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听到这里,脸上如同被蒙了层寒霜:“所以并非是那些致仕的老将军与鞑靼勾结,汪道昌杀你们,是怕你去报信。”
汪大点头:“是,后来我死里逃生……眼看着事情已经发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于是我……”
于是他害怕了,不敢再去声张,汪二念在他们是同胞兄弟,放了他一条生路。
崔祯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汪大的衣襟:“你说的可是实话?”多少人因为那一战而死,如果这是真的话……
当年在“山西兵变”立功的林寺真等人只怕全都是罪魁祸首。
第130章 父亲被害
远处的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一丝潮气乘风而来。
崔祯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双瞪圆的眼睛,父亲临死之前想要为“山西兵变”死去的那些老将军伸冤,林寺真前来阻止,让他们崔家没有沦为叛党,逃过了一劫。
崔祯还记得母亲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的样子。
“你不能去啊,你这是要将母亲和舅舅送上死路。”
“你父亲是被人蒙蔽走了错路,你舅舅阻拦他也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个,就算你不相信我们,你出去看看那些叛党的家都是什么样子?女眷被送入教坊,男子都要流放,朝廷说不会冠上叛党之名,你出去瞧瞧到底放过了哪个?你们真的被流放,恐怕都会死在路上。”
母亲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我不可能去教坊,事关崔家和林家的名声,你舅舅知道我的心思,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你若是去衙门,让我如何面对娘家人?你真的要去,母亲也拦不住,不过再回来看到的就是母亲的尸身。”
他一颗心说不出的慌乱,最终还是甩开母亲跑了出去。
他是想要去衙门,父亲明明是舅舅错手推下了山,母亲却对外说父亲是骑马时中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父亲支撑着跟他说出实情,就是要让他去衙门禀告,他若是不去,就是与母亲、舅舅一起害父亲,可到了衙门门口,他怎么也走不进去,一直站在外面,盯着那扇大门,不知不觉从天亮到了天黑,最终还是崔渭找到了他。
“哥,”崔渭说,“你快回去看看吧,母亲自缢了,多亏管事妈妈救了下来,还不知能不能活。”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院子里一片哭成,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大哥,怎么办?我们没有了父亲,也要没了母亲吗?”
“大哥,我害怕。”
他将手放在崔渭的肩膀上,看着进院子里帮忙的崔氏族人,到那一刻他还没有放弃,他还想着将真相说出来。
直到他去屋子里看母亲时,母亲问他:“你是不是真想让我们死?”
他从母亲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恨意,而后他的刻薄,母亲的愤恨就一直存在他们母子之间。
崔祯眼睛发红,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没想到错得这样离谱,他以为自己在外打胜仗,扶持崔氏族人就能弥补,原来根本弥补不了。
林寺真不是失手害了父亲,他是故意杀父亲,所以父亲才会那样看着他。
崔祯记得父亲让先生教他,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亲授他兵法谋略,还跟他讲“定宁”的爵位封号。
崔氏世代统兵,却要将天下定宁放在心上,希望有一天朝廷不再需要重兵戍边,不再需要勋贵子弟军中效命。
那时候母亲在一旁笑着做针线。
多么其乐融融的场景,夫妻和顺,父慈子孝,父亲入葬时,母亲戴着父亲头上一模一样的碧玉簪。
女子的话不能信,那些所谓的夫妻情深都是假的,从那时开始他看透了这些。之后他也成了亲,身边有娇妻美妾,可看着她们就知她们的笑从何而来,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崔祯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魏元谌。
“魏大人。”崔祯走过去。
魏元谌只见那平日里一直沉稳的崔祯,神情略显得有些失常,一双眼睛通红,正竭力地克制着情绪。
魏元谌抬起眼睛看向汪大,崔祯从汪大嘴里听说了些什么?
