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站着六七个人,这些人有老有少,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一盏灯被点起,那些人的脸也被照的清晰,正是崔氏族中的长辈。
林太夫人一下子愣在那里,这不是梦,也不是鬼魂,这是现实……
冷风吹进来,林太夫人打了个冷颤,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岂非都被听到了?
她故意下药拦着老侯爷,为弟弟做遮掩……那些过错……全都被人知晓了。
林太夫人怔怔地转过头去看那拉着她手臂的人,那人松开了她的手,将手里的长枪丢在地上,取下了头上的乌金盔。
“噗通”一声闷响,方才那还如挺立如山般的身姿,瞬间就跪伏在了她面前。
三叩之后才抬起头,崔祯的面孔映入林太夫人眼帘。
林太夫人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
“是你,”林太夫人尖声道,“是你在害我……你……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想要我死。
我……怀胎十月……拼着命生下你这样的逆子……”
崔祯下颌紧绷,面色沉着冷静,一双眼眸中仍旧含着武将特有的威严,一动不动地跪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想要我死,好……好……”林太夫人忽然看到地上的长枪,急怒之中,她伸手拿起来向崔祯刺去。
周围一阵讶异声响起。
崔祯没有伸手阻拦,而是闭上了眼睛。
第132章 决心 感谢盟主包二丫
“侯爷。”
崔祯的亲卫惊呼一声。
站在旁边的人想要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谁也没料到林太夫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会突然拿起长枪来刺自己的儿子。
就算崔祯心狠,那也是林太夫人姐弟害了老侯爷在前,林太夫人着实不该这样做。
林太夫人没想到那柄长枪是那么的沉,她提起来一点就卸了力,但她恨急了眼前这个狼心狗肺的大儿,她走了一趟鬼门关才生下他,一口一口将他喂养成人,他却这样害她,让她将最不堪的一面都暴露于人前。
她千防万防没想到最终坏在儿子手中。
好一个定宁侯。
她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给他性命,给他血肉,给他勋贵的爵位,给他人前人后的荣耀,他却给了她这个母亲什么?
将崔家长辈叫来门外,将她从床上拖下来丢在众人面前。
她恨,她恨死了这个畜生。
林太夫人用足了力气硬是双手将那长枪再提起了几分,直挺挺地冲着崔祯而去。
长枪被崔祯脖颈上的锁子甲挡了一下,失了准头刺入崔祯脑后的发髻中,虽然没有结结实实地刺中崔祯,尖厉的枪尖仍旧割开了后颈的皮肉。
林太夫人刺这一下,再也擎不动了,长枪掉落下来,挑破了崔祯束发的锦带。
鲜血喷溅出来,长发也随之散落而下,全都撒在那映着寒光的铁衣上。
崔祯曾穿着甲胄征战沙场,流的血、受的伤比这要厉害的多,却没有哪次比现在更狼狈。
敌军面前拼的是血肉,如今毁的是筋骨,可崔祯依旧挺着腰,如同他守过的关隘上的那面大旗。
亲卫终于上前,夺下了林太夫人手里的长枪。
崔祯仿佛没受半点的影响,他依旧沉着地看向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双眸中满是凶狠的神情。
“你现在满意了?”林太夫人道,“让崔氏族人都知晓,下一步是不是要让衙门的人前来?”
崔祯站起身看向院子里:“衙门的文吏已经来了,母亲将当年的事与文吏说清楚,您没有亲手害父亲,我会向朝廷上奏,看在我身上军功的份儿上,保全母亲性命,但如果母亲再隐瞒不说,儿子也束手无策,此事关系到一桩大案,不能不问。”
林太夫人望着崔祯,“呸”地一声啐了一口,想要再骂几句狠话,余光看到走过来的崔氏族人,她登时又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崔渭的声音传来。
“大哥,母亲……”
崔渭推开守在门口的护卫,大步跨进了门,看到眼前的景象,脸上茫然的神情渐渐变成了恐慌。
崔渭道:“发生什么事了?大哥为何要让族中长辈们来母亲屋子里?”
