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思着还未回答,穆径微就说道:“不能去了么?”
“你还要继续留在摄政王府吗?还不死心?”穆径微压着心口的愤怒,克制了语气,但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穆陶陶却看得真切,那中间有对霍砚徵的恨,或许也有对她的?
只是穆径微知道她的生母是穆望秋吗?
穆径微以为的,却已不是她心中所挂念的了,如今身份在这里,秘密她已知,关于霍砚徵,她怎么还会有那样的妄想,不能了。
“姐姐多虑了,我现在不能走,是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她说完,穆径微皱了皱眉:“什么事?”
穆陶陶没有说话,姐妹俩静默着望着对方,过了良久,穆径微才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穆望秋才是你的生母?”
听着穆径微的话,她低低“嗯”了一声,垂下了头,双手杵在塌上,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从上看下去,单薄极了,穆径微攥紧了手,心口堵得慌。
但她还是咬着牙关,狠下了心。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穆陶陶回道:“昨天。”
“你母亲的身份,你也知晓了?”穆径微拧着眉,话中说的是你的母亲,并未喊穆望秋姑姑,想来穆径微是怨恨穆望秋的。
她知道,穆径微可以怨,毕竟是穆望秋打破了侯府的平静,是因为她们,穆氏一族人才会有如此结局。
“知晓了。”
“既已知晓,那你怎么想?”这个问题,让穆陶陶想起了之前在侯府,穆径微问她是否要给爹爹复仇的事情来。
是霍砚徵发现了穆望秋的身份,是她们的身份害了侯府,这个仇的根本在她们身上,她们就是祸根,她们就不该存在。
但现在死了就能让一切回到原点吗?
显然不能了。
但穆径微心里有气,总要让人把气给出了。
她怎么想?她也不知道。
“是我欠三姐姐的,您想如何?请直言,陶陶尽全力办到!” 她的语气坚定,眼底平澜无波,不过是半个多月的功夫,她身上的那点天真稚气好像全都消失了。
就像眼下这句话,穆陶陶似乎已经明白了她回来的目的,想起初次见面时的穆陶陶,她还不是这样的。
既然穆陶陶已经明白,那她便不会再藏了。
“你真会尽全力办到吗?”她问了一句,穆陶陶微微提了口气,“三姐姐请说。”
“杀了霍砚徵。”
穆陶陶缓缓抬眸望向穆径微,“这是姐姐此行的最终目的吗?”
看了她一眼,穆径微缓缓地移开了眼神,看向一侧,声音淡漠:“是这样。”
“姐姐要报仇的话,其实根源在我和她的身上,若不是我们,摄政王也不会有机会找到那些证据,也不会被霍云祁翻出来。”
穆径微听着她这话猛然回头,一记刀子眼丢了过来,冷笑了一声,“穆陶陶,你想错了,你们母女纵然是前朝的人,但你们造/反了吗?爹爹造/反了吗?霍云祁拿到的证据可是造/反的证据!这些证据霍砚徵从何处找来的?”
她咬着牙关,脸颊都抖了起来,眼中猝然升起的恨意,这话就像是一把利剑,直挺挺的插/进了穆陶陶的心上。
“你到底还是天真,霍砚徵要的,从来不是太子之位,不是皇帝之位,他只是霍氏一族守江山的利剑,你怎么就知道,杀我们穆氏,不是他和霍云祁的里应外合?你怎么就清楚他不是故意把那些所谓的证据故意透给霍云祁,利用霍云祁的手除掉穆氏?”
穆径微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完,她的眼圈通红,穆陶陶望着她也红了眼,“我可以去做,但我不一定能成功。”
她答应了,穆径微的脸色微变,半信半疑的望向她。
“若要去做,不是你死,就是他死,穆陶陶,想想爹爹,想想你死了值不值得!”
穆陶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三天之内,我等你的消息。”穆径微说着转了身,穆陶陶望着她的背影,柔声喊道:“三姐姐,可以问我一句好不好吗?”
穆径微的脚步忽滞,双腿似灌了铅,站了许久她才恍惚想起来,今日她来,似乎都没有关怀她一句,虚假的关怀都没有。
“你的好与不好,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逢人就说逢人就问,别人没那么想知道。”
话落,她提步离去,走得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的留恋。
她出来时,外殿无侍女,直至走到院中,才看到院门口站着的秋月和春晓,霍砚徵似乎不在这院内。
秋月见她出来迎了过来,微微福身:“三小姐,要回客栈吗?”
