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瞻默语,然后道:“一会儿午膳吃什么?我让重华去订位子。”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是闲聊唠磕的音量。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佟彩月听到这儿,脸上又是一抽,方才就觉得陆瞻是被宋湘这狐媚子相给迷住了,这句话出来,可不就有了铁证?
他们居然都能一道约着吃饭了!
这宋湘的本事果然不小!回头别真把陆瞻哄得来对付她了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这里,佟彩月连忙看看左右,悄没声儿地退入了佛堂。
宋湘扭头,一看她溜得影儿都没了,便笑了下:“走吧,看看妙心法师去。”
佟彩月看着他们出了院门,自门后走出来,鼻子里重重一哼,骂了句“贱人”,便咬着唇来提裙拜佛。
一旁执香的女尼见状,合十道:“施主佛前造口孽,当心业障。”
佟彩月闻言看向女尼,又咬了咬牙根。
宋湘与陆瞻回到妙心禅院,行礼后问了问她近期身体状况,然后便把带来的药奉上来了:“上回给法师服的药,看着效果还不错,这次我便又带了几瓶过来。这药平素稍有不适时您就服用,可治病也可预防。”
妙心微笑收下:“世子能得姑娘诚心以待也是他的福气,他进寺多有不便,方才贫尼已与他商量过了,日后就劳烦你时常上山来走走。”
宋湘此来本就是为着妙心,她看了眼陆瞻,也笑着点头:“不麻烦。我们开药所的,治病救人是天职。”
第211章 这么关心他?
寒喧了两轮,妙心看着娓娓而谈的她,再看看端坐在旁侧,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的陆瞻,就说道:“眼下非常时节,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多谢姑娘惠赐宝药。”
宋湘跟着起身,施礼辞行。
陆瞻走在后面,还向母亲留下了几句叮嘱的话才出来。
妙心也目送他们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
离别情依依,亲情最是难断。
回程时宋湘坐马车,陆瞻骑马,一路无话。
陆瞻还顾及着王妃叮嘱过早些回来,便不多留,告辞回了府。
刚到府门下,在此等候的景旺就过来了:“世子!宫里来了旨意,皇上传您这就进宫!”
陆瞻立定暗道了声晋王妃料事如神,当下便不多作停留,复上马又往皇宫驰去。
刚到王府门下的晋王看着陆瞻驾马离去,问门下太监:“世子又上哪儿去?”
“回王爷,皇上传召世子,世子进宫去了。”
晋王皱紧双眉,一言不发下了马。
承运殿下听到人喊“父亲”,他转过头,只见陆昀抱了盆兰花过来,他道:“有事?”
陆昀道:“儿子得了盆花,想起父亲喜爱兰花,拿来孝敬父亲的。”
晋王看了眼他,点点头,跨步进门。
陆昀到了屋里,先环顾一眼四处,而后便将茶架上一盆他荷花搬开,将兰花放了上去。“这墨兰之高洁最配父亲的心性,与父亲这殿室也相得益彰。我那儿还有一盆上品,打算回头送给母妃,父亲觉得如何?”
“她不喜欢这些。”晋王坐下来。
陆昀听闻,走过来道:“儿子在母妃跟前的时候少,也不知她喜欢什么?近来因为儿子的婚事,母妃也操劳了,儿子就想送点什么表表孝心。”
晋王望着地下片刻,说道:“她爱牡丹花。”
陆昀微顿,说道:“也忒不巧,这季节牡丹花可过了花期了!”
“是啊,过期了。”
晋王附和着。
陆昀怔住。
晋王又抬头:“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哦,正在进行,都还顺利。”
……
陆昀出了承运殿,半路想了下就去了周侧妃房中。
周侧妃正在看绸缎,见他来了就道:“打听到了么?”
陆昀坐下来:“没打听到什么,不过父亲有点怪怪的。”
“怎么怪?”
他想了下,就把晋王提到晋王妃的那段给说了。“我竟没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周侧妃听完,疑惑道:“我也没听说过她喜欢牡丹。喜欢牡丹的只有皇后和先太子。”
“是么。”陆昀皱皱眉头。忽又道:“对了,我记得前番你说的如果不是因为宁王,还不会有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侧妃脸色微僵,起身又走到了那叠绸缎旁:“问这些作甚?把它烂在肚子里便是了!”
