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浔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忍着伤痛将谢幕霜绑好。
在绳子被拉紧的那一瞬间,季浔全身的力气也被尽数抽走,指尖顺着衣物慢慢滑落垂下,她脑袋一沉,缓缓倒在谢幕霜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温度持续降低,寒意顺着地面传入全身,季浔鼻腔中一片冰冷,吐出几口白色的白气后,她缓缓睁开眼。
屋内屋外仍是漆黑一片,甚至连月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被浸泡入墨缸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坐了好久才渐渐回神,四下张望找到了那扇窗户。
外面是同样的空荡昏暗,什么都看不见,黑压压笼罩着这间小屋,茫茫的田野中像是藏匿着什么未知的东西,让人发慌。
腿已经被压得酥麻失去知觉,手指上的剧痛也没有缓解多少,季浔靠在谢幕霜的椅子下,下意识摸了摸最后系好绳子。
好在,绳子完好,谢幕霜也没跑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但是季浔又能笃定,谢幕霜坐在她身边。
她估摸着可能是第二次自己掐晕他的时候,因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让谢幕霜这次睡得时间格外漫长,又或者是自己被痛的昏迷过去后便没了人类的声音,就算醒了,也没有察觉到季浔的存在。
现在正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发呆。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很险。
断指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的几率很大,加上整个屋子没有一个活人,要是有什么东西进来都不知道,且她晕倒的地方又在谢幕霜脚下,但凡他醒后继续狂躁,想要对付自己简直轻而易举。
自己很可能在睡梦中可能就没了命。
季浔身上徒被激出一身冷汗,她沉下呼吸,手指按住椅子把手,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或许是起来的有些太猛,季浔眼睛又晕了一下,她赶紧扶好面前的门框才勉强站稳,伸出左手去够手电,然后打开开关,照着腕子上的手表。
一点半。
她人愣了一愣,定睛看着表盘上的指针。
依然在正常转动。
季浔恍然,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几步走到窗户面前朝外望去。
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天上明明是有月亮的,且那晚的月光还算明亮,就算不开手电,离门口稍近的位置都能隐隐约约看到些模糊的家具边缘。
也就是说,她晕倒了一天一夜。
季浔心里忽的一慌,手电旋即照到谢幕霜脸上。
他不止何时已经醒了,惨白的面容和瞳孔的颜色对比分明,脑袋随着季浔的方向缓缓移了过来,如同个没有感情诡异的瓷娃娃。
又是一阵熟悉的吼叫。
季浔麻木的站在他面前。
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加上手指失去不少血液,在寒冬腊月里,浑身都冷得发颤。
可是经过那一通折腾,季浔浑身上下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支持她生活煮饭,思虑片刻后,她不得不回到床上,从背包中再次摸出袋新的压缩饼干。
自打她在灶台下找到米面,又有了充足的水源供给后,这几个月便再也没有碰过这干涩难以下咽的食物。
同时,这饼干同样是她身上为数不多可以方便携带的食品,不能随便食用浪费掉,也好若日后不得不从这个地方屋子转移,还能靠着这些多撑上一阵子。
她本是不想轻易拿出来的。
但现下也没办法了,不吃饼干,只能等死了。
同往常一样,季浔就着水勉强咽下后,照例从灶台上取下谢幕霜的碗,将等份饼干放入其中,给他拌出小半碗饼干糊。
她慢慢走到谢幕霜面前,想给他送进嘴里。
然而攥住勺子的右手稍微一用力,难忍的痛意就顺着手腕往上顶,季浔紧蹙眉头,好不容易将勺子握住,刚想朝前伸过去,便被谢幕霜的攻击惹得往后退了几步。
她现在本就十分虚弱,脑子远不及平常那么灵敏,又受了惊,手腕移动的篇幅倏然增大,连着伤口猛地擦到了碗壁。
季浔右手一抖,勺子便摔在地上。
面前的谢幕霜同往常一样挣扎不停,亮白的手电照的一切都是苍白而冷淡。
季浔左手同样一松,将碗放在一旁。
她靠坐在柜子上,两只手松松垮垮垂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最后的精力。
双目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空留无限的落寞和凄冷,无助的望着面前。
“幕霜,我快撑不下去了。”
轻轻的一声被滔天的吼叫声严严实实地遮盖过去,季浔垂下双眸,掉了两行清泪。
“你知道的啊,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坚强的人,自你死后这小半年来,我几乎没有睡过一晚的好觉,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死去的样子,还有在出租屋被挂断的我父母的电话。”
