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倒水。”
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咦,初九讶异,这水不是才倒过吗?
……
天黑了,汪大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守着,这才一个闪身走出了汪家,快步向村外走去。
官路上除了汪大之外没有旁人,但汪大并不害怕,这条路他十分熟悉,来来回回走过许多遍,就算摸着黑也能找到地方,他怕的是有人跟踪。
但这件事他不能不去做,该知会的人他都要知会到,免得出什么闪失。
汪大走得飞快,下了官路又走小路,终于到了一处庄子前。
那庄子并不大,这块地也并不肥沃,达官显贵看不上这样的田地,地里的粮食也长得不好,佃户上交了租子之后勉强能够活口。
汪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敲响了庄子上的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
门打开,一个老翁提起灯在汪大脸上照了照才道:“这么晚了你怎来了?有何急事?”
汪大走进院子,将门关好才道:“你们还在这里作甚?不是已经送了口讯让你们立即离开太原府吗?”
老翁并不着急,撑着拐杖缓慢地向前行,他的一条腿早就断了,另一条腿去年摔伤,所以走起路来十分艰难。
“我能去哪里?”老翁道,“离开太原府也会死在半路上。”
听到动静庄子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看情形。
“回去吧,”老翁挥挥手,“没有什么事。”
“那他们呢?”汪大道,“他们怎么办?”
“都是些老弱病残,”老翁十分冷静,“朝廷就算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
说完这话,老翁看向汪大:“再说……有你那兄弟死在了前头,就算让我立即去见阎王,我也能闭上眼睛了,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128章 再抱
汪大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说你兄弟你不高兴?”老翁冷冷地道,“要不是在你家中听到你那兄弟说话的声音,我还被蒙在鼓里,原来当年诬陷我们是逃兵,一路追杀我们的人就是汪二。
当年他们蒙着脸,我没看到面容,但那说话的声音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难怪这些年你兄弟发迹了,你还一直靠种田度日,是你那兄弟早就狼心狗肺,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没有告诉我?
你瞒了我那么久,念在你从死人堆里将我背出来,我才不记恨你,换了旁人别想再进这门。”
汪大始终垂着脸,没有反驳老翁的意思。
“你现在承认了?”老翁接着道,“那我问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百户让我们去接应山西的援军,怎么我们就稀里糊涂成了逃兵?汪二带着那一队骑兵,追上我们之后就动手杀人,根本不听我们解释,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翁说完这些,再次看向汪大:“我问过你许多次,你当年不会是假传军令,带着我们私逃吧?”
“不是,”汪大道,“我没有想做逃兵。”
“那此战结束之后,你为何不肯与我一起去衙门伸冤?”老翁激动之下手里的灯微微摇晃,“就算不为我们,还有那死去的八个弟兄,我们可是一起被征入军中,他们被冤死,头上顶着逃兵的罪名,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汪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那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榆林卫死了那么多人,一切都晚了,凭着我一张嘴也说不清楚,也没有人会相信。”
汪大支支吾吾,老翁早就司空见惯,正准备向屋子里走去。
“有什么话说不清楚?不如说出来听听。”一个声音传来。
汪大和老翁都下意识地向外看去。
崔祯大步走进了庄子。
躲在暗处的聂忱假意惊慌地也跟了上去,喊了一声:“侯爷,您怎么来了。”
崔祯没有理会聂忱,目光湛湛地望着汪大:“你与汪道昌到底有何恩怨?现在说出来,若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你做主。”
汪大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崔祯和聂忱,旁边的老翁借着灯光也认出了崔祯的身份:“您是定宁侯?”身在太原府如何不知道定宁侯,就算是老翁这样行动不便之人,也在街上看过定宁侯带着将士入城,所以一眼就辨认出来崔祯的身份。
老翁跪下来:“请侯爷为我们做主,我们是被冤枉的啊!”
