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上哪儿去?”
隔墙传来游氏的声音,宋湘探头看去,游氏在那边屋檐下站着,面朝着的正是她的二叔宋珉。
“上哪儿去你管得着?难不成我出个门都没自由了?”
向来耳根子软的宋珉,可鲜少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可若是游氏这边的亲戚得罪了宋珉,影响了他的仕途……
再加上这会儿本该在衙门里当差的他,却反常地出现在家里……
“我没想管你,就是你去哪好歹跟我说一声儿。”
游氏声音越发怂了。
宋湘瞅着他们,直到宋珉离去,又绕到游氏进了的屋子脚下。
“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了还在县衙里混,还天天就知道对我撒气!当初要不是我爹帮忙,你能在县衙里待的这么顺利?翻脸不认人的王八蛋!”
入耳全是游氏的咒骂声。
“母亲这话也骂得太难听了些,父亲一个男人,不要面子的么?眼下父亲官职都快保不住了,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办吧!”
这是个少女的声音,是游氏十四岁的女儿宋渝。
“我能有什么办法?!”
屋子杯盘咚咚响,透着躁怒。
宋湘暗眯眼。
果然她猜的没错,这被牵连了的县丞就是宋珉!难怪游氏会跳脚了,毕竟怎么样都得保住宋珉这官职,保住官职却得要钱啊!
钱从哪儿来?长房!
这也就难怪前世后来没他们什么风声了,她嫁了给晋王府当世子夫人,他这当二叔的,还能连个小官职都保不住不成?
她前世竟不知还有这一茬!
略默一阵,原路退到杂房,她跃出了墙外。
回到家门口,宋濂就带着脖子上绑着披风,腰上绑着柄木剑的威风凛凛的梨花跑了出来:“姐,有人找你!”
“谁找我?”
宋湘把带回来的糖人递给他。
“就是那天摔了腿的那个人的扈从,拿银子给你赔礼道歉的那个。”
宋濂掰了一小块糖喂给梨花。
“重华?”
宋湘顿立在门下,朝院里看去。
第13章 万一你们欺负我
晋王府三个侍卫站在院子里,正像根木桩子似的被郑容转着圈的打量。
“重华是啥?”宋濂问。
宋湘看了眼他:“我是说卖糖人的叫春花。”
宋濂搔了下后脑勺。
宋湘走进去:“你怎么在这儿?”
重华从来没见过像郑容这样眼神锐利,这样行动灵活,神韵里还透着很不好惹的妇人。乍看得有人进来,紧绷的脸顿时就亮了:“宋姑娘!”
宋湘打量着他们。
重华把包袱取下来:“在下是奉我们主上吩咐前来。那日我家主上撞伤了姑娘,极为过意不去。
“又从铁牛那里听说了姑娘的家世,可巧姑娘竟还是我们主上的旧识。因此我家主上便特地备了份薄礼,命小的前来给姑娘郑重赔罪。”
“赔罪?”宋湘把挎着的篮子放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世她陪他同甘共苦都没受到过尊重,如今倒因为被他撞了一回,就这么被看得起了?
“我与你们主子素不相识,些许小事我也不计较了。他为什么还要吩咐你们来赔礼?”
重华也不知道为何非得为赔这个礼不可,但他知道,今儿不把事情办成,回去肯定少不了问责。
他说道:“上回是因为我们出门在外没有准备,区区小钱不敢拿出手。回去后主上就吩咐在下,故而今日是怀着诚意郑重前来。”
宋湘顺势在树下石凳上坐下,一面择菜,一面盯着郑重其事的他们。
前世她到死都在被陆瞻漠视,这辈子他却上赶着来赔礼,他脑袋莫非是摔坏了?
她望着他包袱:“那是什么?”
“噢,”重华连忙拿着包袱上前:“便是我们主上吩咐在下带的一点薄礼。”
说完他把她面前一把小白菜挪远点,腾出一块地方来解了包袱,一样样地拿起来给她看:“这是宅子的地契,铺子的地契,这是银票……我家主上万般嘱咐要我等给足诚意。”
他还没数完,旁边郑容就已经斜眼扫到他脸上了。
宋湘择菜的手停下,也看到了重华脸上。
重华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嘿嘿赔了个笑,站开了一点。
宋湘垂眼望着这地零零总总的一堆,顺手拿起一张来。
没错,货真价实的,宅子挑的是官户云集的西城民坊,铺子挑的是东城旺地。还有银票一千两,整整齐齐。
可是因为撞昏了她一下,送来的东西比他们家家产还多,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何况当日他们来赔礼的时候她就没搭理了,为什么他们还会再来?而且还是带着这么重的礼?
