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越想越恨,蓦地,又想起她那可怜的弟弟。她的弟弟陈郎中,就因为不小心驱车撞到浔阳王的马车,就被浔阳王拿剑伤了耳朵,还被丢去督察院挨了六十鞭子。可怜的弟弟官职被停了,躺在家里遍体鳞伤的呻.吟。
这浔阳王一家凭什么这么欺负他们陈家?难道仗着有周国长宁帝撑腰,还能为所欲为了不成?
陈氏心中蓦地生出一道狠毒念头。她还不信浔阳王一家能让齐长缨一辈子不嫁人,她回家就去找爹商量,让齐长缨嫁出去!
今上不是说想给齐长缨指婚一户好人家吗?好、好!她这就给齐长缨找个好人家,让这贱人嫁出去,教这贱人再也不能勾着尚光宗的魂儿!
另一头,尚光宗已经坐车走远。
他在马车里惊魂甫定,瑟瑟发抖,直到过了好久好久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柳惠笺……尚光宗想着就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总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却就是想不起来呢?
***
许愿和齐誉韬回到别馆的时候,兰慈县主也正好回来,两边是同一时间,直接在别馆门口相遇了。
许愿和齐誉韬因为同贤王和玉衡长公主两位故人喝酒聊天,心情都不错。许愿脸上洋溢着多姿多彩的笑容,齐誉韬看起来也不那么沉冷,浑身散发出一点早春朝阳似的温度。
特别是,玉衡长公主和贤王答应,在齐誉韬调查得阴阳圣宗的资料基础上帮着再找找线索,许愿怀揣希望,便显得更加雀跃期待。
兰慈县主见弟弟和弟妹心情很好,她为之欣慰。她想,他们心情那么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破坏他们的心情,是以县主也挂起笑容,同自己的弟弟弟妹一起走进别馆。
然而纵使县主努力笑得轻松,却敌不过齐誉韬的感知力。多年姐弟,齐誉韬太了解兰慈县主了。姐姐因为年长,又因铭记母亲逝世前对她的嘱托,这些年里她将一切困难酸楚独自吞咽。哪怕浔阳王府早已在齐誉韬击溃西蜀国侵略者后便硬气起来,可姐姐已然习惯独自承受一切,习惯是没那么容易改的。
此刻,齐誉韬看出,姐姐这趟出门可能遇到不好的事了。
齐誉韬没有询问兰慈县主,而是去询问县主的婢女。
县主的婢女在齐誉韬那股冷冽气场的压迫下,招得干干净净。
得知事情经过,齐誉韬默然,玄色衣袍裹着精壮身躯,如削崖般,寒意与怒火从他身上扩散出来,像是无形的刀锋在屋中刮过。
婢女不禁跪在地上。齐誉韬气场全开时,多得是人招架不住。婢女作为浔阳王府的老人还好一些,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良久的尸山血海般的寂静过去,齐誉韬胸膛起伏几下,他挥退婢女。
随后他来到桌案前,铺纸研墨,沉默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
写罢,齐誉韬沉然唤道:“司鹄。”
“爷,属下在呢。”司鹄从房门外走进来,到桌案前冲着齐誉韬一抱拳,“您有什么吩咐。”
齐誉韬将写好的纸一丝不苟的折叠起来,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信笺,将纸张封入信笺中,递给司鹄。
“给柳惠笺。”
第55章 齐誉韬抄起酒杯砸过去+……
三日后的傍晚, 天英帝在焦阑殿大宴贤王与玉衡长公主。后宫娘娘、皇亲国戚、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尽数出席。
因是正规场合,许愿又换上了从一品藩王妃的礼服。颜色是蔷薇紫色,不是那么好驾驭, 也只有许愿这样皮肤白的女子能撑得住这颜色。
王府一家三人整备妥当,一起乘车至皇宫后门。
谁想许愿一下车, 居然看到柳惠笺了。她狐疑打量柳惠笺几眼,柳惠笺还是老样子, 拿着他那柄素面团扇, 将脸都遮起来, 只露出一双风流婉转的眼睛。
也不知柳惠笺是如何到这里的,他施施然行到王府一家面前, 持着扇子屈膝行礼,“王爷、王妃、县主。”
兰慈县主一看见柳惠笺, 就忍不住想到前两天的种种。她神色微动, 好看的眉毛蹙起些, 问道:“惠笺, 你到底是……”
“姐姐,是我喊他来的。”齐誉韬开口。
兰慈县主不解的看他:“你?”
