞。
他咬牙引决给深可见骨的伤口止血,怒目而视,又悻悻然垂眼,道:“陆师兄,这是何意?”
陆星舟不缓不慢地拿回剑鞘,又挂着那刺眼的温雅笑容,道:“邱师弟,你太不小心了。”
感受到剑光,虞琅回头终于看到陆星舟。
少女板起来的脸登时露出笑意,两颗浅浅的梨涡盛满月光,道:“小师兄?你也来看灯了?”
陆星舟摸了摸大白的头,状似不经意地抚平少女背后翘起的一缕发丝,含笑点点头,又看向邱之纬手中的兔子灯,道:“邱师弟兴致也不错。”
邱之纬眯眼看着陆星舟故意伤人,又看陆星舟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抚顺虞琅的头发。
出于男人的直觉,他觉得陆小师兄在宣誓主权。
既如此,他更不愿因拎着可爱的灯笼而折损了男子气概,于是脱口而出道:“这是给小师妹买的。”
旋即觉得不对,不该在虞琅面前提方清菡,又找补道:“我与小师妹情同兄妹,本就该带礼物给她。”
陆星舟浅笑不语,又提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邱之纬手中红绸。
然后随手一抖,那红绸就顺着一股平地而起的风落在了不远处的灯芯里,顷刻化为飞灰。
“本是觉得新奇看看,却是风太大,闪了手。”陆星舟微讶转为歉然,看向邱之纬道,“邱师弟一定不会介意吧。”
邱之纬:“?”
人还能闪了手?
而且这细风吹蜡烛都不够好吗,陆小师兄当他傻还是瞎?
可邱之纬刚要发作,身边先响起了窃窃私语——
“我刚来,纯路人,这三位神仙般的人儿站在这里干什么哩?”
“蓝衫郎君给白衣女郎告白,被白衣女郎拒绝。嘿忒!蓝衫郎君他还想死缠烂打,结果被白衣女郎的情郎教训哩!”
“咦哦,蓝衫郎君不如白衣郎君高,也不如白衣郎君俊俏,就这?还想插足别人的感情呢?”
“忒没风度!还没有自知之明!”
百姓声音不大,控制在耳语的音量,却逃不过修士的耳朵。
邱之纬一直是天之骄子,哪里受到过这样的非议,当下气急而怒,舔着后槽牙撂下狠话:“我是不会放弃的!虞琅,我要亲手给你幸福,别人给我不放心。”
然后在嘘声里闷着头先行遁回伏星仙宗。
虞琅有被油腻到。
但她现在有了别的忧虑。
因为围观群众已经放下瓜,开始欢呼了——
“呼!那人终于走哩!”
“还是白衣女郎和白衣郎君好看,可真好看呀!”
“我来得早,听说这二人还是师兄妹哩,真是般配。”
“哇哦,师门禁断情缘吗?好刺激鸭。”
话题逐渐迷离,后面甚至出现了一些晋江不可说的题材。
虞琅听得到,陆星舟只会听得更清楚。
虞琅看着若有所思的陆星舟。
如果尴尬也分级,那她现在,必定登峰造极。
第31章 “她好暖,我好爱。你好菜……
似是怕虞琅和陆星舟尴尬, 围观的百姓声音并不大。
甚至将声音压得更低些、更低些,几乎像是远处的河浪一般低微。
就让虞琅开口解释,反倒显得古怪。
可陆星舟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灯树, 时不时看看附近的花灯, 压根没有走的意思。
偏偏陆星舟才帮她教训了邱之纬,虞琅也不好抱着大白溜, 只留陆星舟自己在这里。
其实,但凡出身高门的女郎或郎君, 听到这样的窃语, 都会尴尬或羞赧。
就像虞琅这样。
可陆星舟不会。
他们本质不同。
陆星舟在地牢里长大。
那里并不是讲礼义廉耻的地方, 越冷漠狠决越能活得长久。
平日里, 他看着温润体贴,也只是因为别人希望他温润体贴, 他就顺势摆出君子模样,令自己行事更方便。
这样的人能活下来,必定是心中只有目标和利益, 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是以陆星舟耳边充斥的百姓低语,对他而言, 本该像今夜的晚风一般, 无足轻重。
只是不知为何, 他却想驻足再听一听。
即便如此, 当他垂眸看到少女局促的神色, 竟顿了顿。
突然不想任少女被人议论。
陆星舟带上那天衣无缝的温雅笑意, 侧眸对她道:“师妹, 咱们走吧。”
虞琅正在酝酿着开口,闻言立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就在两人身后, 细碎的声音落入热闹的夜晚——
“嘿呀!女郎害羞啦~”
“真好!我也想要这样的情缘。”
虞琅并不想听。
她甚至想跑赢声速。
于是陆星舟看着她像是被夹了尾巴的兔子,领着他惊起一片细碎灯盏,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后才停到画舫通明的河岸边。
虞琅扛着大白,疲惫地扒拉着围栏喘了会儿粗气。
画舫上的走马灯旋转着,她不自觉回忆起今晚的一幕幕。
当想起邱之纬被万仞剑伤了手,虞琅心里莫名爽快,于是笑眯眯地抬头道:“小师兄,你切邱师兄那一剑可不轻,恐怕要养上几天。”
陆星舟挑眉,慵懒地倚着围栏,侧眸静静看着虞琅。
片刻后,他随口道:“小擦伤罢了。并不如你救我那天手上的伤口深。”
虞琅微滞。
她自己都忘了刚穿书时的那点伤了。
小师兄竟还记得——
那刚刚他是故意给她出气吗?