崔渭身上的衣袍还没有穿好,头发也是草草束起,身上早就被雨水淋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滴下来。
林太夫人见到崔渭顿时哭出声:“渭哥儿,渭哥儿你怎么才来啊,他们……要将你母亲送去衙门,要置你母亲于死地,从此之后……你就没有母亲了。”
“大哥,”崔渭伸手抓住了崔祯的手臂,“大哥……那是母亲啊……你……你怎么忍心……现在还都是家里人都还好说,你不要太冲动,有什么事我们先商量商量。”
崔渭的手捏紧,一双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大哥……大哥……”
崔渭这一声声呼唤就想十几年前在衙门外时一样,这不过这次崔祯没有动摇,他定定地望着崔渭:“你去肃州卫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瞧见藏匿着私兵?”
“大哥,”崔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在说母亲的事,大哥你……”
“父亲是林寺真故意害死的,”崔祯道,“你若还是崔家子弟,就该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崔渭一脸不可置信,他转头又去看林太夫人:“母亲……大哥说的都是真的?舅舅他……”
“假的,”林太夫人嘶声,“他不知听了谁搬弄是非,就回来对付我们……他……”
崔祯淡淡地道:“那就让衙门传林寺真来问话,如果查证林寺真并非有意害父亲,我向林寺真谢罪。”
“那又有何用,”林太夫人冷笑,“你害了全家人……不是故意的又如何?你定宁侯权势滔天让谁死,谁又能活?你那实心眼的舅舅岂能斗得过?”
崔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半晌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了个笑容,笑容中带着几分悲怆和沧桑,不过很快就被他那刚毅冲散了。
“今日这里所有人皆可作证,若林寺真没有存心加害我父亲,”崔祯转头与林太夫人四目相对,“我定宁侯崔祯自刎于父亲坟前,也算为臣为子忠义两全。”
望着儿子眼睛中闪烁的光芒,林太夫人竟然一时被骇住了,不过很快她就想起她还有二儿在这里。
林太夫人挣扎着看向崔渭:“渭哥儿……我的渭哥儿,原来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孩儿。”
崔渭也被吓到了,看着崔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含着泪叫了一声:“大哥……”
崔氏族人上前拿了衣裙给林太夫人穿上,然后架着呼喊不停的林太夫人走出了门。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大哥,崔渭再也顾不得与崔祯说话,转身追了上去。
林太夫人痛哭,崔渭一路劝慰,那些声音渐行渐远。
外面的风雨却是越下越大。
“侯爷,”亲卫上前道,“卑职看看侯爷的伤吧!”
崔祯摇摇头:“没有伤到,不用处置。”
亲卫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口,锁子甲上都染了血,怎么会没有受伤?侯爷这是不想让人知晓实情。
崔祯走到崔氏族老面前,躬身喊了一声:“族叔父,家中的事还请您主持大局。”
崔氏族老叹口气:“难为你了,你放心吧,既然她方才都说了,接下来再问也就容易得多,我看她没有死志,我加以劝服,这件事侯爷不宜再插手,免得……”
“免得让外人说我不孝,”崔祯躬身向崔氏祖老行礼,“感谢长辈维护,今夜做这件事之前我想了清楚,不会惧怕那些,族叔父不用顾及我的颜面,若是问不出来,让人知会我,我再想法子。”
“好。”崔氏族老应承下来。
崔祯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晚些时候会回来。”
说完这话崔祯大步走入了雨中。
冰凉的雨水落在崔祯身上,崔祯却感觉不到寒冷,他还似那一腔热血的大周将领,马不停蹄地驰骋在沙场上。
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崔祯翻身上马,一路离开了崔家祖宅。
这件事还会牵连到林家,他要去给姨母送个信。
第133章 难过 为盟主花开和二丫加更
“咚咚咚。”崔祯敲响了顾家大门。
顾家管事提着灯,看清楚外面的人顿时吓了一跳,那人一身甲胄披散着头发,站在黑暗中像是鬼魅。
“你……”
管事刚刚开口,崔祯就走上前来。
“定宁侯……侯爷……”
虽然看清楚了来人的脸,但管事惊骇未消,定宁侯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崔祯道:“我有事寻姨母。”
管事立即吩咐人去禀告,然后将崔祯引进了堂屋。
林夫人得知消息立即起身穿上衣衫,现在还不到卯时,祯哥儿怎么会在这时候上门?难道赵恭人那边又出了事?
林夫人快步走出屋子,就看到管事迎过来道:“夫人,我问了侯爷的随从,侯爷……侯爷刚刚向太夫人逼问老侯爷亡故之事,听那意思,老侯爷像是被林寺真害死的。”
林夫人不禁停下脚步:“什么?”