“我日日夜夜的做噩梦,醒了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去训练,去出任务,去想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么些天我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季浔声音小的几乎快听不见了:“我常常都会想,要是末世开始的时候,我是最开始死掉的那一批人,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是不是比现在要幸福得多。”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这么做,甚至有一次刀尖已经对好了我的腕子,可是每次我都会将自己劝回来,我说,不行啊,你还在等我,我的父母还在等我。”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要辛苦太多了。
她抬起头,眼中噙着晶莹,思绪不由得被拽回了末世还未开始的时候。
片刻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幕霜,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么?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过你,大一那年的年底晚会彩排,你在台上布置舞台,我就记住你了。”
后来期末学习任务逐渐增多,她天天往图书馆跑。
季浔不爱与人交谈,更不擅于社交,那段日子图书馆天天爆满,她生怕去晚了一步就要与别人拼桌同坐,所以日日早起去抢单人的位置。
偶尔有失手,她便寻一个拐角处的双人桌坐下,因为寻常的人就算拼桌也要去中间亮堂的位置,这犄角旮旯难受是难受了点,好在也能寻个清净。
然后这份清净就被谢幕霜打破了。
他的出现像极了小说中的男主角,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卫衣,两条腿笔直修长,抱着一摞书和一台笔记本,声音轻柔礼貌:“请问,这个位置有人么?”
季浔低下头,鬼使神差的摇摇头:“没有。”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在图书馆“偶遇”,慢慢就演变成了二人一起相约过去学习。
再后来,就是客套的加了微信,要了名字。
季浔记得那天天气正好,男子面冲窗外,笑得比阳光还温暖:“我叫谢幕霜,大一生物系。”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介绍。
面前的女子却不敢抬头,脑袋几乎要扎进书里,她同样没有去看谢幕霜的眼睛,低声道:“季浔,数学系。”
慢慢寒假将至,日子一天天的变冷,季浔从小就宫寒,入了冬就手脚冰冷。
二人当时关系也算微妙,又整日整日一起泡在图书馆,难免会有些肢体接触。
同季浔不一样的是,谢幕霜的手温暖而舒服,一次不小心碰到对方冰冷的指尖,他眉头轻轻一皱:“很冷么?”
季浔收回手:“老毛病了。”
谢幕霜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话转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忽如其来关怀这方面的事情,反倒显得有些奇怪。
只是自那之后,谢幕霜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总会带着两包全新的暖手贴。
入了大寒,下了一场覆盖全市的大雪,纷纷扬扬飘了一夜,第二日季浔拉开宿舍门,只看到满目的纯白。
地面积雪厚且平整,一看就没人踩过,季浔手里拎着带子,刚准备往图书馆的方向走,手腕就被后面的一个人拉住了。
谢幕霜穿着过膝的长款羽绒服,鼻尖同样被冻得通红,也不知道站在楼下等了她多久,一见到季浔,便将她的手握住,揣进了自己的兜口,另一只手递给了她一只暖手蛋。
两人走在大雪中,一步一个脚印。
那一刻季浔就想,若是和他一直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他们没有刻骨铭心的表白,在一起的方式奇怪又自然。
可是同样的冬季,同样的寒冷,那个帮她捂手的人却离开了。
季浔说这话的时候,如一汪死水般的眼中忽的出现了些许明亮,泪水不自觉的从眼角流淌而下,润湿了整张脸。
她挺身在混乱之中,椅子疯狂撞击着地面的声音将她淹没,可是嘶吼声却莫名停了片刻。
季浔没发现这些异常,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这件事是你帮我,我也帮过你的。”
“让我想想……大三那年,你喝醉的那次,是我去接你的。”
那次谢幕霜的高中同学举办一次聚会,邀请他过去。
多年未见的老同学碰上面,其中不乏有他曾经的那些好兄弟,他人缘又好,就被一直不停的劝酒,高兴着高兴着,就乐极生悲了。
谢幕霜本就酒量一般,算不上一杯倒但是也没好哪去,几杯酒下去慢慢就神志不清,他的那些兄弟也没敢接着灌,就要送他回去。
当时的谢幕霜脑子昏昏沉沉,也不告诉人家住在哪,就半瘫着往沙发上一靠,眼神扑朔,嘴巴什么都不说,就知道嘟嘟囔囔喊着谁的名字,说让她不要生气。
他手机设置了数字密码,解不开,只能看到屏保是他和另一个没见过的女孩的合照,于是大家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辨出喊得是谁,一时间哭笑不得,拐弯抹角问出来对方电话号码。
没过几分钟,季浔就街道了个陌生人的电话。
对方声称是谢幕霜的高中同学,告诉季浔你男朋友喝多了,紧接着把地址发了过来。
好在那天时间不算太晚,季浔抓起衣服,火急火燎出了学校赶到他们吃饭的地方,远远看到醉醺醺谢幕霜倒在另一个没见过男生的身上,双目紧闭。
季浔估摸着那个就是给他打电话的男生,道了谢后,伸出手将谢幕霜拉到了自己的肩头。
他身上散着淡淡的红酒香,白皙的脸微微涨红,眼睛半眯着分辨出身边的人是谁,便抱住季浔的手臂,不叫也不闹,只是静静盯着她的脸,气息缥缈:“你来了啊。”
季浔正在马路边打出租车,听到怀里的人说了话,无奈的冲他笑笑:“头晕么?”