魏元谌没有说话,他与崔祯见过不少次,但很少会交谈,他露出的敌意很是明显,崔祯对此心知肚明,现在却还是找上了他,可见崔祯必然知晓了很重要的事,到了可以暂时摒弃个人恩仇的地步。
崔祯表情郑重将汪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如果汪大说的是实情,赵老将军等人是被陕西行都司指挥使陷害,那位指挥使后来也在乱战中身亡,此人曾经克扣军粮,欺上瞒下在陕西获利,他死后此事也一直没有被拆穿,得了忠义两全的名声,可见有人在他死后一直在为他遮掩。
这几年,陕西行都司最受朝廷重用的将领就是林寺真,林寺真曾是那指挥使手下副将,我怀疑那指挥使私下里做的勾当,早就落入了林寺真手中。
与番人买战马没有边将合谋很难成事,林寺真虽然远在肃州卫,但若陕西行都司内大部分边将都愿为他做事,他们上下遮掩,旁人很难查明真相,更何况他们还打着太子的幌子,所以战马案才能被隐瞒这么久。”
魏元谌看着崔祯,崔祯不是光凭汪大几句话就推测出这些吧?毕竟林寺真是他的舅舅。
魏元谌道:“定宁侯这些话听起来十分合理,但朝廷办案还需要证据。”
“会有证据,若我查到了明证,会呈给魏大人,”崔祯转头看向汪大和老翁,“魏大人办案一向公正,你们的事还需要经由魏大人的手上达天听。”
崔祯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侯爷。”聂忱快步追了出去。
魏元谌看向旁边的顾大小姐,是顾大小姐吩咐聂忱跟上的吧?她还有什么线索要告诉崔祯?
顾明珠看着崔祯的背影,今晚崔家内宅恐怕会有大动静,说不得会来寻母亲去崔家,现在魏大人会向汪大和这庄子里的人问案,着实也用不着她,她此时离开最好。
魏元谌眼看着顾大小姐蹑手蹑脚地走入黑暗中,那偷偷摸摸的模样生像是别人发现不了似的,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崔祯走了她立即就跟了过去,倒是很关切她那个表哥。
就像聂忱说的那样,他们在尽心尽力地为崔祯办事。
魏元谌略有些不快,当然是因为如珺的缘故,除此之外,旁人不会让他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聂忱追上崔祯的脚步:“侯爷,还有一些关于汪道昌和林寺真的线索。”
聂忱说着将从衙门里抄下的首饰画稿递给崔祯,并将东大巷那女子之事说了一遍:“那女子的身份尚未查明,若是侯爷有线索,可以命我们去查证。”
崔祯借着亲卫手中的火把看向那些画稿,其中的一支白玉花簪看着十分熟悉,正是珠珠从舅母妆奁中找到的。
汪道昌和林寺真夫妻之间果然有联系。
他们还隐瞒了些什么内情?
崔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遮掩了那么久,是该重见天日了。
……
林太夫人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下起了大雨,偶尔有雷声传来,她开始睡不安稳,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要喊人端茶水来,隐约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
林太夫人惊呼一声:“谁……”
第131章 母子 感谢盟主常看花开时
林太夫人话音落下,床前的人却一动不动。
夜里有闪电划过,那身影笼罩在那昏昏暗暗的光下,恐怖如同鬼魅。
最可怕的是,他身穿甲胄手中拿着一杆长枪。
林太夫人的心一阵紧缩,全身被恐惧笼罩,整个人立即向后缩去。
老侯爷善用枪,朝廷特赐了一杆铁枪,她经常亲手帮老侯爷擦拭枪杆。
“来……人……来人……”
林太夫人极度惊骇中变了音,仿佛无形中有只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太夫人盯着门口,却没有任何人前来,谁在外面的管事妈妈和丫鬟哪里去了?她们听到响动为何不进门?
“哗啦”一声,锁子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床前的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林太夫人热血冲头,身体再次下意识地向后躲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那人慢慢地伸出了一杆长枪,挑开那薄如蝉翼的幔帐,枪尖直挺挺地向林太夫人刺来。
“啊……”林太夫人惨呼出声,“别……别……”是老侯爷,一定是老侯爷来找她索命了。
林太夫人边哭边跪着求饶。
“渭哥儿……渭哥儿……快来救母亲,渭哥儿……”林太夫人如同攥住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喊崔渭的名字。
那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了颤,在林太夫人不远处停下。
“为何要杀我?”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太夫人恐慌中觉得那声音就是老侯爷的,老侯爷生前穿着这身锁子甲带着长枪征战杀场,过世的时候,她便让人将这些都随着老侯爷一起下了葬,所以毋庸置疑,这就是老侯爷的鬼魂。
她这是要死了吗?寿元将尽的时候,才会看到鬼魂,老侯爷趁机来向她索命。
“不是我,”林太夫人拼命地摇头,“是……是寺真……寺真……不是故意的……我……我想过要去禀告衙门……可……可是我慌了神,怕衙门问起前因后果,牵扯出叛军的事,侯爷您为何非要去帮叛军啊?那会害了整个崔氏啊?