“你们主子……”宋湘拣了根菜在手:“他还说过什么?”
这绝对不正常,姓陆的就算不是狂妄无礼之辈,这也太过了。
当日那八十两银子就完全已经够表现诚意,按说被她冷拒之后,他也该就此罢休才是,怎么会又变本加厉?
重华在柔弱的宋姑娘面前此刻竟然感觉到一点压迫感,他想了下,如实道:“我们主上还说宋姑娘是弱女子,若日后遇见姑娘有难处,我们也要力所能及地帮一帮。”
他一个高高在上盛宠加身的皇孙,居然还说了这种话?
宋湘望着他,愈发连气息都要停止了。
陆瞻出身尊贵,虽是庶子却在王妃悉心教养下,心性与嫡子无异,他向来高高在上,虽没有过肆意横行的先例,但也绝对不是一个会对萍水相逢之人如此婆妈的人,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完全跟换了个人似的?
为什么他要以重金补偿?
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哦,不对!
前世把她抛弃在潭州,且她还因为他送了一条命而言,她不是路过的阿三阿四,不是他侍妾通房,更不是他的奴仆下人,她是他明媒正娶育有两子的妻子!他怎么会没做过亏心事?
可那都是前世的了……
除非……
宋湘心念一动,手里的菜叶已经被她揉出了浆汁!
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既然她能重生,为什么他就不能呢?
她蓦地站了起来。
如果陆瞻也是从前世回来的,那么所有的疑问岂非就可以解释了?
他急着回京,却又在看到她的时候停下来,让人给她赔礼,如今又唤人送了重金来,这处处都透着他跟她在这之前还有别的瓜葛。
以及他还说她是什么的弱女子!那不正是前世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吗?
柔弱,无用,没见识!
是因为她在他看来压根不值得交心,所以他才会连她有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都不知道,否则,他又何必特地点出这么一句?
宋湘心下透亮,冷哂了一声。
不过很快她又凝住了神色,如果他当真也是从前世回来,那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孩子们又怎么样了?
那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
她情不自禁就朝门口走去。
“宋姑娘!”
一直在等着她表态的重华倏然唤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宋湘止步,她抬眼看着门外广阔山野,蜷起的十指又松了下来。
去哪里?当然是想去找陆瞻问一问。
但是好不容易才借重生之机摆脱前世枷锁,难道她此刻又还要送上门去?
都是隔世的事了,打听那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如此纠缠不清,究竟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主子就是前阵子被八卦的那人吗?那要赶他们走吗?”郑容也过来了。
宋湘静默片刻,转身走回来。
她拿起当中一张银票,上面有他陆瞻的私章。
——罢了,没有什么比轻松自在地重新活一辈子更重要。
不管他是不是也重生了,这一世就是这一世。他于她而言,从此以后就只是贵胄圈子里高高在上的皇孙而已。没有什么“恩人”的前提在,此事过去,他们自然再不会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儿她说道:“倘若我要是不收,你们是不是还是不会死心?”
重华轻咳:“姑娘执意不收,我等自然不敢无礼。只是我们主上赔罪的心意被拒,只怕会不安。”
“那行,”宋湘重新坐下择菜,“这一千两银子我收下,铺子宅子你们拿回去。”
重华觉得这一千两银子收下也差不多了,正待点头,却听她又道:“但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姑娘请讲。”
宋湘道:“我一个乡野女子,你们屡次找上我,已让我十分忐忑。今日为了息事宁人,我愿意接收你们的赔礼,但是我又害怕万一我收了钱,日后你们又再登门。
“你看我一个弱女子,万一你们要欺负我,我打又打不过,家里也没人帮,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重华微顿:“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不要铺子和宅子,但希望你们主子能亲笔写张文书,保证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第14章 她比他还急着了断?
重华倒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有性格,按说主子使出这种大手笔赔礼,一般人都是忙着打听他来历还来不及吧?
