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沈楠从柳家取遗物这事儿,她和陆瞻便又多了得获知内情的途径。
再者,有了这层,沈家就是不站队陆瞻,至少也欠他们一个人情,此事自当百利无害。
她回想起过往,竟是从来没想过陆瞻的身世还有疑,从太子到晋王再到陆旸和宁王,桩桩件件太过曲折。
也知道帝王家下起手来最是无情,但晋王的毒辣仍然让人心凛,不过最初时晋王与太子的那几次密会又让人疑惑,一切的根源似乎就是从晋王密会太子开始。
太子心地良善,如果是晋王请求面见,太子未必不会答应。但皇家也有皇家规矩在,皇帝既然很尊重太子,那定然太子平素是个守礼之人。
那么即便允他进得一次,也不至于有好几次。可晋王还是进了,而且还落下半块可疑的玉佩,佐证他们之间疑似有过争执,如此也未曾让身边人发觉,这又是为何?
按常理推断,那就只能是太子也不愿此事外泄。那他是为了不愿兄弟阋墙的事情传出去,还是有别的顾虑呢?
再还有陆旸的死,照晋王妃所见所闻,疑凶是晋王,自然是很站得住脚的。但是把事情往回捋捋,又会觉得为何那么巧就发生在王妃暗中见过宁王带来的证据翌日?
晋王是发现了宁王来见过王妃,还是只是碰巧发生了别的事情?
陆旸又为何会在惊吓后提到“鬼”这个字眼?
一个五岁的孩子,对鬼神的概念还是模糊的,能够使他果断说出这个字眼,除去有人刻意引导,就只能是过度惊吓所致了。
虽然顺从王妃和妙心已有的思路往下查证,以图为宁王翻案,再及为所有无辜死去的人求得公正十分必要,但宋湘还是忍不住被这些细节所困扰。
看到旁边换下来的陆瞻的衣裳,她坐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下。
明日陆瞻去拂云寺见生母,母子之间必然有许多话待说,她不方便去,但或许稍后亦可带上李诉以给宁王妃诊脉的名义过去——
今夜之事,晋王妃定然会迅速告知宁王妃,等她们之间互递消息过后,她再去也能省些不便。
再想想晋王妃末尾那席话——这么要紧的秘密,晋王肯留她在那儿旁听,其原因陆瞻对自己的“亲近”是其一,其二,她话里也说明白了,是看中了她还有几分处事的能力。
其三,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她拉为“自己人”,不然处在她的立场,她也不会放心。
想想晋王妃的行事风格,今儿虽是让陆瞻给别开了话题,那么日后还会没有后招?
郑容说的要“灭口”虽然不至于,但总归王妃会有她自己的手段。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抚起额来。
到时候难不成她还得告诉王妃,她跟陆瞻还有前世那一笔烂账?
……
得知晋王妃平安回房,晋王那边也一切如旧,陆瞻便也躺到了床上,只是睁着眼总也阖不起来罢了。
那十七年晋王待他有多好,得知真相后的他对比之下就有多揪心。
他为之信服尊敬的父亲竟然只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除去因为这一点带来的的冲击,剩下的便是对前后两世的复盘了。
明明已经知道他不是亲骨肉,而晋王的行为举止居然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什么了不得的破绽,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目前推断他得知真相的最早的时间是害他坠马之时,也就是说,前世晋王一力促成他与宋湘的婚事,便已经是他的阴谋了。
因为宋家地位不高,没有背景,给他们赐了婚,也就堵住了晋王妃和皇帝将来替他和世家大族联姻的路。
再有,前世坠马之后,因为自己的轻率,把皇帝让他去兴平取物的事给说出来了,随后晋王就去皇帝面前跪求不要再给他分派任务,这必然是晋王已经猜得了皇帝此举的用意。
他不让皇帝再给他任务,一则是让皇帝看明白自己性子轻浮,轻易把差事泄露出去,二则是也断了皇帝历炼他的心思。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陆昀在他成亲夜作妖的事了,虽说前世查得清清楚楚,陆昀自己后来也认了罪,但眼下想来,究竟那是不是陆昀的本意,竟不好说了。
最可恨的,难道不是最后他与宋湘竟然还命丧在他手上吗?他到死竟然都不知道他的生母还在世上!加上两个孩子面临的困境——他肯定容不下他的孩子的,一定会杀了他们!
还有晋王妃……碍于皇帝和杨家,他扮了几十年的好丈夫,到最后,难道他会容得下王妃?
