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久等了。”
他说着再次伸手,在触碰到穆染肩头的瞬间感受到对方有些绷紧的身子。
他却没说什么,只是轻着动作将对方放了下来,接着拉上锦被,替她盖好,尔后端起放在小圆桌上的瓷碗,走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穆染有些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可就当她以为今夜便这样后,颜致远却忽然又回来了。
——手中抱着两床被子和一个软枕。
几乎是看见他这样的瞬间,穆染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
之后果然如她所料。
颜致远在床不远处站定,尔后将手中的被子放在地上。
“奴在这儿陪着殿下。”
他说着,整个人躺了下来。
和穆染想的一样,他做出了当初和穆宴一样的举动。
在她的床下展被而眠。
并没有要动她的打算。
可同样的行为,给穆染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当初穆宴在她的床边的地上席地而睡时,穆染的心中是惊讶和有些不适应。
同时又觉得穆宴过于委屈自己。
这便导致了她逐渐变得有些不忍。
可眼下颜致远躺在冬日冰冷的地面上,穆染心中却只有抵触。
因为她不能接受旁人同在一室之内一道入眠。
这让她整个人都如枕针毡。
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将视线收回,不再看颜致远。
日后的几天,两人都是这样过的。
白日颜致远会做好了吃的亲自喂她,还是同第一日那般,整个人跪在地上,显得极为卑微。
可他却完全没有要给穆染解药的意思。
甚至于,那些喂给穆染的饭菜之中,总有一些是放了药的。
此事穆染并非不知,可她却还是一一用了。
因为这样情况下,她越是不吃,体力消耗的越快,整个人身子也会越来越差。
如今也不是毫无希望的时候,她要做的不是靠着绝食去拒绝什么,而是应该好好吃东西,让自己的身子不要因此变得糟糕才是。
她这样的心思,颜致远自然也发现了。
因此这日,在伺候她用完午膳后,对方没有马上将餐具收拾走,反而看着她,轻声说了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过会儿奴便带着殿下离开。”
穆染眼波动了动。
“殿下这几日是等着有人来找您的吧?”颜致远笑了一声,“所以才会这样配合地用膳,甚至看上去都没有丝毫害怕。”
除了第一夜他说安寝那回,之后的这几日长公主看上去都极为冷静,除了全身无力而不能动外,她似乎同先前尚在皇城之中并未两样。
“不过要叫殿下失望了。这地方别的没有,唯一的好处便是够隐蔽,藏个几日躲过搜查的金吾卫倒还是够的。”颜致远道,“眼下也过了这么几日了,奴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过会儿出了城门,便彻底离开京都,去一个不会叫人轻易发现的地方。”
颜致远都已经计划好了。
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多久的。
带着殿下离开皇城后,先去第一个去处,尔后过上几月便彻底离开大魏。
这几日他时常出去便是因着此事。
大魏周边附属国不少,只要离了大魏,去了那些小国,再过上一段时日便换个地方,届时便是找,也不会那样轻易找到。
等时日长了。
过了三两年,天子再采选,有了新的女人入宫,陛下自然会慢慢忘了自己这个皇姐,到了那时便也不会有人再找了。
而颜致远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带殿下回到大魏。
他有足够的耐心。
殿下如今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他,可日后呢?
十年或者二十年,终有一日,他能等到的。
“过会儿出城时会有人要问的,所以为了能安全出去,便委屈殿下先睡一会儿了。”
颜致远这话说完,穆染忽地意识到了,方才的那饭菜之中只怕是有问题。
她想过颜致远会在里面继续放药,防止她忽然有了离开的力气。
可她未料到这么样快对方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穆染看着对方,寒星一般的双眸中越来越冷,她张口想要说话,可逐渐席卷而来的困意却让她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迟缓起来,甚至无法思考什么。
“你……”
最后,她只说出了一个字,便被蔓延开来的倦意征服,然后缓缓合上眼帘。
“好好睡一觉吧,殿下。”
这是穆染落入黑暗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在失去意识前,唯一想的便是。
这回应是再也见不到穆宴了。
.