聂忱上前将老翁扶起来。
崔祯看向汪大:“你欠的债总要还,逃不过去的事,何必再隐瞒,你原原本本地讲明白,若逃兵之事另有内情,别说十二年前发生的,就算再久一些,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你们伸冤,大丈夫征战沙场不畏死,却不能担莫须有的罪名。”
崔祯这几句话,显然说动了汪大,汪大始终怔怔地望着崔祯。
“侯爷与我们进屋去吧,”老翁声音颤抖,“我们可以慢慢说话。”
老翁话音刚落,就有些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这些人很多都身有残疾。
老翁急着解释:“都是伤兵,从战场上下来聚在一起讨口吃食,他们不知晓那些事,侯爷您……”
崔祯道:“我知道,不管如何不会连累无辜。”
几个人说着话向屋子里走去,聂忱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墙上,那里有个小小的影子,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跟上前。
顾明珠趴在墙头上吩咐柳苏:“那边有聂忱在,我们先不进去,你注意着这院子里人的动向。”万一有其他人也找到这里,总归可以提前示警,小心点总是没错。
不远处的魏元谌看着墙头上的那个人影。
本来身高就很矮,趴在那里更显得瘦瘦小小,如同一根挂在那里的豆芽菜,一双腿还不时地随着摆动。
一个内宅小姐,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有什么她做不得的?
墙上的豆芽菜明显要从上面溜下来,大约是觉得自己手脚很利落,竟然没有让身边的人前来帮忙。
眼见她就要跳下来,突然从旁边快速掠过去一条人影,正奔着她而去。
魏元谌皱起眉头。
顾明珠正要从墙头上跃下,就听到衣袂破空声由远而近,让她料到了,还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东宫的人。
东宫的眼线一路追着他们来到这里,定然想要了解眼下的情形,于是动手来抓她,毕竟她与聂忱是坊间人,从他们身上下手知晓消息比对付崔祯要容易的多。
东宫很是难缠,她若是抵抗恐怕会给坊间人招来麻烦,不抵抗就要费一番功夫周旋,比较一番她准备选择后者,于是没有挣扎等待那人的到来,另一只手则握住了手臂上的袖箭,若是那人准备取她性命,她自然也要给她致命一击。
预料中的擒拿没有到来,身后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顾明珠转头去看,只见一条人影挡在了她面前,那前来捉拿她的人已经被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月光之下,挡在她身前的人微微侧过头来,皮肤白皙,眉黑如墨,那是……魏大人。
顾明珠微微发怔,手上一时卸力,身体跟着失衡从墙头上掉落而下,都怪她将柳苏遣了出去,自己攀高落地的身手又不太灵活,这次难免要吃亏。
顾明珠正思量着,腰间一紧,一条手臂伸过来将她揽住。
念在她曾冒险向他示警的份儿上,这时他不能袖手旁观,他伸出手将她接住,果然比一根豆芽菜重不了多少。
十几岁的年纪,一阵风就能吹走,就这样还想凭一己之力护着整个怀远侯府?
如今政局不稳,勋贵屡屡出事,她这是哪来的自信能做这些?魏元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拿着簪子刺入机关匣子的一幕,如此的决绝、坚定,就像当年如珺在大牢中拿走他身上的利器一样。
果断,丝毫没有畏惧。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如珺。
柔软和纤细的腰身滑入他臂弯之中,他眼前忽然有个场景一闪而过……
在梦中如珺用手轻轻触碰他的额头,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就当如珺要离开之际,他一把拉住了她。
他与如珺四目相对,然后将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仿佛兜兜转转终于将她找了回来。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做的最美好的梦。
此时此刻,那梦中的场景愈发的清晰,拥着她的感觉似是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只不过现在他怀里的人是顾明珠,魏元谌低头看过去,她戴着幂篱,面容被纱罗遮掩,可他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能将她看清楚。
她的眉眼,脸颊……
那日他怔怔望着的人,拥入怀里的人,忽然不再是如珺的面孔,而是……她。
第129章 失手
顾明珠本以为要结结实实摔一跤,却在她还没回过神时,就安然无恙地落入魏大人的怀抱之中,正想着要如何开口道谢,魏大人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却停滞住了,整个身子竟向她这边微微倾覆。
顾明珠抬起头,正好迎上魏元谌的眼睛。
月光下,他的面容不是很清晰,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澈,与往日相比似是少了些幽深和冷漠,他定定地瞧着她,好像能够透过纱罗看到她的真容。