想到这种种,陆瞻难抑心潮翻涌,在天边鱼肚白的微光里又坐了起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晋王未免太过丧心病狂了,而前世那样的局面,岂非又成了皇帝放任的结果?
毕竟他眼下就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世,也在查骆家,中间足足七年没拿晋王如何,这不是放任又是什么?
第207章 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乾清宫里,皇帝维持着支肘而坐的姿势不知已有多久。总之打从他回来,王池就已经见他如此了。这未免令他有些担心,抱着拂尘碎步上去:“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皇帝仍静默不动。王池便轻轻拿走了面前已经冷透的茶,悄步出去要换新的。
这当口皇帝却开口了:“你还记得阿鲤他长什么模样么?”
王池腰背一震,回过头来:“皇上……”
朝中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王池不敢相信这名字竟从皇帝的嘴里吐露出来。
他瞠目望着皇帝,没等想好怎么回答,皇帝却已经手扶着书案,缓缓站起来,朝着床铺走去。
“明日,传瞻儿进宫一趟。”
“……是。”
……
晋王这一夜便宿在栖梧宫。
俩人都未曾再进行多余对话,到了天微亮,晋王先起来,着好衣裳步出了院门。晋王妃随后便差人送信去拂云寺。
陆瞻总觉得皇帝不至于在知情之后还放任晋王那么多年,洗漱完毕,收到萧臻山的帖子,说要见他,他没理会,穿好衣裳连早饭都没吃就往栖梧宫来。
晋王妃挥退侍从,问他:“怎么了?”
陆瞻抿唇,说道:“儿子想去拂云寺。”
“应该的。”晋王妃点头,“我已经去信了,你先用早膳,正好让她先有个准备。”
“母亲会陪我去吧?”
晋王妃微顿,说道:“昨夜里他或许有些怀疑我,这几日我还是少出门为妙。这个时候再去寺中,难免会让他跟过来有所发现。还是你自己去,好好说说话。”
陆瞻点头。拂云寺他去过无数次,跟妙心也接触过很多回,按说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拴住脚步才是,但是一想到生父生母半生的坎坷,这恍如作梦一般的经历,他便不由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既想快快见到,抚慰生母的心,又不敢见到,因为悔恨前世居然至死都蒙在鼓里。
想到她方才的话,他又说道:“他怀疑母亲什么?有没有对母亲如何?”
“没有。没有对我如何。他似是怀疑我昨夜并不在杨家。”
陆瞻凝眉:“他既然怀疑,却居然放过了母亲?”
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既然他身负那么多条人命,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在得知皇帝查坠马案的时候他都露出了马脚,为何都怀疑到晋王妃并不是真的在杨家陪太夫人,接下来却又未曾有什么动作?
想到这儿他道:“他定然不会就此算数,母亲当心些也可。”
晋王妃点头:“我暂且不碍事,我身后还有杨家呢。你还有两个皇叔,他想争储位,后院就绝不能起火。他就算什么都知道,暂时也不会对我如何,所以我昨夜说你知道了真相,有了提防,大可以安心继续下去。
“当然储位要是让别人夺走了,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弱肉强食,权力才是最好的护身符。谁知道坐上皇位的人又会怎么对待咱们?到时候更是别提复仇的事了。”
陆瞻沉吟:“母亲觉得,储位还有可能落到他头上?”
晋王妃沉默:“我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抉择。选谁对我们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选他,我们就只有他一个敌人。如果选别人,那我们又还多出了一个敌人来。可是他若成了太子,手上权力就更大了。”
陆瞻想到前世未来七年都没有立储,便没再说话。却又想起来道:“母亲与俞妃关系不错?”
晋王妃看了眼他:“无所谓好不好。只是当年她是侍候过皇后汤药的,宫里有些事情她看得比我多。”
“那当初我对俞家那般,害她降了妃位……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只能是。皇上不答应,谁也动不了她不是?”
晋王妃说完,抬头道:“你若要去拂云寺,便尽早去,我猜皇上迟早会传召你,别误了这边厢。
“此外,你进寺可以找宋湘一起去。这种时候,就不要讲究什么高风亮节了。你这样只会把人推远。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其实很愿意陪伴你呢?”