陆昀愣住……
……
陆瞻像往常一样进了御书房,院子里荷花的清香已经扑面而来,知了在头顶迭声鸣叫,盛夏的气息很浓了。
王池迎出门,在门下躬身,不曾多发一言便将他引入了屋中。
外面强烈的阳光反衬得屋里有些暗,陆瞻在门下适应半刻,看到立在帘栊下的皇帝,走过去深施礼:“孙儿拜见皇爷爷!”
皇帝一手虚托着他手肘,等他直起身,目光就落在他眉眼上。
陆瞻也回望着他,心底闪过万千思绪。
一会儿皇帝敛住目光,在椅上坐下:“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陆瞻默了下:“母亲跟孙儿说过很多,具体哪些,还请皇爷爷明示。”
皇帝点点头,没往下说,把他招到跟前来,指着面前脚榻让他坐下,然后就着窗户透进来的灯光看他的脸。
“近来在大理寺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这张沧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显露出宽和,相较于从前几次的询问,更多了些人间烟火般的亲近意味。
“尚且还好,各位大人都很愿意点拨我。”
“多看,多学,多思考。等过了年,皇爷爷再让你去别的衙门观政。趁着我在,好好地学着就是了。”
皇帝伸出手,轻拍了拍他臂膀。
陆瞻心知这番话背后的心情源自于昨夜晋王妃,如此看来皇帝不管会不会答应替宁王翻案,至少心里已不再恼他,——一个囿于骨肉之情而不愿去撕开那层面纱的老人,他怎么可能时隔多年还在恼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陆瞻自然也想跪请他赶紧下决心,但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甘心被人逼迫的。
……
后来的日子归于风平浪静。
陆瞻仍然是晋王府里的世子,晋王仍然是那个口碑甚好的皇子,与晋王妃之间和睦“恩爱”。
他没有再去印证杨家太夫人患病真假,陆瞻进宫的这日下晌,他到了宫里,向皇帝表达了对坠马一案的震惊。随后几日,大理寺奉旨彻查的这桩子案,也渐渐没有了风声。
那个漫长沉重的,穿梭在十几二十年前后的黑夜,仿佛并没有改变这世间什么。
……或许也还是有的,至少宋湘对陆瞻的嫌弃,已经被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压下去了一点。
晋王如此沉得住气,既不曾即刻反杀,也不急着冲晋王妃和陆瞻动手,不能不让人认为他是不愿后院起火,影响了他在朝中积累下来的威望。
既然他不愿如此,正好陆瞻也得以思虑下一步——几日过去了,也不知王府情况如何?
“……去就好生去!再淘气仔细抽你!”
晌午在柜台后翻着医书,郑容的声音把她吸引回头。只见郑容撵着宋濂从后院出来,嘴里还在教训他什么。
宋湘问:“上哪儿去?”
“他要去沈家写功课,说什么跟他们家子弟约好了。”郑容边说边横了眼宋濂。
宋湘道:“去就去嘛。”完了她又扭头:“跟哪个子弟?”
“他们六爷,沈栎。”
宋湘听到这儿直起腰:“沈楠的弟弟?”
“就是他!楠四爷回来了,带了好多玩意儿,沈栎叮嘱我去看来着呢!”宋濂边说边把装着书本的小布包背身上,呼啦地冲出门了。
宋湘抢步到门槛下挡住他:“沈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半拎起来的宋濂道:“昨儿回的呀,你怎么了?这么关心他?”
第212章 她今天不会缠着你
昨儿回来的,那就是说柳家那边的事办完了?
那柳纯如的“遗物”呢?
她说道:“他回来后,你有没有在沈家听到什么风声?关于柳家的。”
“没有啊!”宋濂说完仰头望着她,“你是不是想去沈家?”
宋湘直起身子:“不是!”
宋濂又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沈家打探消息?”
这倒是挨着边了。宋湘道:“我没这么说。不过你要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在沈家听到了什么,告诉我,那我说不定会给你杀猪。”
宋濂眼睛亮了:“当真?!”
“自然当真。”
反正再过不久外祖父也要来了,正好杀猪以示欢迎。“不过你得注意分寸。别回头还得我去给你收拾首尾。”
“你等着我吧。”
宋濂自信满满地走了。
宋湘拍拍缠腿的梨花脑袋,也回屋跟阿顺道:“你去对面找人上王府问问世子,杨鑫回来没有?”