谢幕霜小声道:“有点。”
说罢,他又有点紧张的问了一句:“你会生我的气么?”
季浔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有点生气,这么晚了还让我跑出来接你,一点都不照顾我的感受。”
谢幕霜登时有些不太老实,他紧张兮兮抬起头,声音委屈:“我下次不喝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季浔被逗得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其实,在他们成为情侣的这段时光中,类似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的不计其数。
可时至今日,这件事仍能在季浔心中留下痕迹,唯一的原因,只是谢幕霜喝醉后,第一意识喊得的是她的名字。
季浔用手背抹干净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还有原来我去训练长跑比赛,在操场上扭伤了脚,你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把我抱去医务室,放暑假时,你带我回去了一趟你的出租屋,说要亲自下厨展示一下你的手艺……”
“其实我真的很想说,你煮的意面没熟,夹生。”
“但是我现在,真的好怀念那个味道。”
季浔声音中带着止不住的抽噎,不知是哭是笑:
“幕霜,你再给我煮一次好不好?”
这些情绪在心底压抑了多久,连季浔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借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仗着并没有人听得见,才能大胆的慢慢诉说。
说着这些看似平平无奇却又弥足珍贵的过往。
是她的回忆,也是坚持她走下去的唯一支柱。
不知从何时开始,吼叫声逐渐平息,慢慢的,连挣扎出的撞击声都逐渐消逝了。
季浔话音落下,整个屋子便陷入了一片沉寂。
她这才反应过来,屋内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头。
心脏在猛烈的跳动,担心下一次的变故不给她准备的时间再次降临,季浔心底一慌,手匆忙摸到身旁被关掉的手电,按下开关,紧张的叫了一句:“幕霜?”
屋内再次亮起刺眼的灯光,在面前打出一道刺眼的通道,她举起手电,她分秒都不敢耽搁将灯光朝着墙角的人那里打过去。
墙角处,谢幕霜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脚依然被紧紧绑着,瞳孔是不正常的全黑,肤色是毫无血气的惨白。
一切都和往常无异。
只是他裂开的嘴唇不知何时紧闭了,脸上的狰狞同样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并非呆滞,而是宁静。
是双目仍在清清楚楚的望着季浔,嗓子里的吼叫却被生生压了回去。
季浔忽的感觉胸口有些疼。
她双唇颤抖着,张嘴想笑,可最后却是一个没忍住,哭出了声。
“幕霜,是我,我是季浔。”
谢幕霜:“嗷。”
又是短暂的一声叫喊。
只是在那之后,没有多余的嘶吼,这声吼叫不像是作为丧尸听到人类声音后发出的本能,倒像是简单的一句回应。
那一晚,是末世到来后,季浔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如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倏然照入的一抹光明,又似掉下深渊时,旁逸斜出勾住她的一抹绿芽。
微不足道,却能救人性命。
这被称作希望。
季浔不知道谢幕霜到底是意识被唤醒些许,还是同之前一样,是简单的条件反射。
于是等第二天清晨,阳光打进屋内,季浔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跳下床去看墙角的人。
谢幕霜眼神游离的呆坐在椅子上,同昨晚的神情大不相同。
片刻后,他的眼神逐渐聚焦,缓缓盯上了季浔的脸。
脸上的青筋瞬间暴起,四肢开始暴动,嗓子里的嘶吼连带着嘴唇裂开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