“嗯。”
“奴婢送你回去。”秋月话落,穆径微便拒绝了,“不用。”
秋月更担心穆陶陶,既然穆径微说不用,那她也不会客气,站在一旁的春晓也看出了秋月的担忧,接话道:“秋月,你去看郡主吧,我送穆三小姐出府。”
穆径微还未出东院门,霍砚徵便进来了,他没有去看穆径微,穆径微也径自走了出去,她恨霍砚徵,但她不能动手,她得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考虑,霍砚徵想杀她,但他得顾及穆陶陶。
所以,让穆陶陶去杀霍砚徵,再好不过了。
*
穆径微走后,穆陶陶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榻上,她蜷缩着双腿,伸手圈抱着,缩成了一团。
穆径微说的不错,她的好与不好,已经不重要了。
她也不必再让人知晓。
这样也挺好。
霍砚徵进来时见她这般模样,眸光渐渐暗了下去,他走近,低声道:“要不要躺下。”
她闻言摇了摇头,霍砚徵没有强迫她,只是拿起了被褥,轻轻的裹到她身上,裹好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霍砚徵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许多画面浮现在眼前,她趴在他的肩头,抱着他的胳膊,躺在她的怀中,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她的心思天真又单纯,她会撒娇会耍赖,他愿意宠着她惯着她,给她肆无忌惮的底气。
如今还是在这个屋子,他们并肩而坐,距离却变得遥远了起来。
他知道,往事不可追矣,却也放不下。
“皇叔打算怎么处置秋月以及那些人? ”穆陶陶忽然一问,霍砚徵的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是平静,“陶陶想如何?”
“放他们走,让他们去过平常的生活,我留下。”她在跟霍砚徵谈条件,虽然这个筹码弱了些,但她不想秋月她们死在这京城里,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皇叔放心,我这一辈子,不嫁人不生子,安氏血脉,到我为止。”
不嫁人不生子,她的话落入霍砚徵的耳中听的他心都碎了,心底的痛窜出来涌入四肢百骸,疼得人无法呼吸。
他眼底一片猩红,他最担心的,最不愿的,如今都已经成现实了,他在她的心里和在世人的心里,一模一样。
她的心里怕他吧,也恨他,她在以自己为筹码与他谈条件。
“你觉得没有你的这个条件,我会把他们如何?杀了?”霍砚徵侧眸望向她,但她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呆呆的望着地面,过了许久她才淡淡说道:“我知道我这个筹码很弱,若皇叔觉得不公平,那么,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可以吗?我知道,根源在我身上,皇叔担心的一切都在我身上,我没了,他们也就散了。”
霍砚徵伸手掰过她的头,四目相对,“过往也好,别人说的也罢,这两三年我对你如何?你觉得我为何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你是前朝郡主的身份吗?如果我把你当做威胁,为何要将你养大?”
穆陶陶望着他猩红的眼眸,忆起无数往事,晶莹剔透的眼泪像豆子一样从眼眶滚了出来,他不知道霍砚徵的话她还能不能信?为何要将她养大,她原以为,他也爱她,但他亲口拒绝了她,她也就不懂了。
她眼泪不止,微微摇头。
他腮绷子紧绷着,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穆陶陶,我喜欢你啊,我在等你长大,等你及笄,等着娶你为妻。”
第50章 亏欠 陶陶,信我一次,好不好?……
若是及笄那日听到这句话, 她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但今时往日早已不同了,如今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心口有些堵得慌, 有些难受, 却没有了欣喜。
脑中有了片刻的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做何反应。
霍砚徵看着她平澜无波的眼眸,一眼能够看到底的双瞳,里面没有欢喜,没有开心期待, 仿佛他说了一句与她无关的话一般。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他低沉的声音中藏了一丝未曾掩藏住的不安, 双瞳中是她的倒影, 失去了生气。
穆陶陶努力撑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皇叔大可不必为了哄我开心说这样的谎,您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您的心意我也明白,我太年轻, 又长期只与您一个男子相处, 误会了而已!喜欢不喜欢的只是人生中一件极小的事情, 真不用您这么费心。”
霍砚徵静静的望着她,呼吸牵扯着心肺,疼痛的感觉渐渐的从心底蔓延开来,他缓缓的放开了手。
“那些人是为了保护你才存在的,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留下继续保护你好了, 不用走。”
“也不要说什么用你的命换别人的命,谁也换不了。”
“至于你,倒不至于说那种一辈子不成亲不生子的话来戳我的心。”他说完, 穆陶陶抿了抿唇,无力的解释道:“我不是……”
霍砚徵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问道:“穆径微交代你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这话一出,穆陶陶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去,“三姐姐同我说的,皇叔听到了?”
