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接着道:“我怀疑我买的那批战马,太子就不知晓,否则太子早就以此为把柄拉拢我。”如果他将山阴的事揭开,太子就会清楚一直有人在暗地里安排这一切。
林夫人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说出来爵位可能没了,军权也会被夺,不说就是为那些人做遮掩。
“我拿定了主意,”崔祯望着林夫人,“我要将此事禀告给朝廷。”
林夫人虽然有所猜测,听到这话仍旧有些惊讶。
顾明珠心中讶异,没想到崔祯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
第124章 恩怨
屋子里一时沉静。
顾明珠将头靠在林夫人肩膀上,顾家与崔家虽是姻亲,但两家平日里互相了解并不深,要不是因为战马案查找线索,他们看到的定宁侯府,也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林太夫人和崔祯这对母子互相心存怨怼,林太夫人不用说,心思都挂在脸上,惦念的都是私利,而崔祯……现在看来还有报国之志。
看着林夫人和珠珠母女两个人的模样,崔祯忽然感觉到心头一阵炙闷,不难过也不疼痛,只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整个人有些发空,好在一眨眼的功夫那种错觉就过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温馨的场面,隐隐约约有些羡慕。
崔祯缓过神来,面色不变接着道:“我想写封书信给姨父,万一我的事闹到京城之后,有人想要以此为借口牵累更多人,请姨父帮忙为驻守大同的将士求个情,鞑靼虎视眈眈,这时候大动干戈,恐对大周不利。”
林夫人道:“就这些?”
崔祯点了点头。
林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长长地叹口气:“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崔祯道:“战马的案子若是能查明,不管对边疆还是卫所都是好事,其中轻重缓急我能分得清楚。”
崔祯说完这话,眼睛一扬,脸上自然而然多了几分自信:“姨母也不用太担忧,大周能用的将领不多,现在强敌环伺,兵部那几个人也未必敢接戍边之职,就算我获罪,朝廷也未必永不叙用。
世上事原本也没有长久不衰的道理,定宁侯府这些年一直锦上添花,家里家外约束不当,这次被罚,我也能借此整饬家中。”
林夫人道:“你怀疑林寺真有问题?”否则哪里来的整饬家中的话。
崔祯垂下眼睛,半晌才又道:“姨母可听说过,林寺真在肃州卫迎战鞑靼以少胜多,被鞑靼人说擅长妖术,能借天兵迎战?”
这话林夫人自然听说过,不过听听也就算了,这都是传言。
崔祯沉吟着道:“我自认相同情形下,必然吃败仗,除非真的有兵马奇袭鞑靼军营,可那时候舅父带兵都在守城,如何能分出兵马绕到鞑靼身后?”所以他才会让崔渭去肃州卫看舅父麾下骑兵的情形。
或许就是因为我这个举动,才让舅父起了疑心,于是想方设法来捉我的把柄,就在大同战事吃紧之际,他们终于找到机会,将他的目光引向山阴的两座坟冢。
现在线索越来越多,他的那些猜疑也渐渐汇聚起来,全都引向了林寺真。
林夫人越听越心惊:“难不成他真的有问题。”
在陕西时,林寺真曾前来与父亲下棋,父亲虽然没有入仕,却也常看祖父留下的兵书战法,两个人下棋时提及大周边疆的战事,林寺真给她的感觉也是个有担当之人。
林夫人思量至此,心中越是恍惚,总感觉不太真实,也许眼睛看到的跟现实中的并不一样。
暂且将这些心思放下,林夫人再次看崔祯:“要不然你与魏大人说说,兴许魏大人能想到两全之策。”
崔祯拿起桌几上的茶碗凑在嘴边却没有喝,他抬起头来:“魏元谌对我有敌意,不会帮忙。”
“为什么?”林夫人道,“你与魏家曾政见不合?”
