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嫡长子,在同他的庶子又一次起冲突后,竟直接拔了剑刺向对方。
下手极狠,显然是想要人命。
幸运的是,庶子本身也不是傻傻站着被刺的人,因此也知道躲开,只是对方下手太快,他又一直没防备,因此还是被此种了腹部。
卫国公知晓后特意叫人从太医署请了人来瞧,幸而庶子躲闪得快,倒也没伤着要害,只是至少要休养三四个月才能下地了。
用太医署的人的原话,便是“这剑若再偏上几分,只怕神仙难救”。
卫国公看着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庶子,心中怒意极盛。
去找了自己妻子之后,却发现对方一直在袒护儿子,丝毫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卫国公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这个嫡长子真的不适合袭爵。
他于是决定拼一把,亲自去了宫中面圣。
卫国公入宫求见的事,国夫人自然知晓。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回来之后的第一句便是说爵位一事已定,他绝不会让安儿继承。
国夫人不知道对方入宫同陛下究竟说了什么,可她知道,自己手上有陛下亲赐的敕旨,因此便以此提醒对方。
谁知卫国公听了后竟全然不在意,只是一副铁了心要让庶子袭爵的模样。
国夫人原本是没当回事的,可当有一日她发现自己从宫中带回来的宝贝敕旨竟不见了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一日她几乎将整个卫国公府翻过来,却始终没能找到那道敕旨。
她于是想到了卫国公。
她觉得一定是对方拿走了。
可无论她怎么问,如何哭闹,卫国公都说从未见过,让她不要无理取闹。
国夫人便知,自己这回只怕是真的无法拿回那道敕旨了。
而卫国公这回看上去比先前的任何一回都要坚定,显然是认真的。
走投无路之下,国夫人便只能再次入宫。
可这回,一切却没那样容易了。
“朕记得上回国夫人来时朕曾说过,那是最后一回了。”
紫宸殿中,天子坐在御案之后,手边是堆积的折子,右前方是紫檀镂空的卧香炉,此时香炉之中正有袅袅轻烟冒出,清雅的香味慢慢散开,蔓延在整个御案之上。
天子的正低头,看着跟前一道已经翻开的折子,头也不抬地问了下方的人一句话。
“这些年朕应下国夫人的事也够多了,国夫人应当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一辈子都有用的。”
他指的便是两人之间的母子关系。
这么些年来,因为想着对方是自己的生母,所以每每她提出什么要求,穆宴都会应允,时至今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都不一定想得起来究竟应下了多少事。
除了上回是明确的互相交换外,先时所有的要求,都是国夫人一方提出,而穆宴略微思索后觉得可以便答应了的。
原本穆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事,不想再理会对方的。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生母,从未让他体会过什么是母亲,连先太后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实际上的姨母,都待他不知要好上多少。
所以原先穆宴是不打算再理会了的。
可偏偏先前又赶上皇姐同他之间有了隔阂,他便有允准了国夫人最后一回。
谁知这过了不久,对方便又来求见了,且求的还是同一件事。
国夫人这边自然是知晓当初两人是怎么说的。
可她也实在是没了办法,那封敕旨不见了,她没了依仗,若是日后真的叫那庶子袭了爵,她在国公府便彻底没了立足之地,于是她只能再次来求陛下。
她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后,陛下却一副并不想再多管的模样。
“当时朕给了你那道敕旨便说清楚了,日后不得再来求朕。”天子的声音沉沉,不显一丝情绪,“且旨意岂是能胡乱下的?既已经有了一道,怎能再重写第二道?”
国夫人便急道:“可先前的那道已经不见……”
“不见了是国夫人的事。”天子打断她的话,“国夫人应当知晓,敕旨意味着什么,旁人若是将改朕亲自盖了印的敕旨弄丢,只怕吓得根本不敢叫旁人知晓。你倒好,不仅当着朕的面说弄丢了,还意图让朕重新再拟一道?”他说着唇边勾起一抹笑,却不带任何温度,“国夫人当真以为那点血缘关系,够你一直来朕跟前索取?”
“有些事情一回两回便罢了,次数多了,国夫人自己不会觉得不合适吗?你要清楚一点,即便有这一层关系在,可若是朕不认,你便什么都不是,你那个宝贝得眼珠子般的儿子只怕早便被卫国公打死了。”
“朕是念在那一点情分之上才一再地应允了你的请求。国夫人怎的就未想过,若是哪一日朕不想再理会了,你当如何?”