如果只是我……出嫁从夫,我不会拦着侯爷,可……我们的孩儿还没有长大,我也得为他们思量……这些年我撑着定宁侯府,扶持崔氏一族,用尽了心力,谁又知晓我的苦楚?我也不想啊……”
林太夫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面前的枪尖,冰冷的触感让她顿时缩回了手,她看向那一身甲胄的人,想要去看他的脸,却因为心中胆怯,目光只一掠而过。
那人的脸看不清楚,依稀是老侯爷年轻时的模样。
求生的欲望让林太夫人鼓起了气力,用哀戚而柔软的声音道:“侯爷……您走了之后,我有多艰难?孤儿寡母过得是什么日子……哪个妇人不依靠夫君,哪个女人愿意自己撑着这宅子,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哪里都是冰凉的……那种滋味儿……只有我自己知晓。
侯爷……我也请了郎中来给您看症……可……您伤得太重了……救不好了……侯爷……其实您没了……我也不想活了……但我放心不下定宁侯府,大儿行事鲁莽,小儿太过仁善,他们两个撑不起崔氏,真的让崔氏有了闪失,我才真的没有颜面去见您。”
林太夫人几乎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老侯爷最喜欢听她这样说话,用她的家乡腔,老侯爷常常夸赞她声音婉转柔美,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她在侯爷面前这样说几句,侯爷也就不再追究了。
男人不会跟喜欢的女人讲理,越是在外面顶天立地的男人,越不会狠心对付自己的女人,这就是她在老侯爷身上学到的道理,她守寡多年,但对付男人这一套手段却还没有丢。
“侯爷……”林太夫人又喊一声,“您再容我几年……让我看着侯府有了传承,我就去下面侍奉您。”
林太夫人身上被汗湿透,脸上还有泪水滑落,她觉得到了现在那杆枪该放下了,然而事与愿违,那枪竟然再次向她逼近。
“你与胞弟合谋杀夫,”那声音中满是怒气,“还想要隐瞒多久?那林寺真分明是故意将我推下山……”
林太夫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不……侯爷,您定是弄错了……寺真最钦佩您,整日里围在您身边,虽说是姐夫如同亲兄,他……他的仕途还得指望着您,怎么可能会害您?”
“老定宁侯”接着道:“我受伤后,你为何不按时喂药?”
“我喂了啊,”林太夫人道,“侯爷您喝不下去,我也没有法子……我想了一切办法……”
“你怕我好了之后,治罪林寺真、休弃你,所以你看着我去死。”
林太夫人还没想好如何反驳,“老定宁侯”上前走了两步,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林太夫人的手臂。
“你随我走吧!”
林太夫人拼命地挣扎,奈何“老定宁侯”力气极大,将她一下子从床上拖拽下来。
林太夫人顾不得身上被摔得疼痛,大喊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渭哥儿……你快来救母亲,渭哥儿……你怎么不来,我的渭哥儿……你就要没母亲了啊……”
林太夫人头发散乱,惊惧到了极点,终于口不择言:“是您不听劝说……寺真说了赵老将军那些人心怀不轨,您还是想要去榆林卫看看,您都被朝廷厌弃罚在家中,为何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守着爵位度日?我没法子才会下了些寒药,让您身子不适无法出门,您后来知晓了一切,非要休弃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内宅,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我写信告诉寺真,寺真这才赶来太原府,因此发生了意外……您却说寺真是故意的,寺真怎会害你?他只想拦下您之后好生劝说……侯爷……是您心太狠了……您不顾几十年夫妻情份,这也就罢了,我不能看着您违逆朝廷……”
任凭林太夫人如何说话,“老定宁侯”都不为所动,一路拽着她向前走,终于到了内室门前。
“老定宁侯”伸手将门推开,展露在林太夫人面前的并非是阴森的阎王殿,却比阎王殿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