两人对视着,少女迟疑地眨了眨眼,青年却不肯给她解惑。
黄彤彤的河灯,灿烂多彩的画舫,连带润凉的月色,落在他们的衣袍上,将两人的月白衣衫染成相同的斑驳色彩。
青榆府的芍药花开了,铃兰花也开了,香味填充在夜晚的灯海,黏住了这场夜色。
远处有玉笛悠扬,近处是人声熙攘,心里的咚咚心跳,都成了天边远远的朦胧。
最后还是虞琅先不知为何红了侧颊,别扭地移开视线。
她尴尬地轻咳两声,又吹了一会儿河风,才终于平复说不清的古怪情愫,看向陆星舟,道:“小师兄,谢谢。”
陆星舟看着又羞窘又强装镇定的少女,从胸膛溢出一声笑,轻轻道:“嗯。”
因不忍破坏氛围而忍耐已久的万仞剑,似被压到了极限的弹簧,爆发出极限高音:“啊啊啊啊啊!刚才为什么没有人按头!?”
而虞琅又侧过身子,道:“小师兄,我有礼物给你。”
少女澄澈的眼睛胜过悬在天边的月亮,里面倒映着水色、飞花和他。
这会轮到陆星舟失去从容,红了耳朵,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万仞剑看着翻找乾坤袋的虞琅,又看了两手空空的陆星舟,点评道:“她好暖,我好爱。你好菜,这会让她受伤害。”
终于,虞琅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乾坤袋,仔细看,还能在不起眼的底部发现少女习惯性绣上去的“虞琅”二字。
她一直有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的习惯,陆星舟在玉清峰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陆星舟只轻咳一声接过,手指按在绣着她名字的地方,薄唇因期待而不自觉地抿紧。
万仞剑也抬起剑鞘,匀出一缕剑气暗中观察。
陆星舟终于小心地解开绳结,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才迟迟底下眼睫看向乾坤袋。
然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大红枣。
陆星舟:“??”
万仞剑:“??”
虞琅踮着脚指着陆星舟手里的乾坤袋,殷勤地解说道:“小师兄,你经常吐血嘛,红枣补血,一天五个枣,活到八百不显老。”
陆星舟:“…?”
她还挺有理有据?
而且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万仞剑夸无可夸,也要强行夸一句:“她的爱很朴素。”
虞琅认认真真:“这些大枣是我仔细挑的,刚才还用灵力浸了半天,应该会有用的。”
听了虞琅的用心,陆星舟就又快乐了。
他捻出一颗枣,细细嚼了咽下,道:“多谢师妹关心,改日再给师妹回礼。”
陆星舟心情好,兴致也高,接过大白,一路拉着虞琅从画舫逛到灯街,从大路逛到小巷。
虞琅从兴致昂扬,到略显兴味,从看透风云,到面无表情,最后还要被陆星舟拉到和邱之纬分开的灯树下。
陆星舟从店家处要来饱沾墨水的毛笔和红绸,递给虞琅,并承诺这是今夜游园的最后一个流程。
虞琅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笔。
她才破境金丹,又得了两万灵石,心情好到不想跟邱之纬和方清菡他们计较。
还能许什么愿望呢——
现在是生机勃勃的春夏之交,而她身处辉煌灯海。
身边是温柔的夜风,手中按着翡景剑,怀里满满揣着给师父和大师姐的礼物。
她身边站着小师兄和大白。
小师兄的肩膀上探出好奇的猫猫头,小师兄整个人站在温暖的花灯下,正含笑看过来。
虞琅嘟囔了几句“别看我”,还煞有介事地拿着红绸和毛笔,背对着陆星舟。
她顿了片刻,写下一行字。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陆星舟狭长的眼睛藏着笑意,望着虞琅蹦蹦跳跳穿过人海将红绸认真绑好。