“嗯。”齐誉韬应罢, 牵起许愿, 说道,“走吧。”
兰慈县主不明白弟弟喊柳惠笺来做什么,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县主便没再问了, 她跟上齐誉韬和许愿。而他们一路往焦阑殿去,路上柳惠笺安安静静的跟着,跟司鹄还有兰慈县主的婢女时不时低低说些什么,看起来就好似浔阳王府带的一个随从。
唯有他手里那柄素面团扇, 始终遮着容颜,教来往之人皆无法窥见他的真容。
此次举办宴会的焦阑殿,是整个皇宫最华丽之处。走进大殿,借着晚霞,许愿清楚的将焦阑殿的全貌看在眼底。
雕梁画栋,珠帘玉珏,殿中梁柱上多绘有和玺彩画,沥粉贴金。头顶的藻井上雕镂盘绕着鸾鸟、仙鹤、白鹿、蝙蝠等吉祥的动物,殿中点着许多盏莲花灯,照亮来此的各位宾客们。
许愿觉得新鲜,四处乱看,就和某些不想看见的宾客对上眼。比如陈尚书、尚光宗等人。
尚光宗看见许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挪开目光。
许愿撇撇嘴,什么玩意儿。
焦阑殿里烧得香味道很浓,似乎是添加在灯油里的旃檀香的味道。满室烟雾缭绕,红地毯还铺着不少干花瓣,实是很隆重华丽了。
等宾客到了大半时,玉衡长公主和贤王一起到来。玉衡长公主走到哪里都捧着她那一尺半长的白玉圭,见到许愿,她朝许愿挥挥她的白玉圭,许愿也开心的向玉衡长公主和贤王挥挥袖子。
殿中宾客看着这一幕,都互相交换眼色,大意是:说什么也不能惹浔阳王府一家,要是能和他们建立良好关系该多好。
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鳏夫,自那日听今上说想给兰慈县主指婚,这几位都动了心思,可又不敢接近兰慈县主,怕适得其反惹人家厌烦。
众人各怀心思。
忽然殿中安静一瞬,许愿朝上首望去,原来是天英帝携着一众女眷到来。他们落座,天英帝左右两侧各坐了两位服饰等级最高的女子,其中一位应该是皇后,另一位看长相和天英帝特别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齐誉韬见许愿正盯着那女子看,便告诉她:“那是福国帝姬。”
原来那就是今上的妹妹福国帝姬啊!许愿好奇的打量。这福国帝姬听说不比今上小几岁,也就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但保养很得宜,雍容华贵。
众人起身行过礼后,很快宴会就开始了。
丝竹声响起,乐师开始演奏热闹欢快的音乐,舞女们犹如一群轻盈的燕子般飞入焦阑殿,于红地毯上绽放出各色美丽的舞姿。
许愿一边吃菜,一边看舞蹈,并时不时往上首的天英帝瞄去几眼。
许愿发现,兰慈县主为她讲的福国帝姬有多么受宠这事,的确不虚。天英帝不但让这个同母妹和自己与皇后平起平坐,还给福国帝姬剥虾仁、剥香蕉,给她夹菜,给她擦手。这对兄妹都是知天命的年纪,彼此看起来还像是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少年少女般,难怪说福国帝姬是天英帝的命门。
舞女们一舞毕,宴会的气氛渐入佳境,大家觥筹交错。
谁想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声音高高响起:
“陛下,臣有话说,想请陛下和诸位做个见证!”
焦阑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那个说话人的身上。乐师停止奏乐,舞女们暂时退场。正在吃甜瓜的许愿也抬眼望过去。
说话的人这会儿已站起来了,看样貌打扮是个四十多岁的武将,人长得五大三粗,就和他的声音一样粗犷。他蓄一把虬髯,神色坚毅。
天英帝道:“是威武侯啊,你要朕见证什么,你说。”
威武侯向上首拜了一拜,忽然扭头,视线朝齐誉韬他们这边望来,看的是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心中莫名,就听威武侯用那粗犷亮堂的嗓门道:“臣心仪兰慈县主,希望陛下能为臣和县主赐婚!”
满殿中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似乎有人发出倒吸气的声音。许多人眼睛都亮了,露出看好戏的神色。更有人讳莫如深般的沉了沉目光,有点佩服这个威武侯的勇气。
须知浔阳王府本就了不得,如今又有周国长宁帝做靠山,如日中天,定是许多男人动了想和浔阳王府结亲的心思。家有正室的自是不敢肖想兰慈县主,但那些家里无正妻,或是丧妻的鳏夫们俨然是很有机会,蠢蠢欲动的人不在少数。
看来这个威武侯,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席间的尚光宗一听威武侯说这话,差点打翻了酒樽。他脸色犹如龟裂,分外焦急,他狠狠捏住酒樽,嘴唇不住发抖。
尚光宗身侧他夫人陈氏却是露出一个阴狠的笑。自那日她回到家中后,就在谋划着怎么把齐长缨嫁出去,省得齐长缨勾引她相公。这时她弟弟陈郎中向她推荐威武侯。
威武侯是将门世家子,祖上有开疆扩土之功,威武侯在天英帝面前很是有几分面子。而这威武侯两年前与夫人和离,如今正是没有正妻的状态。陈郎中从前听威武侯提过几句,说兰慈县主长得不错,陈郎中建议陈氏何不去怂恿威武侯求娶兰慈县主?