“分明眼中心里只有那个儿子,又何必在朕跟前装得一副慈母的模样。”
国夫人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而狠绝,连一丝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站在下方,本来微微抬着的头一点点垂了下来,显得有些萧索和难受。
她的心绪不停地翻涌着。
陛下说的这些话,仿佛将她这些年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象全都扯了下来。
让她无地自容。
因为陛下说得对,她确实没有资格在对方跟前表现出慈母的模样。
即便她曾后悔过为什么当初要将长子给了先太后,可那也只是建立在她发现自己因为无子而在卫国公府差点无法立足时,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之后的每回求见,她总是为了安儿。
她甚至连陛下的生辰都记不住。
当初特意备了礼悄悄送给还是储君的对方时,却见对方嘲讽地笑了笑,接着告诉她,自己的生辰早已过了,是昨日而非今日。
现在想来,也许陛下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成生母。
毕竟她做的确实完全不到位。
只是这些年一直在自我欺骗,觉得自己为了长子付出了许多。
可如今看来,他二人之间,真正付出得多的,应该是对方,而非她。
国夫人在心中想来了许多,最终张了张口。
她想说对不起,想跟陛下说,今日便当她没来过,爵位一事她不会再多言。
可刚说了几个字,她便再说不出口。
因为她的心中同时又想到了其它。
若是真的让那庶子继承爵位,她日后不知要被如何磋磨,而本就同对方有仇的安儿更是不知会是怎样的下场。
思及此,国夫人便又觉得难以开口了。
于是便只能颇为尴尬地站在原地,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而上首的天子显然看出了她这样的心思,如玉般的指尖在御案的桌面上点了几下,接着沉着声开口:“朕看得出,国夫人很想让自己的儿子袭爵,这也不是不行……”
原本以为没了希望的国夫人闻言便猛地抬头。
“敕旨朕可以重新再叫人拟定,但同时,朕有件事,要国夫人替朕去办。”
国夫人便忙问是何事。
这会子天子却缓了语速,慢慢道:“不急,朕先叫人重新拟定敕旨再说。”
说着竟真的唤了人入殿,交代了对方拟旨这事。
及至那入紫宸殿又出去了内侍身影消失不见,天子才看着下方的人。
“敕旨很快就会拟好,但为了防止国夫人这回再弄不见,便先放在朕这里,待国夫人替朕办的事办完了,朕再亲自给你。”
国夫人闻言便知晓了天子的打算。
可自己又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因而便只能应了下来,也没问究竟要她做什么。
.
穆染到紫宸殿时,已经是晚膳过后了。
原本她答应了同穆宴一起用膳的,可不想一时同银团玩,忘了时辰。若非御前来了人,只怕她还想不起来同穆宴约好了的事。
因此当她去了紫宸殿时,立时便发现了那坐在御座之上的人有些不悦。
“抱歉。”她一面说着,一面往上面走,最终在御座旁站定,“今日实在是没想起来,日后不会这样了。”
穆染这个人虽性子比常人要冷淡些,但同时也比常人要爱憎分明得多。
在她这里,对和错都极为鲜明。
因此当意识到眼下确实是自己爽约后,她道歉都道得极为自然。
尤其是看见了穆宴眼中不高兴的神色后,她便又保证了句,说自己日后不会再忘了时辰。
穆宴这边原本就不是真的生气。
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表现得这样,皇姐会有什么反应罢了。
结果让他十分惊喜。
因为他发现,近些日子,皇姐在同他相处时越来越放松。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可穆宴却感受得极为明显。
毕竟之前那些年,皇姐每每同他在一起时,几乎都是冷淡的神色,空灵的双眸,不露一丝情绪的面容,仿佛一个会呼吸的精致瓷人。
可如今不同了。
穆宴能感受到,皇姐待他越来越好。
近些日子竟有些纵容他的迹象。
譬如他有时会因为对方的一些行为而表现出不高兴的模样,若确实是皇姐的原因,她就会耐着性子道歉,抑或者同他解释。
这是以前的穆宴做梦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却真实发生了。
这也让穆宴逐渐变得有些贪心起来。
想要皇姐更多的关心。
想在对方的心中占据更多的位置。
最好……除了他,谁都不要有。
可这些想法他却不敢让对方知道,只是自己在心中暗自想想罢了。