“没有,”崔祯十分肯定,“魏家两位老爷都曾在北疆任过职,我才入军营时还见过魏大老爷,虽然没什么交情,也更没有过冲突,大概是魏家在长公主案获罪之后,我再与魏元谌见面一切就不同了。”
顾明珠从来没听说过崔祯和魏元谌之间的恩怨,今日听到也算意外收获。
崔祯有意多说几句,便提及当年的情形:“我奉命在京郊点兵,恰好遇到魏三爷,魏三爷下场与崔渭在校场切磋,当时魏三爷刚杀了崔渭身边的护卫,我怕崔渭心怀怨气,下手没个轻重,格外注意场上的情形,没想到魏三爷出手狠辣,崔渭竟然不是对手,我便下场阻拦接了魏三爷一记杀招,也因此让魏三爷挂了彩。”
崔祯说着张开左手手掌,掌心清晰可见有一道伤痕。
林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一节,虽然崔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但看着伤口可知当时的惊险。
“当年魏三爷年纪不大,在军中历练不多,却能伤我们兄弟,折了颜面的自然是崔家,校场斗勇崔渭技不如人,受辱也是活该,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但也不后悔插手救下崔渭,毕竟校场不伤性命……
但从那以后我再与魏三爷见面,魏三爷都会让我想起那日校场上的事,就算没有真刀真枪生死相搏,气氛却也差不多。”
听到崔祯说完这些话,顾明珠仔细盘算,这么说来崔祯和魏元谌的恩怨是在校场比试之前。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崔祯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桌子上:“魏三爷与我有敌意不假,此时我们都是为了战马案,想必魏三爷也不会在这时候趁机向我下手,毕竟查清楚林寺真才是首要之事,此人不愿与我结交,我也没有攀附之心,公事公办也好,最多将来找机会澄清误会。”
林夫人颔首,那位魏三爷手段狠辣,却不太像是公报私仇之人,上次还提点她们太子爷来到了太原府,让她们处处小心。
不过也不能因此对魏三爷放松警惕,上次他轻薄珠珠,虽然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却依旧不安,总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一天魏家就要找上门。
这种心理很难解释,就好像吃亏的是魏大人不是珠珠。
“这件事姨母先不要说出去,”崔祯道,“免得让林寺真和赵恭人起了疑心,打草惊蛇这案子就更不好查问了。”
林夫人点头,这就是崔祯要来顾家说话的原因。
林夫人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衙门里说清?”
崔祯镇定自若:“我借姨母家的书房一用,现在就写奏折呈送上京,然后再去寻魏大人将江阴之事道明。”
崔祯现在很不信任崔家的人,否则不会在这里写奏折,林夫人心中生出几分悲哀,站起身去安排人准备纸墨笔砚。
崔祯走进书房半晌才写好了公文,打开门走出来,看到珠珠坐在院子里编草兔子。
这些东西崔祯便是少时也没有玩过儿,父亲对他督促甚严,父亲过世后,他就一直在外奔波,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度过,哪里有闲情逸致玩这些花草。
崔祯这样想着,慢慢踱步到了顾明珠面前,看到顾明珠手下有了一只毛茸茸的草兔子,那草兔子长长的耳朵,四只短短的小腿甚是可爱。
不自觉地,崔祯拿起了石桌上的狗尾巴草,学着编了起来。
顾明珠抬起眼睛看着面目沉着的崔祯,那狗尾巴草在他手中,显得有些怪异,他怎么会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忙乎一会儿,崔祯将草兔子编好递给了顾明珠,顾明珠伸手接过去,大约是崔祯缠草时太过用力,那狗尾巴草到了顾明珠手中就断裂开来,然后草兔子瞬间变回了草叶子。
顾明珠和崔祯都是一怔,但是很快崔祯忽然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说不出的畅快似的。
顾明珠看看那堆草,这有何可笑?被人看到还当定宁侯疯癫了。
崔祯笑了片刻,忽然道:“知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些坊间人?”
顾明珠一怔,不过很快回过神,崔祯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在吩咐身边的护卫。
“去盯着那聂忱,我有事要找他。”
第125章 怀疑
崔祯吩咐完护卫,那护卫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明珠只当没有瞧见,继续拿起几根草来编。
她是个傻女,不用被人用礼数约束,喜欢玩就多玩些,落得一个随心自在,而且动手编做东西的时候,垂着眼睛不必费心去遮掩,还能方便思量些事情。
崔祯寻聂忱做什么?想要从坊间人那里得知些消息吗?
顾明珠捻动着草叶,心中做了些猜测,崔祯决定要将山阴的事禀告朝廷,就是想要将战马案查明,却又不能完全信任旁人,所以要私下里掌握一些消息,以便于判断形势。
正好她也想向崔祯打听十二年前山西兵变的一些细枝末节,虽然那时候崔祯还没有出入军营,但种种线索表明老定宁侯与此事相关,他们与崔祯可以交换些线索,这样就能更快查明案子。
顾明珠正想着,又有一只草兔子送到了他面前,虽然这草兔子在编的时候,草上的绒毛不少都被捏坏了,兔子看起来毛发斑秃而稀疏,但好在没有散开,比之前那只兔子要幸运的多。
顾明珠伸手拿了过来,与她那些“毛发鲜亮”的草兔子摆在了一起。
崔祯看着珠珠,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珠珠给他的感觉,就似现世安稳,莫不静好,这一刻一切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
“祯哥儿吃过饭再走吧,”林夫人走过来道,“厨房都准备好了,简单用一点,也免得忙起来顾不得这些。”
“多谢姨母。”崔祯向林夫人行礼。
“那般客气做什么,”林夫人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栗子糕,现在正好是时节,你来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崔祯是想要立即去衙门里做事,听到这话便打消了离开的心思,跟着林夫人一起进了门。
栗子糕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崔祯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望着珠珠的神情温和极了。
崔祯吃过饭带着护卫离开,林夫人望着打哈欠的珠珠,不禁莞尔:“去歇着吧。”珠珠毕竟年纪还小,跟着她跑了一整日定是累了。
顾明珠拉住了林夫人的手臂:“母亲一起!”