昨晚上,只差一点就能等到宋湘的答案了,他却偏偏装好人,帮她解了这围。
好人做了,如今难受的不是他自己?真是傻。
“我知道了。”
陆瞻颌首。
出来时恰遇到晋王也一身行装走在前面,他停步望着那背影,直到走远才举步往前。
经过一夜的沉淀,不是不能面对他了,但却还是做不到想要去面对。因为理智是一回事,本能又是一回事。
目前这般,自然是越少见面越好。
陆昀距离婚期还有两个月,皇室议婚只要日子定了,通常都很快。
正打算去将作监的他走在影壁这边,看到那边厢驻足凝望的陆瞻,又看看步出大门的晋王,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天府里有些怪怪的?”他问太监安福。
安福张望两眼,也说道:“听安清门那边的太监说,昨夜听到瓦上有动静。还有昨晚上王妃到半夜才由王爷从杨家接回来。”
“半夜才回?莫非他们生龃龉了?”
“不知道。小的不敢猜。”
“侧妃到倚福宫来了,请靖安王回屋。”
安福话刚说完,陆昀就听到来人通报,即转身往倚福宫去。
进了屋,周侧妃果然已经在屋里站着了,未等他开口,便迎上来道:“昨夜王妃去杨家,快天亮才被接回来,你可听说了?”
“才听说,怎么了?”
陆昀觉得她实在没有什么好为这事高兴的,昨夜王妃不在府,晋王去了她周侧妃屋里,没一会儿又出来了,还连夜去接了王妃,就算是他们俩中间真生了什么不和,那周侧妃也完全被比下去了。
“我觉得有问题。”周侧妃一脸凝重,“昨夜我去你父亲房里时,他很严肃,喝了两口汤就打发我出来了。根本不像是往常模样。后来他到我房里,倒是恢复了正常,却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事。”
第208章 一只酸鸡
“有事不也正常么?他是皇子,还掌着这么大个王府,里外多少事务?再说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周侧妃坐直了,“你要想来日有所成就,不得顺着你父亲么?你若是连他在想什么都摸不清楚,怎么投其所好?”
陆昀半瘫在椅子上,想了下:“其实我没想成就什么。太费劲了。像我这样一生来就是皇孙,如今郡王之位都到手了,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我非得去争那些不相干的做甚?”
周侧妃沉脸:“你这是什么话!”
陆昀立马看过来。
“你嫌费劲,那是想让我这辈子都被栖梧宫踩在脚底下吗?!”周侧妃一张描绘着精致妆容的脸都扭曲了,“不到两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到时候钟氏过门,你要是再这个态度,那不是让钟家失望吗?
“这婚事我可是依着你的意思求下来的,难得你父亲作主给我们许来了,有他这份好,你还不上心,你真是气死我了!”
陆昀受不了她这扣的这帽子,立时息事宁人:“行行,我听您的!就投其所好还不成么?”
周侧妃喝一口茶,瞥他道:“你去查查你父亲昨晚跟王妃怎么回事?再有,王妃回杨家,到底是真探病,还是跟你父亲之间有什么争端?务必打听清楚。”
“知道了!”
……
陆瞻出了王府,街边站了站,便就折往南城,朝着宋家铺子方向而来。
宋湘今日也顶着两只黑眼圈,陆瞻来的时候她正跟李诉合计着回头什么时候去拂云寺请平安脉。看到陆瞻来了这儿,宋湘忙把他引到旁侧:“你不是要去寺里吗?”
“正是要去。但我想,我独自进寺怕是有些扎眼,母亲这几日也不适合出门,所以我来请你给我打个掩护。装作你要去进香,而我陪你去的样子。”
宋湘皱眉:“寺里香客不少皆是朝中官眷,我怎可与你公然前去?”
陆瞻默然未语。
宋湘看他这个样子,想到昨夜,也不好一味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沉凝半刻,便说道:“你等我片刻吧。”
陆瞻顺从地“嗯”了一声,就在原地等起来。
一会儿宋湘拾掇了几小瓶药出来,两人出了门。
到了山门下,陆瞻脚步越来越慢,宋湘便停下脚步来。“怎么了?”
陆瞻立在妙心禅院外,抬头望着门内庭院。
妙心接了王妃的信,伤神坐了一阵,小徒弟就说“世子”来了,她连忙拭着眼角,迎出门去。
刚走到院门下,恰就与立在门下的陆瞻遇了个正着。
母子俩同时愣住,并分别都有些失措。
最后还是一路做着心理准备的陆瞻先找回状态,撩袍就要跪下。
宋湘连忙架住他:“别乱来!”妙心也及时跨过门槛,忍着激动看看左右:“进屋说话。”话毕她便转身往屋里走去,手下却还牵着陆瞻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