当穆染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的意识因为刚醒来而有些混沌,有这么短瞬,甚至脑中是一片空白的。
但很快,她的思绪逐渐回笼,然后想起先前的一切事情。
她试着动了动手,发现还是一样没有力气。
想到颜致远说的那些话,她下意识以为自己此时已经被对方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可微微转了转头,看见靠在她床边睡着的人,穆染却忽地愣住。
“穆宴……?”
第七十章 “朕想吻你。”
床边的人让穆染顿时有些怔愕。
“穆宴……?”
那坐在她床边正趴着的人不是穆宴又是谁?
饶是穆染先前便做了心理准备, 也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
她分明记得落入黑暗前听见的是颜致远的声音。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自信,以至于穆染真的以为自己这回再也没机会见着穆宴了。
可谁知这一醒来,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方才那声音并不大, 可还是让原本就入睡不深的穆宴听见了,于是整个人醒来。
“皇姐!”穆宴的眼中没有丝毫刚从睡梦之中醒来的迷糊神情, 反而显得极为明亮,尤其是看见穆染已经清醒后, “你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 却显出了分明的喜悦。
尔后问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朕方才已经叫人来瞧过了, 虽说是没什么大碍,可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穆宴确实在之前就已经叫了人来替穆染看诊。
说是没什么大碍, 只是因着药效未散,故而一时之间暂时不能醒来罢了。
可穆宴却还是担心那药虽不是会对皇姐的身子造成影响, 于是便连着问了好几句。
穆染眼见他这紧张的模样, 原本心中最后的那点不适都消散了。
“穆宴。”她唤了一声。
穆宴便忙应了句,说自己在。
“你为什么不早来。”说这话时, 穆染的视线落在对方面上, 声音听上去极为正常, 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可眼神之中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神情。
穆宴一听,心下顿时像是被重物狠狠一击。
虽然皇姐并未表现出来,可他知道, 这几日过得日子只怕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记忆。
否则照着皇姐那样冷淡的性子,是断断说不出这样的话。
“……皇姐, 对不起。”半晌后,他才沉声开口,接着伸手, 轻轻将对方的指尖纳入掌心之中,“是朕来晚了。”
穆宴说着,脑中又不自觉地闪过先前的场景。
那是他费了好几日的功夫,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后,不顾陆斌的阻拦,亲自去了城门时见到的场景。
只差一点,就差这么小半个时辰,他也许就真的会永远失去他的皇姐了。
那个贱籍其实隐藏的极好,便是他先前便下了令叫守城门的人一定要严加查看,万万不可随意放人出城,可到底还是没能查出来。
若非他先的了消息,同时在那贱籍要出城时心中忽然有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让他意识到事情有异。只怕他便真的会错过了。
虽然已经过了一整日,眼下皇姐也好好在他跟前躺着,可他一想到那场景心中便还是极度后怕。
思及此,他的眼中显露出不安和难受。
“日后朕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低声保证着。
穆染却没再说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显然,这几日的生活确实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
虽然她在颜致远跟前表现得很冷静,可到底是任由对方宰割的状态,面上平静,心中却始终没能放下戒心。
眼下发现自己终于脱了险境,且穆宴又在身边,自然逐渐放松下来。
“穆宴,我想继续休息了。”
她轻声道。
穆宴一听便没说别的,只是告诉她,让她安心睡。
“朕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嗯。”
说完最后这个字后,穆染便再次闭上双眼。
不同于先前在药物作用下而强制落入黑暗,这回的她是真的因为感觉到了困倦才逐渐睡去的。
穆宴一直在她床边守着,直到她入睡后很长一段时间,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后,才小心地放开握着她指尖的手。
接着慢慢起身,往房外走去。
“陛下。”眼见他从房中出来,原本在外候着的陆斌上前一步,刚一开口,便见陛下眼神看了过来,陆斌便知机地收了声,接着跟着对方往前走去。
及至房间稍远些了,穆宴才停下步子,接着跟着的陆斌也停下。
“陛下,那贱籍眼下还扣着。”他微微躬身,恭敬道,“金吾卫那边请示陛下,该如何处置?”