反正只要威武侯一口咬定是爱慕之心,哪怕求娶不成也不会得罪人。
而威武侯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其实真想找个厉害点的女人做正妻,省得他后院那些姬妾成日争风吃醋,闹出一大堆事情。是以,当他受了陈氏的怂恿挑唆与重金贿赂后,两人一拍即合,威武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兰慈县主求娶过来。
眼下威武侯话音落下,一片略显诡异的安静。
还是许愿先开口喊道:“大叔,你说什么?”
威武侯道:“本侯不是第一次见兰慈县主,上回浔阳王进京述职时就带了县主同来,本侯在见到县主时就觉得心动了!之后县主回到浔阳,本侯却一直魂牵梦绕,梦里头都是县主!”说完又对天英帝拱手,“陛下,本侯对兰慈县主一片痴心,求您成全!本侯一定会好好对待县主,全听她的话,任打任骂不还手!”
兰慈县主没料到竟然被一个她根本没印象的人当众表白,威武侯说得激动万分,引得无数视线汇聚到她身上。她皱眉,本能地厌恶排斥,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求赐婚的举动让她感到不舒服。
许愿忙握住兰慈县主的手,用一用力。县主朝许愿笑了笑,尔后道:“威武侯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怕是要辜负您。”
“为什么?”威武侯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连连道,“不应该啊!不可能啊!”
兰慈县主觉得他这话听得有点怪,下一刻威武侯就说出令她骤然失色的话。
“上回见到你时,你对本侯笑得那么温柔甜蜜,对别人都是冷脸,本侯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威武侯大嗓门说,“还有三天前,本侯骑马在街上碰到你坐车。你掀开帘子同本侯打招呼,动作神态亲昵极了,笑容里含情脉脉,本侯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难道你不是对我有意吗?”
“侯爷你……”兰慈县主如遭了一记霹雳,严厉道,“我何曾如此行事过?!”
齐誉韬当即凌然道:“胡编乱造,乃是诽谤之罪!”
许愿也生气了,横眉怒目道:“喂大叔你胡乱说些什么啊?是觉得自己故事编得很好吗?赶紧闭上嘴,否则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威武侯闻言反倒嗓门更大,梗着脖子吼道:“本侯所言句句属实!县主那样对本侯笑,不是对我有意思是什么?如果是本侯会错了意,那、那……唉!本侯一心爱慕县主,总也不能枉顾她的心意吧,但还是希望县主给我一个机会,希望陛下为我们赐婚!”
兰慈县主脸色已很难看了,她不禁掐住自己裙子,指尖颤抖。
许愿也完全变了脸色,冷冷含着杀气的视线剜在威武侯脸上。她相信兰慈县主绝没有对这威武侯笑,都是这败类自己编的!他这番话把兰慈县主说得仿佛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哪怕县主今日拒绝他,县主的名声也被他弄坏了。
许愿拍案而起,怒道:“无耻的败类,你还要脸不?!”
玉衡长公主见状也想说什么,却被贤王用眼神拦住。贤王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悠悠继续看着,他低低道:“先等等。”
这时候,席间的尚光宗忍不住了,即便他知道自己这一开口会引人议论,他还是开口了:“威武侯,你不要胡说!你说你是在浔阳王上回带县主来述职时,对县主一见钟情的。可上回县主进京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你夫人还没同你和离,你怎么可能又对县主一见钟情了?”
陈氏见尚光宗竟帮兰慈县主说话,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威武侯却道:“本侯同前妻本就是强扭的瓜不甜,毫无感情,本侯为何不能对县主一见钟情?何况她已经是前妻,我们两年前就和离了!如今本侯无妻室,求娶兰慈县主有什么问题吗?”
尚光宗反驳不上来,急得直喘。接着他遭到岳父陈尚书一记警告的冷眼,尚光宗又犹豫了,畏畏缩缩的低下头,心里纠结万分。
齐誉韬眼神已沉到深渊,他周身气场完全冷下来,与这热闹的焦阑殿格格不入。那种尸山血海般的肃杀之气,竟是化作暗风袭向威武侯。殿中一盏莲花灯被这股气势扑灭,威武侯亦感到通体一阵冰凉。
对上齐誉韬的眼,威武侯打了个寒战,自己亦是将门之子,却没有去过战场,在齐誉韬这种真正的沙场气势下自己本能的骇然。
威武侯刚说:“本侯……”就见齐誉韬抄起桌上酒樽,狠狠砸过来!
酒樽带着半樽酒水,砸在威武侯脚下。哐当一声,鸦雀无声,满殿如冰冻般的死寂。
威武侯吓得朝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栽倒在地。他强撑起气势,声音发虚地呼喊:“浔阳王这是做什么?本侯表达一腔痴心也有错吗?”
齐誉韬一字字道:“你不配。”
这样不给面子的三个字,教人不禁栗然。
“向本王的姐姐道歉。”齐誉韬狠声道,“澄清你的谎言!”
“本侯……”威武侯没想到齐誉韬这么咄咄逼人,他突然有点儿后悔不该答应陈氏。他看了眼陈氏,后者却是用眼神催促威胁他。威武侯想到自己毕竟收了陈氏那么多贿赂,眼下必须把这出戏唱完,于是他心一横,咬死了说就是喜欢兰慈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