管事妈妈点点头:“侯爷过来应是为了这个。”
林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即便她走在抄手走廊中,却也感觉到了秋雨的寒意。
“让人端盆炭火过去。”
林夫人吩咐完,加快了脚步。家中出了这样的事,祯哥儿心中定然难过,他又是定宁侯,要撑着整个崔氏,再怎么样人前也不能软弱,但舅舅杀了父亲,还涉及到母亲,就算沉稳,也难承受这样的打击。
林夫人思量着进了堂屋,目光立即落在崔祯身上,这一路上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崔祯还是吓了一跳。
崔祯表面上看似无恙,但整个人的精神就像那散落的头发一样狼狈不堪。
甲胄上的雨水落下来湿了地面,而他一直垂着头,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祯哥儿,”林夫人道,“你这是冒着雨赶来的。”冒着雨也就罢了,怎么头发还是散着的?
“快让人去找身干净的衣衫,再拿布巾来。”林夫人吩咐下去。
“姨母不用麻烦了,”崔祯淡淡地道,“我与姨母说几句话就离开。”
下人在堂屋里多摆了灯盏,将崔祯的面容照得更加清楚,他的表情看似镇定,眼底却有一种遮掩不住的疲倦。
崔祯开口道:“我现在找到了一些证据,推测当年林寺真故意害死我父亲。”
林夫人听到崔祯亲口说出这话,仍旧抑制不住的心惊:“他为何要这样做?”
崔祯抬起头:“当年的山西兵变可能是被诬陷的,赵老将军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叛军。
他们死守榆林卫,乃是大周忠义之臣,我父亲不知从何得知赵老将军的冤情,想要上京禀告朝廷,林寺真怕此事败露于是半路劫杀我父亲。”
林夫人听到这里道:“当时你们就没有半点察觉?”
崔祯道:“当时林寺真和家中护卫将父亲送回家,说父亲突发中风跌落马背受伤,父亲被抬回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我那时尚年幼自然不疑有他,直到有一日父亲醒过来拉住我的手模模糊糊地喊林寺真的名字,我这才起了疑心,留意查问这件事。
跟随我父亲一起离开的护卫说,听到林寺真与我父亲争吵打斗,紧接着我父亲就掉下山去。我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辩解说林寺真本意是阻拦父亲离开,可父亲突然向他出手,他不得已与父亲缠斗起来,在两个人打斗过程中父亲失足从山顶跌落。
我想去衙门里状告林寺真,但母亲又说赵老将军等人是叛党,我父亲非要去为叛党伸冤,将来会害死整个崔氏一族,林寺真也是为了我们着想……”
崔祯说完这话垂下眼睛,他听信了林寺真和母亲的话,眼看着父亲冤死,现在思量当时的情形,父亲反复喊:林寺真,未必是向他指出林寺真乃加害父亲的凶手,而是想揭穿林寺真等人陷害忠良的恶行。他没有体会到父亲的苦心。
林夫人望着崔祯,所以这就是崔祯与长姐之间的隔阂,她刚想要安慰崔祯几句,就看到从崔祯头发上淌下的水滴似是带着一抹殷红。
林夫人惊讶之下再仔细看去,崔祯脖颈上似是有鲜血,
林夫人站起身:“祯哥儿,你受伤了?”穿着甲胄怎么还会受伤?是在哪里受的伤?
“快去请郎中来。”林夫人高声吩咐管事。
“姨母……”崔祯仍旧要拒绝。
“若你还当我是姨母,就听我的安排,”林夫人扬起下颌,脸上是坚定的神情,“许多话你不能与外面的人说,但可以告诉姨母,你才一两岁的时候,你母亲病重,姨母就去崔家照顾过你,那时你刚刚会走路,总是追着姨母在长廊里奔跑,你可能不记得这些事……但姨母每每想起来,心里都暖暖的,看着你长大成人,在边疆屡屡立功,姨母也与有荣焉。
祯哥儿,你母亲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你还有其他亲人,有妻子兄弟族人,人总要往好了看,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林夫人一改往日的温婉,这些话说得铿锵有力,让崔祯一时有些恍然,这种看似威严却满是关切的话语,他许久都没有听到了。
他难过吗?
他决定这么做时,就料想到了结果,怎么会难过?
可是当母亲一遍遍喊叫崔渭时,他也感觉到胸口一阵闷闷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