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宫宴上那褚师黛一直赖在皇姐身边他就已经很瞧不惯了,只是当时碍于不是好时候,便也没说什么。
不想这宫宴都散了,对方还拉着皇姐说话,这就让穆宴不高兴。
穆染被他言语之间的不悦引得有些失笑。
“穆宴,你怎么连个姑娘的醋都吃?”
先前是银团,现在是小翁主,穆宴这些日子总是明白地在她跟前表现出不满。
可同以前不一样,现在的穆染却不会觉得穆宴这行为有什么不能接受,反而还觉得有些好笑。
有时穆宴因为她总陪着银团玩而不乐意,她便会耐下性子解释,直到穆宴不再同那兔子计较为止。
“朕就是计较。”听得她的话,穆宴直白道,“皇姐都答应了会和朕好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对那褚师黛那样好?你有那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朕。”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在穆染听来,却仿佛几岁的孩童在闹脾气一样。
“可我也不能永远陪着你。”穆染道,“总有一日,你的后宫之中会有别的人,届时你我便会……”
“不可能!”穆染的话未说完,便被对方忽然打断,穆宴的声音变得有些阴郁,“皇姐为什么总想着离开?”
在他看来,穆染的意思便是日后最终都会离开他,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他可以接受很多,却唯独不能接受皇姐离开他。
原本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便是为了能够让皇姐愿意留在他身边,如果终有一日,对方还是要离开,他便再也不能抑制住心中的猛兽。
那囚笼之中日夜挣扎叫嚣想要破笼而出的困兽。
“不会有别人的。”他的小臂用尽,将人愈发往自己怀中压,声音低哑执拗,“只有你,皇姐。你不要……离开朕。”
听得他这偏执的言语,可信誓旦旦说的不会有别人的话,穆染却没应下。
她只是微微低头,看着穆宴的双目。
那在殿外微弱的烛火之下隐隐印照出来的幽深的眼神。
“穆宴,你应当清楚,只要你一天还是这个身份,你我之间便终有一日会结束。”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冷静得似乎在说别人的事。
“我是答应了和你好好在一起,但也是有前提的。如果哪天这个前提消失了,那我答应的一切便都不成立了。”
而这个前提,就是穆宴的身边没有别人。
穆染并不在乎是什么样的身份,她这样的性子注定了什么样的身份都能活得很好。
可她有自己的原则。
所以她告诉过穆宴,如果哪天对方的后宫之中有了别人,她就会走,不会留下来。
这一点,她清楚,穆宴也很清楚。
可就像她自己说的,只要穆宴是大魏天子,那总有一天,他们之间会走到结束。
“不会的。”穆宴环着她,接着掌心压在她的脑后,微微用力,让她的下颚靠在自己的肩胛骨处,声音低沉,“皇姐,你信朕,永远不会有别人。”
穆染这回再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任由对方抱着。
可穆宴却似乎并不满足。
他一句又一句地在穆染耳边说着话。
他说。
你别离开。
不要离开我。
我会解决一切的。
“皇姐,你答应朕。”他的声音执着,“会一直陪着朕,好不好。”
“穆宴……”
“你答应我。”穆宴知道她想说什么,第一时间打断她的话,“皇姐,你信我好不好?”