他这话问完后,竟长久都未听得陛下开口,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同时又有浓烈的压抑感逐渐蔓延开来,让人心中都仿佛压了千层石一般。
陆斌不敢轻易开口,便只能维持着眼下的姿势。
“……将他送去司部。”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夜色之中,天子冷如千年寒潭般的声音响起,言语之间夹杂着极度的憎恶,“朕日后都不想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想再见到他。”
短短一句话,却带着浓烈的血腥意味。
毕竟历来送去司部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无一不是受尽折磨而亡。
陆斌听得眉梢一跳,却不敢问,只是愈发恭敬地应了声,接着便要退下去办。
“此时不必告诉长公主。”
天子再次强调了句,陆斌忙躬身。
“诺。”
尔后又等了等,确定陛下没有别的要交代的,才小心地离去。
而原处,穆宴看着陆斌的身影消失在墨色的夜色之中,眼中一点点有狠戾浮现。
若非不想再让那个贱籍出现在皇姐跟前,他绝不会这样轻易就了结了对方。
.
穆染被一个贱籍劫了几日的事并没有闹大。
甚至连千月都不知道。
虽然奇怪为何自己成婚当日,原本说好来主婚的长公主未到,可那日陛下也派了人前去说明,只说殿下暂时不得空,接着也送了礼。
而本来约好了也去观礼的小翁主事后倒是问过穆染,可那会子穆染都已经同穆宴对好了说辞,并不将真相告知。
小翁主虽然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
倒是她自己,反倒被穆染问了好些问题。
“本宫听得说,这些日子你同桓亲王走得有些近?”
看着坐在炕几对面的人,穆染指尖将手中的盖碗轻轻拨了拨,接着低头轻啜了口茶。
小翁主原是来问她问题的,谁知被她这么一问,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否认了句:“没、没有,殿下听谁胡乱嚼得舌根?”
虽口中说着没有,可她的颊边却逐渐浮现出一丝红晕,显然是口不对心。
“倒也不是随便听来的。”穆染道,“是陛下告诉我的。”
“陛下?!”小翁主闻言有些愣住,忙问陛下为何会知晓。
穆染便道:“陛下原也是不知道的,可架不住桓亲王亲自去他跟前请旨,说是请陛下赐婚,说自己如今年纪大了,府中却正缺一位主母主事,眼瞧着百纳国的翁主正是绝佳人选,想娶你回去做桓亲王妃。”
她的声音听上去极为正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波动,可落在小翁主耳中,她便是在调侃自己,尤其是当听到桓亲王亲自去陛下跟前请旨时,她整个人都滞了滞,接着指尖猛地一缩。
“……他怎么胡乱说话!”好半晌后,小翁主才憋出这么一句,整张脸都变得微红。
穆染见状便道:“看来陛下说的没错了。”
小翁主这才有些自暴自弃般地道:“只是近来同他多说了几句罢了,也不是走得很近。”
“那他说想要娶你为妃,你可愿意?”
这回小翁主没再开口,沉默着。
穆染等了小半刻,也没等到对方说话,于是将手中盖碗放在炕几之上,尔后道:“本宫知道了,既如此,本宫这便去同陛下言明,只说你不愿嫁,叫陛下不应允桓亲王便是。”
说着竟真的起身要往外走去。
“别!”身后的小翁主见状忙开口拦了,“殿下别去!”
穆染脚步微顿,接着转回身,“怎么?你不是不愿嫁吗?”
“我、我……”小翁主犹豫着,“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罢了。”
她说着,眼神中竟真的显得有些迷茫,显然十分犹豫。
穆染看了她半晌,接着便道:“本宫看得出,你这回是真的动心了。”
上一回小翁主这样,还是在寒食宴那日在她跟前提及薛缙的样子。
只是那回她所嫁非人,导致自己白白受了几月的冷待。