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慌张中回过神,如今又被这样望着,本就有些加快的心跳,现在如同擂鼓般响彻在她耳朵里。
魏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她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她摔下来时,幂篱没有掉,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蒋姑娘的身份应该不至于被拆穿,到底是哪里不对?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时间仿佛过的格外缓慢,一种陌生的气息渐渐地将她包裹住,此时的他和那日突发旧疾的模样有些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他神志模糊,如今却是清醒着的。
顾明珠咳嗽一声,想要开口说话,这声音好像也惊醒了他,顾明珠只感觉到腰间的手臂迅速挪走,那支撑着她身体的力道忽然没了,她毫无准备,重心不稳,连惊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明珠不禁有些怔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魏大人变得太快了,让她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初九诧异地张大了嘴,方才三爷伸手救人时,他不好意思地蒙上了眼睛,没有瞧见三爷将顾大小姐搂在怀里仔细端详,直到顾大小姐摔在地上,他才放下手。三爷是怎么了?手抽筋儿了?让他都不好意思去看顾大小姐……
初九不是嫌弃三爷,不过……着实有些没脸见人。
“姑娘。”柳苏听到动静立即赶过来,急着上前搀扶顾明珠。
顾明珠摇摇手,自己站起身,魏大人那边也恢复平日里的沉稳、矜贵。
不管方才是怎么回事,说到底还得谢谢魏大人相助,顾明珠走上前用蒋小姐特有的声音道:“多谢……大人……”
魏元谌没有说话,径直向偷袭顾明珠的人走去。
方才发现她重心不稳想要再去拉她,脑海中如珺的面容突然浮现出来,魏元谌不禁心中一沉,再回过神时,她已坐在了地上。
看来她没放在心上,他也不用去解释,这种小事谁也不会记得,再多想就是庸人自扰。
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是,到底什么原因,让他总将顾大小姐当做阿珺,他在顾家犯了旧疾,顾明珠前来查看他的情形,她那一举一动,与他的梦境不谋而合,因此让他有了错觉?
那么后来他拉住阿珺又将她拥在怀中,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将顾大小姐当做了如珺?
如果是这样,他岂非向顾大小姐动了手?
魏元谌皱起眉头看向不远处的初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初九半个字都没向他提及。
魏元谌想着走到了那人面前。
“我是太……”
那人话还没说完,魏元谌一脚踹了过去,那人立即飞出去半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初九打了个哆嗦,三爷火气莫名地有些重,他晚上不想跟三爷回家了。
那人滚在地上哀叫,发现魏大人又一步步走来,他惊骇中大声道:“是太子爷命我前来的,我只是想拿那坊间人回去问话。”
东宫护卫将腰牌举起来,生怕魏大人那脚再落在他身上,东宫的护卫谁都要给几分颜面,但是这位魏大人却不一定。
魏元谌没有接那腰牌淡淡地道:“既然是办案岂用如此鬼祟?想必太子爷不会命你向一个坊间女子下手。
将他押下去,一会儿我亲自送去太子爷面前,看他是否听了太子爷吩咐。”
东宫护卫前些日子刚刚出事,魏元谌这话也并非毫无依据,旁边的衙差上前将东宫护卫拿下。
魏元谌向庄子里看去,崔祯应该已经问出了内情,他目光扫向周围……顾大小姐已经带着那柳苏进去了。她倒是走得快,半点没将之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
崔祯跟着老翁进了屋子。
老翁将桌子上的灯调亮,请崔祯坐下来才道:“这里简陋,还请侯爷多多包涵。”
崔祯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径直看向汪大:“说吧,汪道昌为何追杀你?”
虽然汪大已经决定要说出来,但这秘密毕竟藏在心中十几年,一时竟不知晓要如何说起,汪大思量了半晌才道:“当年百户没有让我去接山西来的援军。”
“你说什么?”老翁一脸不可置信,忍不住开口。
汪大点点头:“是我假传军令,带着你们离开了榆林卫,不过我不是想要当逃兵,我是真的要去迎太原卫所的指挥使,想去找赵老将军,因为我听汪二说,他们要将榆林卫的事诬陷给山西的援军。”
崔祯压制住心头的吃惊,十几年过去了,山西兵变的案子再次被翻出来,其中显然另有内情,听到汪大说到这里,他虽然有所猜测,却还是要汪大自己说出来。
崔祯敛目道:“榆林卫什么事?”
汪大道:“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克扣军粮,引得榆林卫所大乱,因此延误了战机,让鞑靼人攻破了常乐堡,指挥使生怕朝廷知晓责罚,想要凭一己之力遮掩,拿出不少粮草请鞑靼撤军,鞑靼人收了粮草转身占据了双山和建安,陕西行都司这才向朝廷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