听着他言语之间的祈求和脆弱,穆染最终叹了口气。
“好。”她道,却还是带着那个前提,“只要你后宫之中没有旁人。”
第六十八章 可这一去,竟出了意外。……
冬至之后, 皇城之中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的时候。
穆染后来听得说,李氏一族因着李太妃的事而获了罪。
比较她先前在宫宴上说的那些话众人都是听得的,而宫正司之后调查出来也是同样的结果。
因此连带着李静涵在内的整个李家全都没能逃过去。
李太妃直接废为庶人, 同李静涵一道被逐出了宫。
而李氏一族尽皆被抄,流三千里。
穆染没问李静涵有没有一道被算在内, 但想来她是李氏嫡系长女,只怕是逃不过的。
得知这消息后, 穆染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毕竟这些人对她来说不是值得多上心的。
只要穆宴身份一事未暴露, 旁人并不知晓便行了。
因此她听过了便也罢了。
只是因着此事, 她心中便一直有旁的事压着。
李太妃是解决了,可还有一人是隐患。
因此穆染想了一段时日, 最终去找了穆宴,尔后又专程将颜致远叫之跟前。
“本宫叫人查了, 你祖上因着一些朝政之事而获罪没入贱籍, 及至你这代也有五六代,若是照着规矩, 颜家世代都应是贱籍。”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微微弯腰恭敬着态度的人, 穆染徐徐道, “本宫前日已经奏请陛下,准你脱籍,日后你便不再是贱籍的身份。”
颜致远原本还因着这些时日不得见殿下而心中压抑着,眼下乍一听得这话, 整个人先是一怔,接着巨大的喜悦从心中蔓延开来。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祖上究竟是何时犯了罪没入的贱籍了, 只知道从记事以来便一直都是在奚官局,照着大魏的规矩,没入贱籍的人子孙后代都是贱籍, 他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是这样的身份了,可未料到殿下竟会为了他去求陛下,让他脱籍。
颜致远正要开口,却听得对方又说了句。
“你脱籍后自然不可能再回奚官局,而留在本宫身边却也不再合适。”
原先他若只是个贱籍罢了,毕竟在大魏,贱籍的地位同牲畜一般,无人会将贱籍当做人一样对待,所以他以男人之躯留在长公主身边,也无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眼下他脱了籍成了良民,那便再不能留在明安殿了,否则旁人瞧了便不像话。
“本宫已经叫人安排好了,今日你自己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宫吧。”
穆染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同平日一样冷淡,并不带任何特殊的情绪,显然只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可这话落在颜致远的耳中却让他整个人都滞住。
“殿下……您,要赶奴走吗?”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压抑。
穆染便解释了句。
“不是赶你走,而是你脱籍后不能再留在明安殿了。”
这样的道理颜致远其实不是不知道,可他没想到殿下竟会这样直白地叫他离开。
说是叫人安排好了,可究竟是为何,他自己想想便也知道了。
李太妃都被处置了,更不必说他。
原本颜致远将陛下的身世告知长公主,是有自己打算的。
而长公主在知晓后确实有一段时日没再去过紫宸殿,那段时日里他也时常陪在殿下身边。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
可如今才意识到,只怕当初的一切都是殿下有意为之。
每每将他叫入殿内候着却又从不让他近身伺候,只是让他在一旁站着。
为的就是不然他将此事告知旁人。
颜致远并不是很清楚冬至宫宴上究竟发生来了什么,可从李太妃最终的结果来看,只怕当时说的便是有关天子身世的事。
对旁人来说,若是颜致远在先前说起此事时,旁人只怕还会信一些,可若是眼下再提及,自然不会再有人相信,且还会觉着他是在造谣。
上一个李太妃已经被废为庶人了,李家也满门获罪。
他便是知道真相又如何?
眼下他掌握的这点真相已经完全没人会信了。
而先前长公主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便是不欲让他冲动之下将这事告知旁人。
如今一切事了,自然要来着手料理他了。
思及此,颜致远失了所有想开口的心思,他最终什么都没再问,而是恭敬地上前几步,在长公主跟前稽首行大礼。
就如同他第一次正是见殿下一般。
“奴谢殿下,谢陛下恩典!”