那脆生生的声音让林夫人欢喜,耐不住珠珠的央求,就跟着珠珠一起进了内室。
母女两个躺在榻上。
林夫人靠在引枕上看书,只觉得珠珠那双眼睛落在她手里的书本上。
“珠珠在瞧什么?”林夫人低声道。
顾明珠指了指林夫人手中。
林夫人试探着将书递过去:“珠珠要看书?”
顾明珠指向书上的字。
林夫人心中大喜:“珠珠想要识字?”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看来珠珠的病委实在一点点变好。
“那母亲念给你听好不好?”林夫人拉住女儿的手。
顾明珠认真地点头,就这样一点点的慢慢好起来,逐渐地母亲就能接受她病情的好转。
若非怕母亲太过担忧,她愿意做一辈子的傻小姐。
顾明珠挤在林夫人身边,认真地听着林夫人读起来,等到一会儿母亲累了,她就闭上眼睛“睡着”好了,等她读书多了,想必母亲也会请个西席前来,到那时她就能正大光明地识字了。
……
太原府太子的宅邸里。
申先生跪在地上向太子请罪。
申先生自从辅佐太子以来,从没有被太子爷如此的责怪。
太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浓重,侧室里传来筹算的声音,不停地有账目递进门。
太子看一眼账本上的数目,气得将账本用力贯在地上,汪道昌和赵二都在骗他,打着他的旗号却在私下里做这些事,从行太仆寺每年消耗的粮草上来看,有许多战马下落不明,与他的私帐根本就对不上。
这若是都算在他头上,他别说大周的储君,项上人头也会不保,母妃也会因此受牵连。
太子眼睛中仿佛要冒出血来,恶狠狠地道:“看着点韩钰,他不说出实情本宫就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陶铎应了一声,吩咐人去衙门知会,韩钰的情形他倒是不担心,即便东宫不加派人手,魏元谌也不会让如此重要的案犯出半点差池。
“太子爷别急,”陶铎道,“总算是早些察觉了其中的问题,现在只要将王道昌和赵二身后的人找出来,就能顺藤摸瓜,看看是谁在背后加害太子爷。”
“我看就是老五,”太子道,“整日里好似病病殃殃,说不定就是在装模作样,他那生母德嫔一向会人前示弱,这对母子表面无害,指不定私底下谋划些什么。”
“老七虽然尚小,但他母妃安嫔也可为他谋划,”太子冷冷一笑,“别人家的兄弟乃是至亲,可以互相扶持,本宫的这些弟弟全都盯着东宫的储君之位,一个个都想将本宫拉扯下来。”
太子说完甩了甩袖子:“这次太原府的案子可谓是一箭双雕,既让他们得了战马和铁山矿之利,又让本宫与魏家斗起来,最终若是落个两败俱伤,他们正好渔翁得利。”所以魏元谌也不是好东西,戳穿此事并非要救他,是不想要被人利用罢了,他不会念魏氏的好意,现在先不对付魏氏,等联手魏氏将那害他的人抓出来,他再卸磨杀驴。
父皇能够借魏氏的力,他为何不能?
“让魏元谌继续查,”太子吩咐陶铎,“不过你也要派人跟着,查出来的线索全都要过目,不能让魏元谌耍任何手段,总之这案子的最终结果要在我们掌控之中。”
陶铎领命立即下去安排。
太子低头看向申先生:“先生平日里做事仔细,就没有发现赵二的异样吗?”
申先生脸上满是惊诧,随后神情变得十分悲伤:“殿下是在怀疑我与那赵二勾结?太原府的事务一直都由韩钰打理,每月韩钰将细情报给太子爷,我身为东宫幕人从来没有与韩钰等人私下来往,也就是这次太原府的案子,我才奉命插手处置。
这些年我一直为殿下殚精竭虑,身家性命早已系在东宫,怎么会做那些自掘坟墓之事,还请殿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