如今的他有无尽的耐心,能够慢慢等待,等到皇姐完全接受他的那日。
于是为了不弄巧成拙,这会儿在听见对方同他道歉的穆宴,便将眼中的不悦隐去,接着起身握住她的指尖,尔后一道在御座之上落座。
“朕听得说,御前的人去明安殿时,皇姐正同那兔子玩得开心。”穆宴说着,声音变了一些,显然并不喜欢银团,“那兔子就这么好玩吗?以至于让皇姐连时辰都忘了。”
穆染便道:“近几日银团格外粘我,每每放出来了都往我这儿跑,我想着前些日子陪它的时辰不多,今日便一道多玩了会儿。”她说着似是回忆了下,接着道,“你送的这兔子……确实挺可爱的,我很喜欢。”
穆宴晚宴竟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原本他送兔子是为了缓和当初二人之间几乎将至冰点的关系。
他知道以皇姐的性子应当不会对宠物上什么心。
就连当初那只被他捏死的银喉长尾雀,皇姐都不过是几日才会去看上一会儿。是那时的穆宴过于极端,无法忍受一直鸟儿在穆染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才当着她的面将鸟弄死了。
因此当送那兔子的时候,穆宴想的皇姐应当也不会有太多兴趣。
谁知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显然,穆染十分喜欢那小兔子。
这些天有时两人说话,她也时常会将话题带到银团身上。这让穆宴愈发对那兔子不满起来,可又不能做什么。
这几月他好不容易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才让皇姐开始接纳自己,又怎么会因为一直兔子而前功尽弃?
于是想了想,便将这事先放下了。
横竖一直兔子也活不了几年,而他有了这教训之后,定然是不会再给皇姐送任何宠物了。
两人于是都不再提兔子的事。
在聊了几句后,穆染似是想起什么,便问了句:“我来之前听得说今日国夫人入宫,先是来了紫宸殿,而后便去了慈安殿?”
穆宴便嗯了一声,接着道:“她有求于朕,朕便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最终做出了决定,因此便去了慈安殿。”
穆染便道:“她肯照着你的打算走?”
“怎么不肯?”穆宴道,“若是旁的便也罢了,可但凡涉及她那宝贝儿子,她什么都会答应,眼下不过要她去说几句话罢了,又有什么难的?她自然会答应。”
穆宴说这话时,声音正常,可面上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嘲讽。也不知是嘲讽国夫人,还是在自嘲。
穆染见状沉吟半晌,接着缓缓抬手。
“别皱眉了。”她纤细的指尖落在穆宴的眉心之处,接着轻抚着,“才刚心情好一些,别又不高兴了。”
她的指尖同她整个人一样,带着微凉的温度,落在穆宴的额头时,让他整个人一怔。
他看着跟前的人。
穆染素来不喜装饰,平日不过是千月替她挽些简单的发髻,而面容之上更是甚少施粉黛。可她却是绝色之姿,细算下来,只怕整个大魏都没人生得能越过她去。
肌肤莹白而细腻,额头光洁饱满,一双眉不描而黛,却不是时下女子喜欢的柳眉,反而尾端微微上扬,将她清冷的气质勾勒得愈发明显。双眸如冷月寒星,对视之时仿佛要将人的心神都吸纳入内,勾魂摄魄。颊边腮凝新荔,这样近些瞧便如同上等的软玉,极为细腻。双唇微微泛白,不似旁人那样带着朱色,可这样的颜色嵌在这样的脸上,却显得极为恰到好处,不显丝毫违和。
看上去便是倾城之色。
穆宴见过很多样的穆染。
可这样对方主动靠得这样近互相看着是极少见的。
因此有片刻的晃神,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方才皇姐是在安慰他。
因为他才提及国夫人时,整个人面上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自己许是没意识到,可皇姐坐在一旁却看见了。
她是了解一切内情的人,许是觉着他因此而难过了吧。
穆宴想着,唇边忽地有一抹笑意浮现。
同白日在国夫人跟前那讥讽的笑意不同,这回他的笑容十分真心。
“皇姐在关心朕吗?”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微微的沙哑。
穆染被他问的一顿,眼见他眉心舒展之后,缓缓收回了手,接着在对方颇有些期许的眼神下,微微点头。
“嗯。”她说的语气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是在关心你。”
穆宴听了后,心中情绪翻涌,连指尖都染上了些微的麻痒,显然因着这话而受了不少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