即便眼下已经脱籍,可他在长公主跟前的自称还是习惯性地保留着。
之后,他便退了出去。
全程除了最开始问的那句话,他竟再没表现出一丝失态,且退出去时,穆染状似无意落在他面上的眼神,恰好看见了对方面容上的那丝喜悦。
显然是高兴于自己能脱籍。
颜致远这样的反应,倒让穆染原本的有些思心思逐渐散去。
颜致远是第二日清晨离宫的。
他原是想去长公主跟前辞行,可刚到了寝殿外,便被千月拦住。
千月告诉他,殿下眼下还未起身,叫他不要去打扰。
其实这样情况,只要颜致远再等等,抑或是千月入殿瞧瞧殿下有没有醒来便能解决。可千月素来不喜欢颜致远这个人,因此也不想让他走之前还同殿下接触,于是完全拒绝入殿查看。
而颜致远等了一段时辰,却最终没能等到。
再加上那长公主早已安排好的人在催着他了,他便只能拿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包袱,上了车舆,慢慢往朱雀门去。
许是早已知会过鹅,因此车舆一路出去经过好几道宫门都畅通无阻,唯独在开朱雀门时以后城门侍郎拦下了驾车的驾士问了几句,但也很快就放行了。
毕竟那驾士手中拿着的是长公主的信物。
而车舆一路出了朱雀门,又往外跑了不少距离,最后在一处想对安静的巷子外停下。
“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将车舆停稳后,那驾士转回身子,冲着车舆内道,“殿下吩咐了,那放在车内的包裹是给你的,叫你下车时记得带走。”
包裹之内其实没有特别复杂的东西,不过是些金银财帛罢了。
可便是如此,那也是叫人羡慕不来的。
那驾士于是感叹了句:“殿下果真是慈悲心肠,我入宫这么些年,听得说脱籍的人寥寥无几,更不必说你脱籍之后还能离宫,殿下还给了你这样多的东西。怪道人都说明安殿的差事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那驾士自顾自地感慨着,却并未发现车内的良久都没动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好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
“诶,你怎么不下车啊?”他道,“你还是快些吧,我要在宫门落钥前赶回去的。”
听得这话后,车舆内才稍微有了些动静。
接着便是内里的人掀帘出来的声音。
颜致远手中抱着车上原本放着的那一整个包裹,还有自己收拾的一些东西,往车辕边上站定,接着稍稍往下一跳,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多谢。”他抱着手中的东西,看着那驾士道了声谢。
而那驾士略一摆手,正要开口时,却瞥见了对方怀中鼓鼓囊囊的包裹,心中不由地犯嘀咕,心想这样大的包裹。里面究竟放的是什么东西。
可最终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便随口说了句:“殿下带你真是好。”
原本只是随便一说,谁知颜致远听后沉默了半刻,接着唇边扯起一抹笑,看上去冷漠而嘲讽。
“你也觉得殿下是待我好?”
驾士闻言不甚明白,便反问难道不是吗?
可这回颜致远却没再回答他,而是抱着手中的东西举步慢慢往另一头离开,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之处。
驾士现状有些不解,挠了挠头却没想通。
“算了不想了。”最终,他决定放弃,转而也驾了车往皇城之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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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染醒来后听说颜致远已经离宫了也没说什么。
她坐在妆奁台前,透过身前的镜子看着身后正替她梳妆的千月,半晌后忽然问了句:“千月,你生辰是否已经过了?”
千月原本正认真替她挽着发,乍一听得她这样问,指尖便顿了顿,回过神后便忙应了声:“回殿下,奴婢是前两月满的二十六。”
意思就是生辰确实已经过了。
穆染想了想便又道:“本宫觉得去岁时曾答应你,待你年满二十六便奏请陛下放你出宫。”
“是。”
“既如此,过会儿你同本宫一道去紫宸殿,本宫将此事告知陛下,待陛下应准,你过些时日便也出宫吧。”
同样是让对方离宫的话,颜致远听了便是惊愕和不能接受,可千月听了后心中却一下变得极度喜悦。
“殿、殿下……”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真的吗,奴婢真的可以离宫了吗?”
原本去岁殿下告诉她此事时,她一直都放在心上的,以至于前两月二十六的生辰快到时,心中十分期待。
因为殿下曾说的是在她满生辰之前放她出宫,可她等了许久,从临近生辰,到过了生辰,又到之后过了这么两个月,却再也没能等来殿下再提起放她离宫一事。
而她有不便开口自己问。
于是时日长了,她便只以为当初殿下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千月心中虽失望,可也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事,而家中托人送入宫的家书中问她究竟何时能出宫,说已经替她同未婚夫婿家谈好了,一切也都准备好,只等她出了宫便能安排婚礼了。
她拿到家书后心中难过极了。
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及至眼下殿下忽然再提及此事,她才知道,原来殿下一直都记着,只是先前事太多了而暂时不得空来处理她的事罢了。
是她自己想的太狭隘了,还以为殿下不过是随口说来消遣她的。
眼见千月这样激动,穆染便知道了对方心中究竟是如何渴望着离宫的,引因道:“本宫这边定是没问题的,只是陛下那边还需要他点头。”她说着看着镜中印照出来的千月清秀的面容,续了句,“你跟在本宫身边这样长的日子,本宫也没什么送你的,前几日叫人在宫外挑了处住处,本宫记得先前你提过,出了宫便要同你的未婚夫婿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