这位不但不打听,反而话里话外透着不想搭理,收个钱还收得这么勉为其难,也是怪了。
不过他的任务只负责办事。
告别宋家回到城里,直接找到仍在延昭宫养伤的陆瞻,把来龙去脉说了。
陆瞻倒也没想到宋湘会这么不待见自己,按说他不过撞了她一下,他派人赔礼她给他甩脸子也就罢了,他准备那么厚的礼让人登门,她居然还拽成这样?
这怎么跟印象里的她不一样?
而且他给出重金赔礼难道还有错?他还得写保证书求着这位姑奶奶收钱?
陆瞻总觉得有点不对:“你没找错人?确实是宋家?确实是……宋湘?”
重华深吸气:“世子,属下要是连个人都认不清,您也别用我了,直接打发我去扫猪圈得了。”
陆瞻收回目光,不再问了。
“世子,那这文书……”
重华提醒凝眉出神的他。
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拿到面前来的文房四宝,然后提起笔。
他着人去赔礼,本意也是为了从此之后无牵无碍,先不管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拽,总之她也这么想,那这不是说明大家有了共识?
这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么!
他既是只恨此事断得不够干净,那么就是写下这道文书又有何妨?
几行字的事,很快就写完了。
吹了吹墨迹,想到这一纸文书送过去,从此之后就跟前世拜过天地的她再无瓜葛,七年的婚姻生活以及活生生的两个孩子的印记也将全部抹煞,他心底又生出几分难言的感觉。
“世子,这宋姑娘是不是太过分了点?”重华觑着他神色说。
陆瞻敛目把信折起来。
女人嘛,哪里有不作的,瞧瞧晋王府内宅里那些个?不过,即便他不在意,可是得写下保证书才肯收钱这事,怎么还是让他觉得她像是比他还更着急着想要一刀两断呢?
“世子,皇上派王公公过来探视。”
门口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又一次遐思。
他咬了咬唇角,将文书飞快塞入信封交给重华:“送到宋家去。请王公公进殿。”
眼下缠绕周身的事情还一团乱麻呢,与这相比,那桩压根谈不上合意的婚姻又算什么?如今就该果断了结,全力以赴处理正事才是。
乾清宫的太监王池是皇帝潜邸时起就跟随着的心腹,眼下皇帝特派他到来,多半与兴平县的事有关。
陆瞻坐在东边隔间里吃茶,很快即见魏春引着王池进了殿。王公公与皇帝同岁,双鬓已白,清瘦的身子微躬。
“王公公!”
陆瞻站起来。
王池抢前几步搀着他坐下:“老身可生受不起,世子快请坐!”说完躬身行了个礼,双方才又安坐下来。
陆瞻等太监上了茶,挥手让魏春他们出去了。屋里没了外人,陆瞻便道:“皇祖父近日龙体可安?”
“皇上康健着呢。前些日子还说入了秋要去狩猎,猎几副好皮毛给自己做件狐裘。”
王池说完将手上的一盒田七放在桌上:“这是皇上赐给世子的,特地交代收下即可,不必跪谢。”
陆瞻闻说如此,仍是起身朝着皇宫方向深施了个礼,才坐下:“不知皇祖父可还有别的吩咐?”
王池点头,自怀里取出一封信:“世子从兴平县带回的信件皇上都细细看过了,让老奴把当中的这一封家信拿回来给世子,这家信中提到的陇川县的唐震,皇上让世子再去查查这姓唐的底细。”
陆瞻展开信看过,说道:“这唐震虽说是何家的管事,跟徐洛接触多些,但直接查徐洛不是更好?”
徐洛即是兴平县令,何家则是指徐洛的表舅、工部侍郎何桢。
徐洛当初是凭何桢提拔才当上这京畿地界的县令的,故而何家与徐洛往来甚多,这唐震便起着往来行走的作用。
陆瞻当初奉旨查徐洛,从头至尾都并未曾听皇帝明说要查什么,因为何桢身担要职,他也只当是何桢犯了事,让皇帝惦记上了。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圣意难测,老身也猜不出来。世子有什么想问的,过几日进宫见见皇上就清楚了。”
王池说到这里,又朝陆瞻压了压身子:“何大人的大公子已于年初金榜题名,何家这些年在朝中建树颇多,皇上也器重何大人。世子倘若查到了什么,记得第一时间呈报皇上。莫要增添消息泄露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