他虽没听到,但是他猜得到,穆径微恨穆望秋,觉得是穆望秋牵连了她们穆氏一族人,穆径微也恨他,觉得是他算计了穆氏,这正好啊,穆陶陶是穆望秋的女儿,又在他跟前,用穆陶陶来复仇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以他对穆陶陶的了解,她知道了真相,觉得自己亏欠穆径微,自然也会答应穆径微的要求。
哪里还需要去偷听?
穆陶陶望着霍砚徵沉默的样子,心底也打起了鼓,她能做到吗?
能不能她没得选择,她必须做到,但是……
看着她也不说话,霍砚徵心底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她心底有一丝的犹豫,那也说明她的心里还有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询问道:“现在累不累?”
这声音温柔了许多,话题也转得有些太快,让人捉摸不透,她懵懂的摇了摇头:“还好。”
“那我给你这个机会。”说着,他便从广袖里拿出来了一把匕首,递向她。
穆陶陶心中如有惊涛骇浪在翻腾,不可置信的望了望他,又看了看那把匕首,匕首手柄上还镶嵌了五颗滴绿的翡翠,匕首套上锈了二龙戏珠,栩栩如生,
她的眼中有迟疑,有不解,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那把匕首。
霍砚徵看了她许久,一直未动,伸手拉过她的手腕,递到她的手中。
穆陶陶抓着匕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穆径微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不是她死,便是霍砚徵死。
刺杀摄政王,他若死了,那她也逃不了的。
霍砚徵将她的身子转了过去,他也转过来面对着她,面对面坐着,霍砚徵的面容平静得让她心里慌乱。
“皇叔什么意思?”她问。
霍砚徵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拉起了她的手,拔掉了匕首套子,指向了自己,那如镜的刀身泛着冷光,锋似严霜,应能削铁如泥。
“陶陶没有杀过人,一定不知道刺向什么地方最准最快能让一个人死。”
穆陶陶的手颤抖得厉害,望着霍砚徵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雾,只见霍砚徵拉着她的手,指向脖子,“ 这个位置,横着下去一刀,神仙也救不回来,不过要小心,会喷血,溅到身上会脏了衣裳的。”他握着她的手缓缓的从脖子上移下来,移至左胸前,“这里是心脏,一刀下去也活不了,不过陶陶要用点力。”他顿了顿再拉着她的手往下移,边移边道:“再往下腹部,得多捅几刀才行,不然死得慢,活受罪。”
穆陶陶颤抖着,用尽全力握着那把匕首,那刀尖滑过霍砚徵胸前的衣裳上,无声的划破了那锦衣。
他望着她的模样,自嘲问道:“不知道我要是死了,陶陶会不会难过。”
穆陶陶紧咬着牙,眼泪从眼眶滚下,“我听说,西梁帝是主动禅位后自尽于上阳宫。”
“对。”
“既然他愿意自动禅位,又自尽而亡,那他留下穆望秋做什么呢?为何不带着安氏一族人全去死?这样就不会有今日这个结局。”
“你应该问清楚真相,若没有造反,那她只因为是前朝公主就没有活着的权利吗?我没有活着的权利吗?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成了罪人?”
她哽咽着,泪流满面,霍砚徵望着她,说道:“陶陶不是罪人,是我,是我疑心不死,是我心狠手辣,是我的错!”
“但是陶陶,我纵然对穆望秋百般算计,但我对你的好从没有掺杂其他,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是她的女儿,我领你回来的原因只是觉得你太小了,侯府已没了其他人,就剩你一个……我喜欢你,也是真的,别的不求,就求你信我一次。”
他说着湿了眼眶,穆陶陶泣不成声,手抖得匕首都快握不稳,可霍砚徵握在她的手上,紧紧的握着,刀尖对着自己。
她想缩回来,却被他紧紧的抓着。
“信我一次,好不好?”他定定的望着她,眼中饱含着期待,多希望她能点点头,或者应他一声,但穆陶陶没有说话,他的眼中满是失望,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若我死了,那你就去找魏若冰,就说我让你去找她的。”
话刚落,穆陶陶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扯着朝前一送,那匕首无声的刺入了霍砚徵的胸口,便是他刚才说的心脏位置,她的手还在匕首上,他的手还握在她的手上,鲜血缓缓的从刀身溢出来,浸湿了衣裳,她的手指碰到那鲜血,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