陆星舟的模样专注极了,像是前面当真站着神明,准备为他实现一场即将成真的夙愿。
然他自己又什么都没有写。
他从不信这些。
他只是想知道少女的愿望。
****
陆星舟说到做到,立刻带着虞琅御剑飞回了伏星仙宗。
虞琅后知后觉地疲惫,拜托陆星舟把闭眼小憩的大白装到袖中乾坤,自己闭目入定,任由翡景剑跟万仞剑比翼双飞,带着她回伏星仙宗了。
两人一猫穿过夜间的灵雾,灵株在月光下舒展层叠的厚叶,三峰两山的小灵兽似有所感,遥遥抬起头来。
未多时,虞琅被这浓粹的灵气激地通身熨帖,终是养过神,睁开眼。
陆星舟见她醒了,就嘱咐她明日好好调息、稳固境界。
而后天因为要举办典璞大会,抱朴学堂停课一天。
典璞大会上内门、外门弟子会统一组织测灵根,因各峰长老会来选真传,所以也允许抱朴学子切磋技艺,展示修为和道心。
虞琅已经是天玑峰峰主的真传弟子,自然不必参与其中。
不过典璞大会也算是伏星仙宗年轻一辈的盛事之一,陆星舟建议虞琅去结识一下天玑峰、太常峰、灵宝山和凤鸣山的年轻修士。
陆星舟倒也不勉强,又说若她想继续静修,也可去他洞府看着剑桩领悟剑意。
虞琅一一记下,接着回忆起原书中的典璞大会。
典璞大会对真传弟子是否要参与测灵根的态度,就是可以,但没必要。
原书中方康平和袁瑜没有放过这个给玉清峰长脸的机会。
他们派邱之纬和方清菡,拿着用青榆府两万上等灵石买来的宝剑和灵宝,在典璞大会上重测灵根,展示小天才的身份。
并按照套路,邱之纬打败了叫嚣的炮灰,方清菡受到了修士的追捧,两人又走了一波虐渣爽文剧情。
虞琅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撸猫练剑不香吗?
但现在两万灵石已经归于天玑峰,剧情要怎么发展?
然后虞琅打定主意,要去典璞大会看热闹。
可恶,她这该死的好奇心!
而此时,二人恰好落在天玑峰峰主洞府前。
穿过密叠的树枝,显现出翘首以待的人影——
郑雅达圆润的手端着一个小泥炉,另一只手打着扇子扇风,炉子上温着核桃牛乳,恰到好处的甜香惹得一群小灵兽在他脚下蹭来蹭去。
他时不时眼巴巴看着天边,更多时候,则是幽幽盯着面前的黑衣妖修。
祁启蹲在地上,可谓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他眉心黑痣高高抬起就没落下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绛色毛笔挠头都快挠秃了,才终于盼来了虞琅和陆星舟,第一反应竟是长长出了口气。
旋即,心中有些古怪的吃味和酸涩。
他来自戒律司,本就比普通人更敏锐,只一眼就看出了虞琅和陆星舟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不仅仅是两人周身气机更加圆融。
而是他们对视的时间变长了、站得距离更近了、话也多了。
陆小师兄的眼神更是温柔地像是个假剑修。
而虞师妹——
虞师妹眼神好像没什么变化哈。
虞琅和陆星舟也没想到会见到祁启,先是对视一眼,跟郑雅达打了招呼,才走上前。
陆星舟有意无意地将虞琅挡在身后,又瞥了一眼站得笔直的祁启,道:“祁师弟,这么晚?”
祁启还没答,郑雅达先白眉倒竖地瞪着祁启,道:“急什么?我们阿琅刚破境金丹,先让阿琅将这碗羹喝了!”
虞琅从善如流地吃完这碗固元蕴灵的灵食,刚看向祁启,便见郑雅达又一拍肚皮,重重地“哼!”了一声。
刹那间,大乘修士气息之足,恨不得将方圆五里的灵株都连根吹走。
而这罡风精准打击,全冲着祁启去,黑衣妖修被郑雅达吹地头发乱舞,左摇右摆,一对黑耳朵都差点显形,却硬是不敢吭声。
祁启进两步退一步,艰难地走上前,又不敢看虞琅和陆星舟,只盯着自己鞋尖,为难道:“有人向戒律司递函,说虞师妹破境破得古怪。其实,虞师妹资质……平平,这四五天从筑基中期连破三阶,现在都是金丹初期了,是有人会眼红的……虞师妹,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