……
陆瞻提前一刻钟下衙,飞奔回王府,在延昭宫廊下看到了杨鑫。
粗粗打量了两眼他身上,他跨门道:“有什么收获!”
杨鑫抹着汗跟进来,掏出个小布包:“回世子,属下只拿到这个!”
陆瞻打开布包,只见里头是张带着点点褐色的羊皮。
“这是什么?哪来的?”他皱了眉头。
“是从柳湛屋里得来!”
陆瞻抬头:“怎么回事?”
杨鑫沉了口气,弯腰接了他递来的茶一口喝了,然后道:“沈楠的确是冲柳纯如去的。他前后在柳家呆了九日,除去给柳夫人上坟,其余没去过别处,就在柳家遛达。终日陪着他的是柳家大爷,也就是如今他们家大老爷柳湛。
“属下跟了他几日,到第七日上,就听他私下里跟随从交代,说东西一定还在柳家,只是柳家不拿出来罢了。
“那日夜里,沈楠就把早年从沈家出去,给柳夫人当了陪嫁的一个婆子唤进来了。跟她打听柳纯如出事后柳家情况。
“那婆子当时是柳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这些事自然清楚。但当后来沈楠问到可知柳纯如身后留下些什么,这婆子就沉默了。片刻后坚定地说不知道。”
“这明显有诈。”陆瞻道。
“属下也这么想,而且沈五爷看上去也没有相信。把她打发走后就打发人趁夜去柳家库房里寻找。
“属下不便跟进去,就跟着那婆子回了房。那婆子回房呆坐了阵就往柳湛屋里去了,柳湛听完她述说完打发她走,而后就把这个从壁橱暗格里拿出来看了一阵。”
陆瞻再度看着这羊皮,眼下目光已经适应屋里光线,可以清晰看到上方几处褐点其实泛着暗红,而且有干涸起裂的痕迹,竟是些血渍。羊皮上什么也没写,不过边缘打了几个圆孔,一端还留着一小截丝线,看得出来应是做包扎之用。
陆瞻想起晋王妃说过宁王揣在身上带进京的证据后来怀疑是落在了柳纯如手上,沈楠去柳家找的,也有可能是那份证据,那么难道有这么巧,这张羊皮会是当初包扎证据的包裹?
如果是,那岂非说明那些证据当真在柳家手上?而柳家为何又只剩下一张毫无用处的包袱皮呢?
“还有别的么?”
“属下这边没有了,但属下怀疑沈五爷应该有发现,因为他们探过库房的翌日,他忽然又派人趁夜闯进了如今已经封了的、柳纯如曾经的住处。出来之后到了翌日,他们就提出回京了。”
“路上没跟着?”
“世子不是还派了有弟兄来接应属下么?刚启程的那日他们到了,我便与他们做了交接,让他们跟随着沈五爷,而我留在柳家察看后续。
“属下在柳家停留了一日,柳湛在走后就与弟弟柳鸿起了争执,他们说的很小声,动静也不大,属下未曾听清楚说什么,但当日下晌二人又神色如常,属下便就回来了。”
“这么说,眼下还有人在沈家?”
“不知进去不曾,就是未进去,也定然在周围。”
陆瞻看了下这羊皮,抬头道:“你先下去歇着。回头再寻你!”
杨鑫称着是,下去了。
门口守着的重华立刻进来:“世子,宋姑娘差人来问杨鑫回来不曾?好像是听濂哥儿说起沈五爷回来了而问起的。方才濂哥儿往沈家去了。”
“濂哥儿去沈家?”陆瞻把注意力从手上移开,立刻就把羊皮塞入怀里:“走!”
走到台阶下他又问:“让你招的护院,在办了不曾?……”
……
宋濂在沈家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跟沈栎成了知己,因为他有个厉害的姐姐,沈栎则有个精明的哥哥,说到平日在兄姐手下讨生活,俩人便总有切磋不完的话题。
想到栏里的两头猪,宋濂一路上脚步轻快。到了沈家,就忍不住问在门下等他的沈栎:“你哥呢?”
“你问他干嘛?他去我大伯那儿了。”
宋濂道:“我就是有点害怕他回头又逮着你,找你没趣儿。”
“嗨,没事儿!咱俩又不捣蛋,他还能不许我交朋友不成?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坐着。”
宋濂跟着他进了三房一座偏院,只见果然安静,然后问他:“你哥昨儿才回来,今日就要当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